漂泊的產權

※ 吳文琴

漂泊的產權

※ 吳文琴

這是一次關于樓（屋）面隔熱項目的技術研討會，身為總工肖偉民，他一直耿耿于懷：“目前的建筑，80%存在著程度不同的滲漏，樓（屋）面的隔熱層，其效果也只達30%。這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市場容量啊！我們身為涂料制造產業，面對如此巨大的市場，要創造出一個涂料的新時代，以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給社會與用戶一個滿意的答卷。”肖總的講話，擲地有聲，富于激情而充滿力量。

身為化工學子，肖偉民自大學畢業后，一直從事與技術相關的工作。但苦于修修補補，而出不了成就。什么學術論文、專業職稱、晉升、晉級等，對于他，個個是重量級。所以創新與發明，已是非同小可。

會上，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農村仔郭華，卻語出驚人：“既然樓（屋）面的隔熱、防水，經歷了幾代人，都無法達到預期。證明那個 ‘隔’是個錯位。要創新，就得連它的方式、土壤一起端掉。”他的發言，一時把會場鎮住了。于是人們面面相覷。

那年郭華只身投靠東進建筑涂料有限責任公司。通過分工，他負責工段質檢。由于涂料的ABC原因，他一頭扎進了市培訓中心，一學就是二個整年。在一次公司召開的產品質量分析會上，他當眾否定了來自肖偉民總工之手的配方，使在場者無不為他捏了一把汗。但預想不到的是，竟為他走上技術中心寶坐，提供了一把助梯。

自從那次課題研討會后，郭華整天泡在實驗室里。對肖偉民關于樓面隔熱涂料的立項，他一舉反三。他閱讀了傅里葉《熱的解析理論》、熱力學奠基人開爾文，關于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基本概念。

根據熱力學鼻祖傅里葉的理論，郭華緊緊抓住熱可以反射作為突破口，找出了多種對太陽紫外線，具有反射作用的高分子材料進行試驗。

那天肖偉民找到了郭華，與他交流隔熱涂料的技術開發進程。

“從實踐來看，樓（屋）面的滲熱與滲漏，其根源都是樓（屋）面的熱脹冷縮造成。而直接的原因，則是太陽的熱照射。而傳統的隔熱與防水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現在要改變這種狀況，必須把隔熱與防水放到一個統一體中進行突破，使樓（屋）面的溫度長期恒定在一個相對穩定的范圍內，這就需要構筑太陽的熱反射工程，而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隔’與‘補’”了。郭華在滔滔不絕地數說著。

想不到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鄉下仔，其創新理論，總是一套套地從他的口中奪冠而出。肖總自量不如。他在想：從傳統觀點看，樓（屋）面的隔熱，在于“隔”，屋面的滲漏，在于“補”。而郭華采取熱反射的原理，使樓（屋）面通過達到一定的恒溫，從而免除太陽熱對樓（屋）面引起的熱脹冷縮危害，從而使樓（屋）面的隔熱與防水同時到位。這在我國，絕無僅有，就連國際科學界也沒有先例。于是他不能不佩服眼下這位打工仔的才氣與膽識。

那天，肖偉民找到了技術中心主任陶杰，說：“鑒于郭華在專業上的缺失，決定派肖露露去配合他的工作。肖露露從事物理系專業，對于完善業務建設有好處。”對于肖總的決定，使陶杰很感意外。于是以超編為由進行搪塞。但最終還是胳膊扭不過大腿。

在肖總看來，郭華面臨的是一個前無古人的課題。弄得不好，半壁崗山便在此造就。現在把他的女孩往這里塞，自然搭起了一條對創新項目的直通車。這對于他親自駕馭，便是水到渠成的了。

陶杰與肖偉民原是大學同學。隨著生產對技術的依賴性，公司曾就總工與技術中心兩大塊進行決策。鑒于肖偉民長于協調性，于是任命他為技術總工，而陶杰則成為技術中心主任。這種上下級關系的嬗變，使陶杰一直耿耿于懷。但又迫于手中無料。而現實是，一旦創新技術在手，他們之間的職位便會發生嬗變。現在肖偉民把他的女孩肖露露塞進技術中心，自然為陶杰埋下了一棵定時炸彈。

一天上午8：30分，技術中心的大門緊閉著。中心的七大要員（5大專職與2位工作人員）在靜靜地聽著陶杰的訓導：“沒有經過我的許可，不準向外談論技術中心的相關信息，不準向外人提交技術中心的信息資料，不準向外人提供技術中心的信息情報……。”他那十大不準，個個擲地有聲，震人耳環。有人在悄悄地問，這十大不準是否包括總工肖偉民？

“露露啊，鑒于你的專業性，現決定把你調到技術中心辦公室，全面負責信息管理與上通下達。至于郭華那里的業務，你就暫時擱到一邊，一切由我去協調。”在辦公室里，陶杰找肖露露談話。這是一個從技術人員到辦公室主任的嬗變，表面看也出于對肖總尊重。但對于陶杰則有另一番算計了。

晚飯后，在祈來市城北的依云山莊1202號住室里，燈火明亮。“爸爸，今天陶主任找我談話，要我全面負責辦公室的工作。對于郭華那里的業務，我暫時不管了。”

聽到肖露露的訴說，自然激起了肖偉民的反思。他在想，這豈不是在那里挖墻腳了嗎？

那一天上午，肖偉民親自到技術中心召開全體會議。“為了突破重點，使項目技術盡快轉化為生產力。經公司董事會研究決定，成立一個熱反射涂料的專項攻關小組。由我直接管理。主要成員有郭華、肖露露。”

“專項小組從技術中心切塊，等于從自己身上砍掉了左右手。好吃的人家拿去，而把一個骨頭留給自已啃。這分明是權力在駕馭著命運啊！”。陶杰在自言自語。顯示他的不滿。但又充滿著與無奈。

自從熱反射涂料專項小組成立以來，肖總從技術中心僻出了一個單間，專供項目的科研專用。并公開宣布：未經他的許可，任何人不準內進。這明顯是沖著陶杰而去的。

在祈來市南通大道的兩旁，從國外引進的白云杉、黑云杉、東部白松等，已綠樹成陰。道路旁，瞭望亭里，簇擁著三三兩兩的圍觀者。這一天肖露露約郭華到這里散步。他們選擇在一張石板凳坐了下來。

“郭華啊，你們這些自鄉下來的，很可愛。我們班就有幾位。每到周末，人家外出郊游，他們仍在那里拼著。想接近一下他們，也很難啊。”肖露露扯出了話題。

“我們鄉下人窮、偏僻，那像你們城里啊！”郭華應著說。

“其實也沒有多大區別，只是來自不同的地塊而已。我們城里人懶。我一生中最羨慕的就是鄉下人。就像你，老實，能干，早就成為女孩子追逐的目標了？”肖露露無話找茬地說。

“那里呀！我們鄉里人那能與你們城里人沾邊呢？你在開玩笑吧！有誰要像我這種人啊。”其實肖總早就對露露說過，郭華出身農村。老實，聰明，是一位靠得住的男子。要露露創造條件靠近他。但在郭華眼里，早就知道肖露露有溜的準備。現在只不過是在討著玩而已。

“對于鄉間，我不但向往，而且神注。聽說鄉間有一種山稔，小小而紅紅的，特別誘人，能否帶我去看看嗎？”說完，她投向郭華微微一笑。

“你也想到我們那里去？我們那里交通不便，需要爬山越嶺，你就不怕？萬一出事了，肖總找到我的頭上，我這輩子就完了。”郭華微笑地應著說。

在郭華看來，肖露露找自己出來散步，總是有一種不可捉摸的感覺。難道她真想與我要好？要與我談戀愛？郭華在默默地苦笑著。

在實驗室里，操作臺的噼噼啪啪聲，不斷地傳遞著項目技術的信息。求證，否定，再求證，再否定，以至往復，從而達到成功，這就是科研人員的協奏曲。在幾乎容不得半點疏忽的情況下，肖露露突然放下手頭的活兒，湊到窗臺前進行一次深呼吸，以緩一下緊張的心諸。這時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一個扭頭，對郭華說：

“啊！郭華呀，我爸約你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飯。記得，下班時我們一起走。”肖露露說著。

聽說肖總要請自己吃飯，郭華的心臟在突突地跳。在他眼里，肖總的家，就是一道衙門，覺得不自量力。

“我夠格嗎？”郭華轉而半開玩笑地說。

“怎么？想推卸？”肖露露疑惑地說。

“那有推卸之理，就是你家的門檻太高。就怕我的腳腿伸不過去啊！一旦摔跤咋辦？”郭華笑著說。

“怕腳腿伸不過去，就抬高一點嘮。”肖露露也以半開玩笑地說。

晚飯在肖總家里的大廳進行。六菜一湯，四口人家還算豐富。席間肖偉民突然暴出的一席話，使郭華著實措手不及。“小郭呀，依我看來，你與肖露露很是班配。如果你們夠意思，我們也同意啊。”郭華雖然出身于鄉下，但一直得到肖偉民的器重。

聽到肖總突然暴出的這一席話，使郭華一時從頭頂燒到了腳底。但又一時找不出應答的話，于是語塞了。

“爸！你這也太突然了！人家郭華早有心上人了，還說這個。”肖露露說。

“是這樣嗎，郭華？”肖偉民試探地問。

“沒有啊！誰要像我這樣的人啊”郭華怯生生地說。

“我看此事也不能勉強，就由你們造化去吧！”坐在一旁的妻子何麗娜救架地說。

“還有啊，郭華！你研發那個項目，現在到什么程度了。成熟了嗎？”肖總調轉了話題。

“項目已沒有多大問題了，只是需要后期的制作。”郭華在肯定地說。

“那明天上午，你就把項目的技術內容與參數，抄錄一份給我，我得審了。至于有待補充的部分，你們就慢慢地進行吧！”肖總邊說，邊向郭華瞟去一眼。

在肖偉民的眼里，怕煮熟的鴨子會飛。于是迫不及待地下達了這道戰令。再有，如果郭華一旦與外人接觸，人家出了個高價，技術成為別家，那就糟了。肖偉民之所以成立專項小組進行管控，就是發揮直接的操控功能。另一方面再派肖露露到那里去，也是從實了這種功能。天底下，那有女婿與岳父不忠之理呢？在明眼人看來，便知道肖偉民是在那里實施了雙保險。只要在情感方面融流了，一切的需要均在理中。至于以后他們之間的事情，就不屬于他管理的范圍了。

約過了三個月，在一次不經意中，郭華瀏覽了國家知識產權網站。一個意外，幾乎把郭華擊倒：

專利名稱：一種熱反射涂料；

專利號：ZL 20 1 XXX 55. X ；

專利人：東進建筑涂料有限責任公司

專利設計人：肖偉民

參與人：郭華，肖露露

入夜，郭華沉悶在不解中。項目一直由自己獨自發現與自主創新，現在卻變成了肖偉民的設計，這是哪里的事情？不過作為未來的岳父，他也不好去計較著什么。

那天上班，郭華悄悄地打開了網頁。“露露，你過來一下！”隨著郭華的一聲招呼，肖露露循聲而來。

“啊！專利啊。那么快呀！”肖露露似乎驚訝地說。

“你知道此事嗎？”郭華反問道。

“那天，我爸要我告訴你。但最后又忘了。他想申報高工，但又苦于專利與論文的缺失，項目來得正是時候。在未與你商量的情況下，便申報了。反正對你也沒有什么傷害啊。”肖露露說。

“啊！應該，應該！”郭華不加思索地說。

那一天上班不久，陶杰匆匆地跑了進來，把郭華召出門外。他點著郭華的鼻梁說：“郭華，你知道專利申報的事嗎？項目的前期由我主持研制，專利為什么沒有我的影子呀？”說完，他氣呼呼地站到了另一旁。

“這個我也不知道。因為項目由肖總直接管理，可能他有權這樣做吧？”郭華自作糊涂地說。

“真的豈有此理！”陶杰氣憤地說。

隨著科技轉化為直接生產力，作為專利設計人的肖偉民，面對著數百人參加的剪彩儀式上，他作了一個多小時的發言。從理論的突破，到項目的設計，他滔滔不絕，并多次提到郭華的發奮。而作為技術中心主任的陶杰，卻連一個影子也找不著。于是氣鼓鼓的他，提起了背包便走人。

在公司10萬元的項目獎中，肖偉民全拿來作為獎金，獎給項目的參與者，同時也兼顧技術中心的其他人員。

當肖偉民手捧著省人民政府頒發的那本“高級技術人員職稱證書”時，自然感知了郭華的存在。雖然不可言狀。

晚飯后，郭華獨自地行走在大道上。往日里，他時與肖露露相約在此同步，雖然話不投機，但還算有個伴。現在舉目望去，只見郭華孤零零的背影。那天肖露露提著背包遠走高飛，去美國讀研時，便以一個拜拜，便結束了他們之間的心路行程。

仰望著天空，星光閃閃。郭華在自嘆：知識產權、女婿、女朋友、妻子……。這一切是如此的緲茫與不可捉摸。

吳文琴，出版報告文學集《綠洲金字塔》《鮮花飄落的季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