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提示音背后的愛情

張珠容

瑪格麗特女士：

我是2007年年初來到倫敦安本克門特地鐵站擔任站務員工作的，距離現在已經10年了。這些年來，我在這個地鐵站看過各種各樣的人：有千千萬萬離開者和送行者，也有千千萬萬抵達者和接站者。很奇怪的是，你從不屬于這4種情況。

你是一名白發蒼蒼的婦人。后來我才知道，你叫瑪格麗特？邁克科倫姆，我來到地鐵站后的幾個月，你就出現在我的視野里了。當然，那時我并沒有注意到你，直到一年多后一次突然事件的發生。

那一次，一趟地鐵剛抵達，車上的人一擁而下。有個年紀很大的太太在擁擠之下右腳踩空，伸進了列車和月臺之間的縫隙！我距離事發點只有幾米遠，我嚇壞了，趕緊跑過去幫忙，卻沒想到，在我趕到之前，有人已經攙扶起那名瘦弱的太太。那人就是你，瑪格麗特女士。

你將瘦弱的太太扶上來之后反復叮囑：“小心，你一定要小心！以后你再坐地鐵，下車時一定多留神聽一下，站里都會提醒你‘小心間隙的……”瘦弱太太千恩萬謝。她離開之后，你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正想上去感謝你的善良與熱心，你卻喃喃自語地離開了。

因為這件事，第二天你再出現時，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我想靠近問問話，你卻只是一臉專注盯著鐵軌，似乎不太愿意和我搭話。當我想靠近時，你卻先發話了：“謝謝你的關心，我暫時不需要任何幫助。我只想靜靜地在這里呆著。”

你的聲音很小、很柔，聽起來卻很有力量，讓我沒有辦法拒絕。我帶著一肚子好奇與你保持距離。我知道，你的身上一定有不同尋常的故事，但此時此刻，你還不太愿意同別人分享。

你每天很早就到地鐵站，打扮精致，舉止優雅。你坐在月臺的長椅上靜靜等待車輛進站，卻從不搭乘。地鐵到達之前，你的眼神充滿了期盼。當地鐵緩緩駛入靠站，你就像小姑娘般，略帶嬌羞，滿臉欣喜地等待車門打開。我看到每次站里一播報“小心間隙”，你的臉上就會煥發出一種略帶滿足、驕傲的別樣神采。

你好像生怕錯過任何一班地鐵，所以從不和別人說一句話。于是，我只能默默地看著你，那時我想：或許我的不打擾對瑪格麗特女士來說是一種幫助。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好幾年。你日復一日來到地鐵站，每天的狀態基本都一樣。可就在2013年11月1日，你的態度突然發生了180度大轉變。

那天，安本克門特地鐵站出現了改動。隨著倫敦地鐵廣播系統的升級，我們要淘汰掉男聲版提示音，以機械女聲取而代之，內容也有所改動，從“小心間隙”變成了“請注意列車與站臺間的空隙”。

你在聽了兩遍新版提示音后，突然抱頭蹲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我趕忙走過去，你泣不成聲，反復念叨一句話：“我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過了好一會兒，你平靜下來了。盯著我看了—會兒，然后說：“你現在能花幾分鐘聽聽我的故事嗎？”

“當然！”我說。

“我的丈夫名叫奧斯瓦爾德？勞倫斯。最初，我們相遇在地鐵站。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心間隙，充滿了磁性。不久之后，我們牽手相戀，走過一年又一年。奧斯瓦爾德畢業于英國皇家戲劇學院。今天之前這個地鐵站里播報的提示音，是他于40年前錄制的。就在今年年初，他因為嚴重的心血管疾病去世，永遠離我而去……我去過很多地鐵站尋找我愛人的聲音，可每次都失望而歸。我被一次次告知，因為地鐵廣播系統的升級，原本的那個男聲提示音已經被其他聲音取代.非常幸運的是，我終于在這里找到了他的聲音……你知道我那時有多么激動嗎？我感覺時間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他就站在我的身邊……”

你說自己想拷錄一張帶有丈夫聲音的光碟帶回去。

我帶著你的心愿去了倫敦地鐵管理局，我向管理局的工作人員訴說了這段聲音背后的故事，然后向他們提了一個建議：能否在安本克門特地鐵站繼續使用奧斯瓦爾德的聲音作為提示音？我心里一點把握也沒有，覺得很有可能會被拒絕。但出乎意料，管理局的工作人員不僅沒有拒絕，還當場拍板決定：“我們接受你的建議！”

我的同事都夸獎了我，說我為你做了一件好事。其實，哪里是我起了作用？分明是你的愛情故事感動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