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羽
世界上大概沒有一個不唱歌的民族。在諸多藝術形式中,與時代關系最直接、最密切,而且反映最迅速的,大概就屬歌曲了。我們經歷過民族危亡的災難,我們進行過義無反顧的戰斗,我們擁有勝利的喜悅,也肩負歷史的重任,所有這一切都在我們的歌曲中得到了表現—中國歌詞藝術的產生與發展,始終與時代的最強音、與人民群眾的現實生活緊密聯系,這是中國歌詞界的驕傲,也是中國歌詞藝術最優良的傳統。
歌詞來自民間,最初以口耳相傳的方式發展。今天人們所說的歌詞,是“五四”新文學運動之后產生的,李叔同、劉半農、劉大白等人以先行者的姿態出現在當時的歌壇上。至20世紀30年代抗日救亡運動興起,大批抗戰歌曲有如黃河之水,洶涌澎湃,成為鏗鏘有力的戰鼓和號角。大量文藝工作者參加革命戰爭,深入到廣大農村,使自己的創作基礎更為鞏固。濃厚的生活氣息、鮮明的民族風格,是這一時期歌詞創作的特色,代表作品如《七枝花》《南泥灣》等。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詞作家、作曲家為新中國的誕生歡欣鼓舞,他們把人民群眾翻身解放的喜悅寫進了歌曲,在人民群眾中廣為傳唱。第四次創作高潮出現于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給中國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給藝術家帶來更加廣闊的創作空間。
歌詞藝術最見功力的是語言,好歌詞一定是活生生的語言寫成的,語言的本質是對生活的洞察和把握。許多作者為提高歌詞的文學性頗下了一番功夫,其志可嘉,也確有成效,但我認為來自書面的精致辭藻多了,來自生活的水靈靈的語言就少了。我素來不把歌詞看作是錦衣美食、高堂華屋,它就是尋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飯、粗布衣,就是雖不寬敞卻也溫馨的小院落。說到底,寫歌詞要從自己的經歷出發,沒有真切體會是寫不出好歌詞的。
歌詞同時還是聽覺藝術,這就要求它必須寓深刻于淺顯,寓隱約于明朗,寓曲折于直白。簡短的文字一旦與音樂結合,便如得水之魚跳躍于江河湖海之上。我主張歌詞創作不能廣種薄收,而要厚積薄發。由于簡短,歌詞最容易寫,從業者眾;由于簡短,歌詞也最不容易寫好,不足百字卻要創造出一個完整的世界,這需要花很多的心思并且具備很深的功力才能實現,包括對大千世界獨特觀察的能力、對生活形象的剝啄和塑造的本領,以及對音樂律動和節奏的感覺、悟性,等等。
比如《我的祖國》這首歌,是為電影《上甘嶺》譜寫的主題曲,當時時間緊、任務重,我把自己第一次見到長江的體驗寫進了歌曲。在北方住慣了的我第一眼見到長江,覺得世界的顏色都變了!那么大的河,那么綠的水,我興奮極了,河岸邊大片的水稻飄著香氣,還有那通往大河的小河汊星羅棋布,河面上的船兒揚著白帆……于是就有了“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我把這個印象寫了出來,覺得正是這樣的細節表現了祖國的風土人情、祖國的偉大,新鮮而強烈!“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如果我不從生活實感出發,不從感動我的地方入手,很可能就寫成很一般的作品了。最后我把這首歌取名為“一條大河”而不是“萬里長江”,也是因為我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屬于自己的河,說起這條河流,自然就喚起了人們各自心中的情感。
“心要巍峨,水要澄澈,春要耕耘,秋要收獲;花草樹木要風調雨順,百姓人家要安樂祥和。”今天,我們生逢盛世,置身于一個民族精神昂揚奮發的新時代、一個努力實現中華文化偉大復興的大時代,同時,也面臨著一系列新挑戰、新課題。愿我們用歌聲為偉大的人民塑像,用歌聲鼓舞中國人民創造新時代的新史詩!
(摘自《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