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濂
五四時期的新文化運動,是一場向舊文化、舊道德開戰(zhàn)的運動,錢玄同是這場運動的一員驍將和急先鋒。他大力提倡白話文,主張文言一致,反對用典,提倡注音字母、書寫橫排標點,并以最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反對綱常名教。1920年2月1日,錢玄同在《新青年》上發(fā)表《減省漢字筆畫的提議》一文,1935年,他抱病堅持起草了《第一批簡字表》,稱得上是文字改革的前驅(qū)。周恩來后來就評價:“沒有錢玄同等前輩鍥而不舍的追求,也許我們今天還無緣享用漢語拼音和標點符號之恩澤。”在錢玄同等人的支持和倡導下,新文化運動加快了步伐。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新青年》的編輯之一,正是由于錢玄同的約稿,才使魯迅創(chuàng)作了《狂人日記》。錢奮勇當先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催生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篇杰出的白話短篇小說。
1908年,魯迅與錢玄同在日本留學時相識,兩人都是章太炎的學生。許壽裳在《亡友魯迅印象記》中回憶:“談天時以玄同說話為最多,而且在席上爬來爬去。所以魯迅給玄同的綽號曰‘爬來爬去。”魯迅在致周作人的信中,也戲稱錢玄同為“爬翁”,可見兩人關系之親密。
回國后,魯迅在教育部供職,錢玄同則從事教學。1917年1月,陳獨秀將《新青年》由上海帶至北平,錢玄同時任《新青年》編輯,正在為雜志尋找合適的撰稿人。他常到位于宣武門外南半截胡同的紹興會館,勸說居于此處的周氏兄弟為雜志撰稿。錢玄同常于下午四時來到,一直聊到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到位于琉璃廠的北高師教員宿舍。當時的魯迅痛恨軍閥混戰(zhàn),民眾愚昧,卻又找不出解決辦法,內(nèi)心極度苦悶,正用抄古碑的方式消磨時光。他婉拒錢的約稿:“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現(xiàn)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shù)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
1917年8月,錢玄同再次和魯迅長談,談話重新點燃了魯迅心中的火焰,他開始奮筆疾書,不久就寫出了抨擊舊禮教的白話文小說《狂人日記》,發(fā)表在1918年4卷5號的《新青年》上,并第一次使用了“魯迅”的筆名。從此,這一名字無人不知。
錢玄同在《我對周豫才君之追憶與略評》中寫道:“我因為我的理智告訴我,舊文化之不合理者應該打倒,文章應該用白話做,所以我是十分贊同仲甫所辦的《新青年》雜志,愿意給它當一名搖旗吶喊的小卒。我認為周氏兄弟的思想,是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所以竭力慫恿他們給《新青年》寫文章。(民國)七年一月起,就有啟明(周作人)的文章。但豫才(魯迅)尚無文章送來,我常常到紹興會館去催促,于是他的《狂人日記》小說居然做成,而登在四卷第五號了。自此以后,豫才便常有文章送來,有論文、隨感錄、詩、譯稿等,直到《新青年》第九卷止。”
1922年,魯迅在《吶喊》自序中也說,因為一個叫金心異的朋友勸說,才有了《狂人日記》,“從此以后,便一發(fā)而不可收”。“金心異”就是錢玄同。1925年,在《阿Q正傳》的俄文版序中,魯迅更明確說,做小說是因為“我的朋友錢玄同的勸告”。
按說兩人間的友誼是很深的,但后來卻產(chǎn)生嫌隙,貌似是因為一件小事所致。1926年6月,顧頡剛的《古史辯》產(chǎn)生了轟動。魯迅是不贊成顧頡剛觀點的,故而撰文進行抨擊。而“古史辯派”恰好以胡適、錢玄同等為主要代表,顯然,魯迅所抨擊的就不僅僅是顧頡剛一個人,自然也包括錢玄同,于是他們之間的走動開始減少。
1929年,魯迅回北京探親,去孔德學校拜訪馬隅卿,恰好錢玄同也在座。看著名片上所印“周樹人”三字,錢玄同笑著問:“你的姓名不是已經(jīng)改成兩個字了嗎?怎么還用這三字的名片?”一向嚴肅的魯迅正色道:“我從來不用兩個字的名片,也不用四個字的名片!”魯迅這是在譏諷錢玄同用的四字筆名“疑古玄同”,于是錢玄同臉上也布滿了陰云。就在這時,顧頡剛走了過來,魯迅見狀,很快便起身離開,從此再未與錢玄同相見。在給許廣平的信中,魯迅描述了這次邂逅:途次往孔德學校,去看舊書,遇金立因(即錢玄同),胖滑有加,嘮叨如故,時光可惜,默不與談……”
《兩地書》出版后,錢玄同看到此信,回應道:“我想,‘胖滑有加似乎不能算作罪名,他所討厭的大概是‘嘮叨如故吧。不錯,我是愛‘嘮叨的,從(民國)二年秋天我來到北平,至(民國)十五年秋天他離開北平,這十三年之中,我與他見面總在一百次以上,我的確很愛‘嘮叨,但那時他似乎并不討厭,因為我固‘嘮叨,而他亦‘嘮叨也。不知何以到了(民國)十八年我‘嘮叨如故,他就要討厭而‘默不與談。但這實在算不了什么事,他既要討厭,就讓他討厭吧。”
魯迅逝世后的第五天,錢玄同在回憶了與魯迅的平生交往后,也談了自己對魯迅的評價,認為魯迅的長處有三:他治學最為謹嚴;治學是他自己的興趣,絕無好名之心;他讀史與觀世,有極犀利的眼光,能發(fā)現(xiàn)中國社會的痼疾,如“良醫(yī)開脈案,作對癥發(fā)藥之根據(jù),于改革社會是有極大用處的”。
(作者系文史學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