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宣傳隊里的故事

牛潤科

“文革”初期，在我們村里活躍著一個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當時，也不知道紅衛兵從哪里弄回一架洋琴來，可是宣傳隊里的人們誰也不會鼓搗這個洋玩意兒，就把它放在大隊部里當擺設。

后來，在大隊部舉行的一次批斗地主大會前，紅衛兵發現站在地主身邊陪斗的那個剛從口外（呼和浩特市）遣送回老家進行勞動改造的“狗崽”，盯著不遠處的那架洋琴直愣神兒，就好奇地問他：“你會鼓搗那個洋玩意兒？”他直點頭。沒想到主持批斗會的大隊革委會主任一聽，就突然來了情緒：“那你還愣在那兒干啥呢？還不趕快給貧下中農露一手！”他又愣怔了一下問：“你們想聽啥？”大隊革委會主任說：“隨便。”他聽了后明顯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頓時就激動起來。他幾下就把琴弦調好，就一手握一根薄薄的竹筷子，在琴弦上那么一敲，就敲打出一曲《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頃刻間就把會場里的貧下中農帶進了萬惡的舊社會。當曲子演奏完了時，會場內靜了好一陣，大隊革委會主任才如夢方醒地講道：“敲打得好啊！有你這么一敲打，我們貧下中農就更恨萬惡的舊社會和地主老財了。”然后大隊革委會主任又說，“已經敲打了苦的了，那你就給貧下中農敲打個樂的吧！”臺下有人已經鼓掌呼應了。于是，他先演奏了一曲晉劇《小開門》，接著又演奏了《二人臺》《耍孩兒》《打金錢》等曲調，臺下的貧下中農頓時就熱鬧起來，有的跟著好聽的曲子唱著，有的已經情不自禁地扭了起來。大家越聽越想聽，越聽越熱鬧。

萬萬沒想到，批斗會開成了洋琴獨奏會，陪斗的“狗崽”搖身一變，變成貧下中農眼里的明星。事后大隊革委會主任一想起這件事來，后背上還直冒冷汗。不過上到大隊革委會主任，下到貧下中農，他們都喜歡聽他敲打的“錚棒錚”（貧下中農不喜歡叫洋琴這個名字，喜歡叫它“錚棒錚”）。從此，在我們村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的民樂里，就很耀眼地多了這個敲打起來很好聽的“錚棒錚”。當然，在“文革”中，貧下中農也就保護了這個從口外來的會打“錚棒錚”的年輕人。

那年月，在鄉下農村都有各自的文藝宣傳隊。每年冬天，是各村的文藝宣傳隊集中排練的黃金時間。記得有一年，我在參加鎮里的新年匯演時，第一個節目就是我和一個女孩演的二人小戲劇《一條扁擔》，劇情是家有一條扁擔，可兄妹二人都爭著挑水，參加隊里的抗旱。劇中有一個一碗水就能救活一棵秧苗的場面，我要端著一碗水上場，可是那天匯演時，也不知是誰把事先準備好的導具碗給拿走了，當我回幕后端水時，一看碗沒了，一下就傻眼了。這時場記一急，就把一個小銅鑼塞給我后，見我直愣神，怕冷場出笑話，便一把把我推向了臺前。這時臺下的觀眾見我端著個小銅鑼當碗用，頓時哄笑一片。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靈機一動，就改了臺詞：“你們笑個啥呀？啊？現如今是毛主席讓咱們端上大大的金飯碗了，你們就一個個地去偷樂去吧！”等匯演結束后，就在我準備挨批的時候，鎮領導和村干部不但沒有批我，還一個勁地夸我又機靈又有政治頭腦，“真是改的好啊！”最后我們演出的小戲劇還獲了獎。

又是一年冬季，回想起少年時在鄉村宣傳隊的情景，當年的苦，現在回憶竟有了一絲絲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