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集
1.揚子江邊 日
一座小院,門房一側,白地黑字的木牌上,赫然數字:難童收容所。
戶主梅文怡是個知識女性,雍容華貴,裙服翩翩,六旬以上年紀,鬢發花白。此刻,她正揮動柔弱的雙臂,教唱“難童歌”。
我們離開了爸爸,
我們離開了媽媽,
我們失掉了土地,
我們失掉了老家。
我們的大敵人,
就是日本軍國主義,
和他的軍閥,
我們要打倒他,
要打倒他。
打倒他,
才可以回老家。
打倒他,
才可以看見爸爸媽媽。
打倒他,
才可以享太平見陽光……
2.揚子江上 日
浩瀚江面,帆影稀疏,陰霾低垂。
東南方隆隆轟響。敵機超低空飛行,飛行員頭盔、領章,歷歷在目。
兩架敵重型轟炸機穿云破霧,飛臨“難童收容所”上空。
3.難童收容所 日
歌聲戛然而止。
“疏散。隱蔽!”梅文怡沖進室內,打開主屋后門。
宅后是五六米寬的宅溝水面,一座浮橋。
難童有序撤退,進入農田。
敵機俯沖,在一串連續爆炸中,“難童收容所”頃刻夷為平地。
敵機在目標被命中后緊急升空。
早有預警的望江基干武裝萬彈齊發。其中一機身起火焚燒,濃煙夾著火苗,繼續升空。上升數秒鐘后,訇然一聲爆炸,江面激起軒然大波。
4.難童收容所廢墟 日
兩個兩米深彈坑,向四周數百米的莊稼地輻射的砂石、瓦礫。
難童們手持小挖鋤、耙子,在垃圾中尋覓可用之物。
腦后留“鴰尾巴”的雄狗,突然一聲喊喝:“這里有只風箏!”
胡楊樹頭,高高垂掛的風箏隨風飄蕩,風箏焦糊發黃。
難童鬧鬧哄哄,爭著上樹。雄狗先聲奪人,一溜煙躥上樹頭。
“看,天上也有一只!”龍狗高聲喊喝。
微風拂拂,風箏帶著響鈴,“嗚汪嗚汪”在空中飄著。
龍狗掏出彈弓,拈弓搭“箭”,彈子擊落風箏。
5.海門國醫學院 日
這是一座民房內的大房間。
螢燈如豆,手術刀嫻熟地劃開傷口,院長貝先生把深層的彈片取出,夾進白瓷盤子。
望江區區長馮國銳、江口鄉鄉長錢能仁悄然而至。
馮國銳:“會危及生命嗎?”
貝院長端上白瓷盤,盤中數十個彈片:“背部彈片均已取出,手術很成功。”
梅文怡兩手撐了幾下,沒坐起。
馮國銳、錢能仁疾趨上前:“梅大姐!”
梅文怡聲音微弱:“難童有傷著的嗎?”
馮國銳展開紅綢子,手捧金字大匾,匾上四個大字:為國育英。
梅文怡雙目瑩光閃閃:“過譽了……”
馮國銳:“救救孩子!體現梅大姐愛祖國、愛后代的高尚精神,我們都十分敬佩您。”
梅文怡:“戰爭,使多少兒童失去家人,失去家園。他們或因父母死于戰火,無家可歸,或因逃難遺失于途,流落四方,或因饑寒交迫,倒斃街頭。‘國軍’倉皇撤退中,又產生成千上萬的難童。兒童是祖國的未來,我們的第二代。擺在我們面前的,還有個‘教’與‘養’的問題。”
貝先生從窗臺拿來一冊識字課本,遞給馮區長:“這是梅大姐為難童編印的課本。”
識字課本第一篇:人、牛、生活。
第二篇:讀書、抗日……
馮國銳欣慰地瀏覽全書:“能憎始能愛。這些七八、十來歲的難童心里,能仇敵,能愛國,很好啊!”
梅文怡:“戰爭沒有兒童。現在日本人制造的成人‘游戲’,戰爭不承認年齡,證明了軍國主義的非人道!”
馮國銳:“傷養好,梅大姐就是游擊學校的教師。”
戶外,傳來一路鼓噪:“抓漢奸!”“捉特務!”
馮國銳:“誰來了?”
錢能仁來到門首:“‘收容所’的一群孩子。”
馮國銳向梅文怡微笑頷首,來到外屋。
6.海門國醫學院屋外 日
伢兒一窩蜂擁來,投進馮國銳的懷抱,大聲嚷嚷:“區長叔在那!”“大家快來呀,鄉長叔也來了!”“區長叔是大功臣、大英雄!”
馮國銳倍感親切:“你們的區長叔哪夠得上英雄?”
伢兒:“區長叔率區、鄉民兵,步槍干掉小日本的飛機!”
馮國銳:“小日本的飛機是‘洋垃圾’,要它有什么用呀。再說,干掉敵人的飛機,不是我們,是我們手里的鋼槍。”
伢兒個個詫異:“區長叔怪怪的,你不拿起鋼槍,飛機會掉下來嗎?”“兵工廠有許多鋼槍,飛機沒掉在兵工廠呀!”
馮國銳:“小鬼子冥頑不靈,不小心把‘豆腐渣’帶到中國。擊落它還不甘心,又派兩架偵察機,在百米的低空低飛偵察,要將‘豆腐渣’回收!”
伢兒:“小鬼子的飛機是‘豆腐渣’?”
馮國銳:“肯定是呀。你們知道,小日本有多少‘洋垃圾’嗎?”
伢兒瞠目結舌。
馮國銳伸開大手,扳下一個手指頭:“戰爭惡魔‘日本中國派遣軍’是洋垃圾!”
伢兒激情滿懷:“大掃除!”
馮國銳又扳下一個手指頭:“小日本不老實,縱火自焚。縱火者把戰火引向日本老窩,響當當的名古屋三菱飛機制造廠,八幡、門司、小倉鋼鐵工業設施、軍火工廠,橫濱鶴見坦克、汽車制造廠、神戶川崎造船廠、東京芝浦軍火廠……是洋垃圾!”
伢兒歡呼:“小鬼子是兔子尾巴,吃敗仗吃到老窩保不住!”
馮國銳又扳下一個手指頭:“還不至于此!同盟國美國的原子彈在等著它,廣島、長崎,是洋垃圾!炸平東京,讓小日本回到二三百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也不是一句空話!”
伢兒躍躍欲試,一個個伸開手:“區長叔,發我們鋼槍!”
馮國銳忽地沉下臉:“鋼槍?”
伢兒:“掃‘垃圾’!”
馮國銳:“把兒童卷入戰爭,不是你們區長叔的愿望。你們現在的任務是讀書!”
伢兒:“區長叔立了頭功,讓我們也立個‘小功’!”
馮國銳:“十年、等十年以后吧。可是十年,洋垃圾埋的埋,溜的溜,抗戰早勝利了,等著建設新中華吧!”
難童纏住不放:“區長叔不讓立功,沒門!”
馮國銳萬般無奈,徘徊推敲。踱著、踱著,不自持地淺吟低唱:“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他停住腳步:“槍,有!”
難童個個笑逐顏開:“區長叔發槍了!”“區長叔發槍!”
馮國銳:“槍,到敵人那邊去拿!”
難童忽下愣神兒,不知所措。
龍狗:“區長叔鬼!”
馮國銳咧嘴大笑:“你們鬼,我比你們還鬼!你們的區長叔要跟大家講,區隊武裝、鄉隊武裝戰士手中的槍,都是從‘洋垃圾’、‘土垃圾’(偽軍)那里奪過來的。區隊、鄉隊剛開辟,身邊只有一把‘插子’(匕首)、一把斧頭、一把菜刀。老錢,是不是這樣?”
錢能仁點頭稱是。
雄狗吞呑吐吐:“區長叔,槍發不成了?”
馮國銳滿口承諾:“等大家立了大功,鋼槍多的沒有,每人一根!大家看可不可以?”
難童傻眼:立大功?
柳狗:“區長叔說話,賴不賴?”
馮國銳:“絕對不賴,你們的區長叔說話算話!”
時狗:“立小功中不?”
馮國銳:“當然,中、中!積小勝為大勝,積小功為大功。你們就能人人領到一桿長槍。大伙嚷嚷‘抓漢奸’、‘捉特務’,漢奸抓到沒?”
伢兒一片嘩然。
雄狗舉起風箏:“抓到了!”
馮國銳一怔:風箏?
龍狗:“這里也有一只!”
蝴蝶風箏,殘紙剩片,字跡依稀可辨:南通大民會《為國民政府成立告民眾書》……
馮國銳目光熾烈,渾身透著一股剛烈之氣:“這是汪偽政權的反共宣傳。大義所在,大敵當前,除惡務盡!你們抓到漢奸,立功一次!”
7.國醫學院內室 日
貝院長喜氣盈盈:“梅大姐福祉多多,孩子們都來看你了!”
難童鬧哄哄來到梅文怡病床前,甜甜的小嘴“奶奶長”、“奶奶短”,嘰喳不停。
大伙推出龍狗:“沒奶奶,龍哥小命就交給鬼子了!”
龍狗扒在病床前,淚珠在眼眶轉動:“奶奶是為救我呀!”
梅文怡眼含淚水:“起來吧,客氣話不說了。”
龍狗一臉疑惑:“奶奶,啥叫‘大民會’?”
梅文怡:“‘大民會’是由汪精衛漢奸政府發起、日寇直接操縱的地方性漢奸文化組織,宣傳侵略者奴役國民合法化,偽化學校,偽化兒童,偽化青年,教化良民,使國人成為軍國主義的順民。”
難童:“不答應!”
梅文怡:“讀書明理,懂得愛祖國!我的傷不久會好,奶奶就是你們的老師。”
雄狗:“沒學校……”
梅文怡:“我們可以‘游擊’呀。打不垮,擊不破,剿不滅,困不死!墳園、破廟、樹林、竹園,鬼子到不了的地方,都是課堂。”
時狗愣頭愣腦:“我替奶奶報仇,參加新四軍!”
梅文怡一邊點頭沉吟,一邊喟然而嘆:“沒槍高,新四軍收不收?戰火頻發,部隊行軍打仗,還能要人抱啊?”
龍狗:“新四軍不收,捉漢奸,也是抗日?”
梅文怡:“一樣立功,一樣抗日。發現風箏,跟抓漢奸不一回事。抓漢奸,你們誰會給漢奸‘畫像’?”
伢兒快嘴快舌,一陣連珠炮:“小孩!二洋鬼子!王八羔子龜兒子!”
龍狗:“‘像’畫完了,說干就干!”
伢兒一陣風似地沖出門,馮國銳、錢能仁被撞個趔趄。
馮國銳走來道:“小鬼頭個個都是好樣的!可生活最實際,收容所毀于戰火,大姐一貧如洗,伢兒的生活怎么解決?”
梅文怡:“搶救孩子,是最得人心的事業。相信能得到群眾的支持和理解,到有生活能力的家庭寄養吧。”
目送生龍活虎、打打鬧鬧離去的伢兒,馮國銳豪情滿懷:“響鼓還得重擂。喂,準備好了么,想立功?”
四狗子(龍、雄、柳、時)不約而同回首:“捉特務!”
8.長江邊 日
日寇剛剛在這里屠殺了一些“中國兵”,死者家屬正在江中打撈尸體。
江堤一片白,南通大民會《告民眾書》,棄之遍地,如同廢紙。
江堤人群穈集,圍觀者議論紛紛。
“撒這些紙的是一個小特務!戴個破草帽,穿著小花褂!”
“那孩我認到,姜死老虎(老四)家狗崽子!”
四狗子驀然一驚:姜老四?
9.姜老四園基 日
黑漆大門,歐體楷書對聯一副:天下太平往事溯前朝,四方離亂厥事問斷橋。
庭院幽深,坐北朝南,一進三堂,縱列成一行。每座廳堂各三間,左右兩廂有天井相連;天井或盆或瓶、或扦或插,芳草萋萋,花團錦簇。
廳堂后為馬廄、牛棚和空房。
仆人焦四在鍘草,猛聽得天井一角小亭內,籠養雙鶴鳴聲乖戾,院外,孩子們的喧嘩聲一片,哇哇直叫。
焦四手提草料棍,嘟囔著朝大門走來。
10.姜氏大門外 日
門側一株小榆樹,樹杈上有一個馬蜂窩。
蜂窩墮地,馬蜂成團結隊群起攻擊,兇猛地亂蜇亂咬。四狗子頭臉大片紅疹,仍在撩著衣服橫掃亂打。
焦四打開大門,劃著草料棍:“小野種,你們惹禍了!”
四狗子向焦四求救,馬蜂跟蹤追進。
焦四:“快呀!”咣當,大門合上。
11.江口鄉政府 日
一農戶家,幾名鄉干部在開會。
錢能仁鄉長手中一沓《告民眾書》:“為維持淪陷區的殖民統治,38年日軍占領南通后,多方網羅,拉攏漢奸,推行偽化教育,鼓吹‘中日親善’,設立眾多的偽化小學、中學,妄圖以此泯滅兒童的民族自尊感和反抗意識。南通大民會是其進行文化侵略的宣傳工具。”
鄉委員李焰春:“江口鄉偽化勢力抬頭,禍害就是求茍安,當順民,投降和依附日軍的姜老四。”
馮區長率兩名區隊武裝走來。
馮國銳手中,也有一沓《告民眾書》:“早在日軍進駐南通前,姜老四以南通縣政府‘代表’身份,親駕木帆船赴上海,請求日軍‘保護’。日軍‘和平’接管南通后,通城城董、耆宿、舊商會等一班漢奸趨腥逐臭,粉墨登場,著手組織偽‘南通治安臨時辦事處’(縣政府),姜老四身居顯職,南通大民會會長一職,則受日軍顧問吉屋浩喜操縱,指派。”
錢能仁:“死老虎來無蹤,去無影。鄉武裝數次出擊撲空,關鍵是情報不靈。”
12.姜氏園基上房 夜
姜熊氏躺在躺椅里,她滿頭珠光寶氣,渾身穿金戴銀,胖身子上下一顫,肥短的胳膊微微上舉:“著呀!”
女傭小秀一溜碎步:“我在!”
姜熊氏:“小化子回沒?”
小秀:“撒‘傳單’才回來。”
姜熊氏:“去豬食桶給他撈一勺肥膘!”
小秀:“今晚他鬧肚子,不想吃。”
姜熊氏:“睡了?讓他夜里多長點靈性,莫讓游擊武裝抓走。”
小秀點頭:“馬上關照他。”
13.姜氏家黑漆大門外 夜
“咚咚咚、咚咚”三長兩短叩門聲。
焦四開門,四狗子等魚貫而入。
14.牛欄 夜
門側風燈一盞,忽明忽暗。
欄內老牛嚼草,牛背上方,吊一塊木板上置一堆稻草,木板吱吱扭扭搖擺,草屑塵土紛紛墜落。稻草中透出一顆小腦袋,暗中窺探。
夜黑深沉,人影憧憧,一行人踮腳貓腰,來勢洶洶。
小化子心慌,毛毛騰騰撥拉稻草,一轱轆滾下木板,著地時被牛背擋了一下,立足未穩,被四狗子逮個正著。
柳狗一捋袖子,扯著他朝大門走,小化子倔巴不從命。
雄狗低聲斷喝:“給你瞧病!”
龍狗:“肚子疼,蛔蟲鬧的!我們帶你瞧病,有什么不好?不信你問問四爺!”
焦四:“是是是。你們好兄弟,不會要你命。”
上房傳來姜熊氏的吆喝聲:“誰呀,黑更半夜吵吵?”
焦四:“沒誰。小化子肚子疼,帶他瞧病。”
姜熊氏:“有蘇打。”
焦四:“霍亂。非奎寧不可呀!”
15.姜氏家黑漆大門外 夜
焦四小聲叮嚀:“化子,你好福氣呀,不多會就要‘拜會’共產黨的區長了。”
16.馮國銳家 夜
馮區長草帽搧風,跨進家門。
馮妻俞玨芬迎上:“來了兩個‘喪門神’!偽軍驕橫霸道,白吃白拿。一籃子雞蛋,才將他們打發走!”
戶外,步履聲紛至沓來。
馮國銳拔出駁殼槍:“誰?”
四狗子欣喜異常,樂樂呵呵:“立功了。‘小特務’捉來了!”
隨來的焦四、小化子立在門首。
化子蓬頭垢面,目光呆滯,小花褂大衫長及沒膝,肥大的燈籠褲褲腳拖地。
焦四:“給偽政府撒‘傳單’的是他!”
馮國銳揣回駁殼槍:“進來吧。”
焦四促促低聲數語:“我不是常對你說,這個人就是區長。”
化子愣是站著沒動。
馮國銳:“小孩子認生,千萬莫嚇著他了。”說著走來,撩起衣裾,對著多日積攢的油垢默默打量,又拿過小臟手,端詳一番,末了雙手伸進長褂內,把褲子向上提起,掖上腰帶。
化子不自持瑟縮顫慄。
馮國銳從褲腰上摸出一巻《告民眾書》。
焦四怒目而視,一顆心吊到嗓子眼,四狗子鼓著腮幫,充滿敵意。
俞玨芬笑盈盈自外而入:“借口喂豬!藏進豬圈,兩只蛋才留下來。”
馮國銳踱向灶頭,擦燃火柴,將那巻紙點著:“抻碗雞蛋面,招待小客人!”
四狗子滿腹狐疑:“小客人?”
馮國銳又踱回,語氣平和:“化子。區長是打鬼子的,不要這鬼東西!”
焦四一顆心落肚:“化子,區長待你是客人!”
馮國銳套近乎,執手攀談:“花褂,不是你穿的。誰的?”
化子打愣兒,一聲不吭。
馮國銳:“衣裳太臟。只一件衣,沒得換洗的?”
化子仍不做聲。
馮國銳:“臉上的灰有銅錢厚,多長時間沒洗臉?”
化子不回答。
馮國銳沒招:“四叔,帶他洗把臉!”
焦四摽著胳膊,推推搡搡,才將他“請”進屋。
四狗子不買賬,緊繃臉,兩眼兇巴巴,盯著化子。
馮國銳舀上一盆湯罐水,拿來毛巾。
焦四:“不勞區長,我來吧。”
馮國銳邊給化子洗頭,邊攀談:“你幾歲?家住哪?”
化子不說話。
馮國銳不停地搓,不停地揉:“能記住不,你爹是誰,你娘是誰?”
化子淚水盈盈,仍不說話。
黑水淋下一盆,倒掉,又舀上一盆,還是精心地搓,精心地揉,和顏悅色:“是你一個跑出來的,還是跟爹媽走丟了?”
眼眶的淚水噙不住,化子“哇”的一聲哭嚎。
“馮區長,是化子來了?”隨著說話聲,江口鄉“婦抗會”主任惠阿姐急匆匆闖來。
馮國銳:“阿姐,你認得他?”
惠阿姐默默搖頭……
(閃回)
天空飛機轟鳴,地上炮聲隆隆。
連綿陰雨,成群結隊的人群牽兒帶女,扶老攜幼,紛紛逃避。人路同寬,道路擁塞,一直伸向無限的盡頭。沿途,夫妻子女不能相顧,丟兒丟女不計其數,衣箱遍地無人俯拾;淤泥拔脫鞋子,無人敢彎腰;倒斃的死尸,被踢到“路牙”外,跑不及的,兵騎所至,慘死在日軍刺刀下。
敵機俯沖,覆蓋性掃射,難民就地臥倒,炸彈掉進人群,血肉橫飛。
飛機飛走,難民開始緩緩移動,前呼后擁的人流,叫罵聲、怨嘆聲沸反盈天。
人群里有一對夫妻,男人肩上挑著擔,背上背著包,一手扯著孩子,女人前胸后背兩個包,在后推著他。小孩隨波逐流,跌跌撞撞、磕磕絆絆,好像睡著了。不經意間,小孩被擠到路溝里。
女人回頭嚎呼:“孩啦!”
一晃,男人和女人消失在茫茫人流中……(閃回完)
惠阿姐:“我第一眼見到他,就是在這次逃難中……”
17.泥濘土道上 日(回憶)
一副‘抬竿’凸入視野。
一人輕裘緩帶,體態發福,50開外年紀,兩撇小胡子,“人中”一撮日本胡。抬竿前兩名武裝警察開路,抬竿后一個挑夫,兩個大筐,挑夫身后又有數名持槍警察。
姜老四心寬體胖,悠哉游哉,他看到路側遺尸中有一個八九歲男孩,頭上一頂大草帽,草頭花印花布長褂滿是泥漿,馬上欠起身:“停!”
開路的警察回頭走,畢恭畢敬一側站立:“尊公。”
姜老四:“死沒死?過去看看!”
警察上前踹一腳:“他……他好像睡熟了。”
姜老四頤指氣使,鷹爪似的手一劃:“著呀!”
挑夫忙不迭丟下挑子,走下路基,像摟個小物件,扛在肩頭。
挑夫又挑起挑子……
18.姜老四園基后院空房 日
屋梁懸一根大綆,一頭系在男孩腰間,另一頭由兩名打手掌控。
打手兇神惡煞:“服不服?”
小化子橫臥在地,閉嘴不吭。
抽動繩索,肢體上引到屋梁,猛一松手,小化子體急邃墜落。
打手:“服不服?”
焦四聞聲趕來,涕泗滂沱,跪地:“我求求你們,不能啊,你們丟丟手,他還是個小孩呀,一泡屎跌出來了。你們放過他吧,饒他一條狗命。他要跌死的呀!”
打手:“不服,再跌!”
焦四求饒不成,掉頭跑了。(回憶完)
19.馮國銳家 夜
惠阿姐流著淚:“虧了四叔前來報信,救了化子一命。我家與姜老四園基僅隔一宅溝,與姜宅空房只有幾十米,我與四叔約好,見機救了他。”
馮國銳鼻子一酸,淚水撲簌:“告訴我,叫啥名?”
小化子悲愴的一聲哭吼。
四狗子打個寒噤,腮邊掛著淚,一點內疚。
“說呀、說呀,我叫龍狗!”
“我叫雄狗!”
“我叫柳狗!”
“我叫時狗!老師說啦,傷養好,上學有學堂!”
惠阿姐凄然道:“這個小秘密,只有我能解。”
馮國銳將信將疑。
化子花褂上一個小兜兜,惠阿姐翻開兜兜,縫在襯里上四指寬一個“白長布條”,布條上一行小字,紅糊糊一個公章。
惠阿姐:“是他爹媽的主意,難民證不能丟失,為防止被日軍沖散到外地。”辨認著布條,“江蘇省海門縣青石鋪鎮小河弄38號彎狗。”
俞玨芬端上熱氣騰騰的雞蛋面條。
惠阿姐接碗:“彎狗,這里是區長家。吃區長的面條。”
彎狗又放聲嚎啕。
焦四:“彎狗在姜老四家,撈豬食吃。”
俞玨芬:“彎狗救出來了,不能再跳火坑。跟我一塊過。”
惠阿姐:“住區長家太危險,還是上我家吧。”
彎狗停住哭嚎,倔強地一甩頭。
馮國銳:“這伢,倔!”
外面傳來槍聲。
俞玨芬:“區隊襲擾譚官莊據點,鬼子又開始掃蕩!”
馮國銳撫了撫腰間的駁殼槍:“難童已經經歷了一次與親人生死離別的亡國之痛,一定要注意難童的安全,不能再讓他們遭遇犧牲的厄運。”
惠阿姐:“難童的安置,都在基本群眾家,他們現在已有了各自的新家。”
20.路上 夜
月黑風高夜,天籟寂無聲。
惠阿姐問身邊的彎狗:“說說,為么不吃區長的面條?”
彎狗第一次開口說話:“怕吃壞嘴……”
21.姜老四園基 日
上房,太師椅上,姜熊氏肩披香云紗綈花大褂:“小化子呢?”
焦四:“他來了。”
彎狗進來,垂首肅立。
姜熊氏:“化子,老爺又給你找個活。”
彎狗頭微微上揚,眼瞼一抬,又垂下。
姜熊氏:“老爺剛回來,捎回兩大筐‘國旗’,兩天之內,‘國旗’要送到青石鋪、譚官莊、青草塥、鐵板沙各鄉鎮商民手中。”
彎狗垂詢似地又一抬眼瞼。
姜熊氏一擺手:“北屋!”
22.北屋 日
地窯里有兩個大筐,幾捆酷似“縞素”的白布,抖開一沓,上面一塊“紅膏藥”。
彎狗摟了一抱,用印藍布包裹皮捆好,夾在腋下,爬出地窖。
焦四門側守望。
彎狗:“沒見老爺?”
焦四嗡嗡一聲:“老爺害怕新四軍,到鄉下一來就走。”
彎狗倍感失落,遞過包裹。
焦四揣摩一瞬,悄聲道:“想找老爺?老爺行蹤不定。你不妨去那里找找看……”
23.區政府 日
馮國銳接過焦四遞來的包裹,邊展開包裹皮,邊問:“彎狗,他人呢?”
焦四暗藏詭譎:“區長,你這個頭‘洗’得好啊。”
24.青石鋪日軍炮樓 夜
探照燈亮如白晝,偽軍巡邏隊的手電筒,鬼怪似地劃過來劃過去。
柵欄門打開,姜老四和警察衛隊進了柵欄門,大搖大擺向十字街走去。
尾隨而來的彎狗眼睜睜望著哨兵關上柵欄門,心中幾分惘然。
微風陣陣,綠色植物的枝葉,扭扭捏捏,沙沙有聲。
彎狗眼前一亮,貓腰越過豆棵地,進入高粱地,又穿過一片玉黍地,繞個大圈圈,來到豎溝,在蘆葦掩蔽下,向青石鋪走去。
25.青石鋪彎狗家后院 夜
彎狗揮汗如雨,在小河弄后莊稼地伏下身子,看著熟悉的一切。
突然,從后門走出一個偽軍,倒背著槍,逗留在矮墻邊,賊頭賊腦,四下張望:“誰?那邊是誰?”
彎狗埋下頭,立即作出反應:“喵,呼、呼……”
偽兵:“誰?”
“喵——喵,呼——呼……”
偽兵支巴耳朵,嘟囔:“活見鬼!還當是新四軍!兩只野貓煽情求偶,談情說愛!”
偽兵從后門入室。
葡蔔至矮墻下,彎狗腰板挺得溜直,兩手扒著墻頭,眼盯狗窩:“蘆花……蘆花肯定不在了。家做了偽軍據點……”他看著兩房間的夾弄,踮起腳尖,一步一蹭,抵近夾弄……
我在城墻觀風景,
忽聽得城外亂紛紛……
屋里有偽軍在哼《空城計》中一段唱詞。
彎狗壯大膽子,投出一塊石子。
街頭突然躥來一條小狗,胖乎乎的,像個面團團,小狗親昵地甩著尾巴。
“蘆花!”彎狗摟過蘆花,安撫一番,又放下。
蘆花“嗤溜”橫穿小街,連跑帶顛,一溜歪斜,通穿海河弄小巷,向十字街奔跑。
彎狗尾隨蘆花而去。
26.十字街 夜
蘆花在“源泰”錢莊門前停下。
這里是鬧市中心,日、偽巡邏兵來穿梭往返。
彎狗直勾勾盯著十字街,不得已撤回。
27.源泰錢莊后院 夜
陰森森一道圍墻,墻體堅固、厚實,高達丈余。
彎狗望“墻”興嘆,眼中流露一絲迷惘。
“汪汪汪”,身后一陣狗咬。
彎狗嚇出一身冷汗,伏下抓起一塊磚頭防范。
野狗沒有攻擊,吠聲停歇。
眼前,一戶人家、兩個鴨棚,蘆花與戶主的狗親昵地撕打相搏,邊向這邊移動。
彎狗挺直腰板,大大咧咧迎著狗走去。
屋門“吱呀”開了,門前黑黝黝一個人影:“誰?”
彎狗徑直走去:“俺叔呀!”
戶主誠惶誠恐:“啊,是你個兔崽子?”
彎狗:“不怕,是新四軍!”
戶主:“我叫崔木金。我認得你,小河弄的彎狗!”
彎狗看到房檐下一根放鴨的長竹,便說:“俺叔,借你的竹竿用一用。”
崔木金:“借竹啥用?”
彎狗嘴一歪。
崔木金抓過竹竿:“你來!”
28.圍墻下 夜
借助崔木金的肩膀,彎狗翻上圍墻。
崔木金遞過長竹:“回來時,竹竿可助你一臂之力。”
29.源泰錢莊 夜
后面的小廳黑燈瞎火,前廳喁喁人語。
姜老四:“以蒼生為念,尋求日軍保護,金融界逸公還未亮過大手面……”
朱逸庵接過話茬:“唉,莫說金融界,就是工商界、棉業界,為日軍辦事多有苦衷。在日軍眼皮底下,今天要糧谷,明天要銀洋,我這錢莊,唯有一途,歇業!”
姜老四:“逸公是曉得的,南通維持政府在日軍未進駐前籌集數十萬公款,作為‘友邦’到達后維持地方經費,日軍很滿意。逸公要知恩圖報呀!”
朱逸庵:“籌款確有難處呀!”
姜老四:“清鄉,加緊收捐是個辦法。對商家,實施扣車,封船,封門。公款籌集,多多益善!”
朱逸庵吱吱唔唔:“哎、哎,向日軍交稅也應該。不過再有兩天,就是中元節,與民同樂,上演三臺京劇,都要商會籌款。”
姜老四:“三臺大戲不演了。南通大民會‘興亞劇團’,節日期間前來演出《中日親善》,敝人還在劇團開演前發表演說!”
冥冥夜色中,彎狗匆匆離去的背影。
30.區政府 日
各鄉抗日鄉長聚首,計議軍機。
馮國銳:“我們有小偵探提供的可靠情報,中元節前,日偽實施大規模清鄉,掃蕩,搜刮民財。我區隊武裝、各鄉隊武裝,先敵出動,廣泛捕殺禍國殃民的漢奸、敵探,破壞敵之清鄉。立即行動!”
31.姜老四園基 日
姜熊氏歪在躺椅里,小秀在一側裝煙侍候。
焦四躡手躡腳進來:“奶奶……”
姜熊氏神情漠然,吞云吐霧。
焦四:“外面來了幾個小孩。”
姜熊氏:“小孩?”
焦四:“從前老爺佃農的孩子,倒租!”
姜熊氏眉飛色舞:“有這好事?”
焦四:“民主政府實行‘二五’減租,老爺減了的租子,他們的老子不敢送,讓小孩送租子。”
姜熊氏欣欣然:“這里是清鄉區,減租的辦法行不通!讓他們進來!”
焦四躬身告退。
龍狗、時狗不飾邊幅,赤膊、短褲。
龍狗搶前一步:“倒租。要見老爺!”
姜熊氏:“倒租?租子拿來便了。”
龍狗:“我們要見老爺!”
姜熊氏心懷詭譎:“他在南通!”
龍狗:“詭辯!他不是回了一趟家嗎?”
姜熊氏:“鬼話!”
時狗拿出日本國國旗:“你睜開狗眼瞧瞧,這是啥子?”
姜熊氏啐口黏痰,擊打大腿:“臭小子,栽贓!你們這般小漢奸,怎么來還怎么滾回去!”
雄狗、柳狗鬧鬧哄哄,押著化子走來,化子被五花大綁,鼻青眼腫。
姜熊氏一搭眼,躺椅里掙了幾下,肥短身軀,腰間像綁個游泳圈,挪挪擦擦蹭前兩步,給化子松綁。
四狗子撕扭糾纏:“大漢奸護小漢奸!”
姜熊氏逢場作戲:“狼崽子,化子是我小孫孫,犯啥法?”
雄狗:“犯啥法,問你!”
姜熊氏干嚎著:“小寶貝,這伙狼崽子把你折騰的那個樣,你干啥壞事沒?”
化子搖頭。
姜熊氏:“小心肝,狼崽子拿的‘國旗’,是哪國的?”
化子搖頭。
姜熊氏:“俺家有‘國旗’嗎?”
化子搖頭。
姜熊氏:“狼崽子是不是欺侮俺祖孫倆?”
化子點頭。
姜熊氏惡狠狠舉起雙臂,一捋衣袖:“亂棍侍候!老娘是好欺侮的嗎?著呀!”
焦四進來:“奶奶啥事?”
姜熊氏:“賊喊捉賊!狼崽子說俺們是漢奸,這泡屎俺能吃嗎?這口氣俺能忍嗎?漢奸惡貫滿盈,打死我負責!先斬后奏,再向區政府馮區長報案!”
焦四:“這幫小野種血口噴人,該打該殺!不過先問明白,他們說奶奶是漢奸,有沒有把柄、或者有辮子在他們手上?”
龍狗:“漢奸把日本國旗藏在地窖!”
焦四:“污人清白!地窖沒有咋說?”
雄狗:“小漢奸撒傳單,向商家送國旗,我們已查明白。”
焦四:“化子,那檔子事,你干過?”
化子搖頭。
焦四:“誣陷你干那檔子事,你認了?”
化子開口說話:“鬼話!他們說國旗藏地窖,到地窖查查,讓事實證明!”
四狗子:“對對,動真格,查地窖!”
姜熊氏兩腿篩糠,渾身像抽去骨頭,癱倒在躺椅里。
32.姜家天井 日
一簇大火,兩大筐“太陽旗”付之一炬。
四狗子人多勢眾,橫拖倒拽姜熊氏:“懲辦漢奸,送民主政府!”
姜熊氏掙扎嚎啕:“狼崽子狗仗人勢,嫁禍于人,誣良為奸!”
小秀慌慌張張跑入:“奶奶,昨晚老爺在青石鋪朱二太爺‘源泰’錢莊借宿,被馮區長派去的短槍隊捉到區政府了!”
33.國清寺 黃昏
夕陽西頹,霞光滿天。
主席臺上方,斗大的字一幅標語“嚴懲漢奸賣國賊萬人公審大會”沐浴在金色霞光里。
國清寺墻頭、草垛、樹木,一幅幅標語,觸目皆是。
會場,爆竹燃放后的紙屑,堆積如山。
四面八方、成群結隊歸去的農人,笑逐顏開,揚眉吐氣。
惠阿姐、五狗子走出會場。
龍狗一跺腳,踅足往回跑。
惠阿姐:“哎!”
龍狗:“找區長叔!”
“我來了!”馮國銳一身灰布軍裝,容光煥發,肩頭一個布口袋。
龍狗伸出手:“拉鉤!”
馮國銳一愕:“嗯?”
龍狗:“區長叔在大會上,當著萬人的面,獎勵我們兩個地雷,說話不辦事!”
馮國銳哈哈大笑:“地雷,有。會操縱嗎?”
雄狗腰板挺得溜直:“會!丟手榴彈,埋地雷,‘軍事常識’奶奶教過的!”
“嚯,多長日子沒見,還記著我嗎?”
四狗子歡呼雀躍:“啊?奶奶回來了!奶奶回來辦學堂!我們要讀書!”
梅文怡大步走來,從龍狗衣兜掏出彈弓:“游擊學校明天開學。上學不許玩彈弓。”
馮國銳:“大姐,貝先生派學員先行跑來告知,說他們學院有‘傷員’走丟了。”
梅文怡笑道:“國醫學院呆久了,見不到伢兒,整日是塊病。”
馮國銳:“說開學,土教材很好呀。課本就用大姐自編的教材。”
梅文怡:“除了已有的課本,現販現賣,彎狗子冒險進據點,探敵蹤,送情報。四狗子順藤摸瓜抓漢奸,都是極好的教材。在國醫學院,我都把它編進課文。”
馮國銳執著彎狗的手:“拜見奶奶,奶奶是你們的教師。”
彎狗深深一鞠躬。
馮國銳:“抓獲姜老四,彎狗子立了大功,四狗子都立了功,區政府獎勵兩個地雷,獎品拿來了。”取下肩頭的小布口袋。
四狗子爭著背地雷:“讓鬼子吃‘洋面包’!”
馮國銳:“‘洋面包’不是玩具,嚴禁隨意,引發事故!”
梅文怡:“地雷我來背。接著剛才的話題,教材的另一個來源,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課本。國醫學院貝院長與南通江博儒先生聯手開設的中西藥業公司,趁去上海進貨之機,通過‘大生內河輪船公司’秘密運回的,現密藏‘國醫學院’。”
惠阿姐十分欣慰:“難童有學校,有書讀,這是為善最樂的事。可是,伢兒常有戰斗任務,一學期可能會耽擱不少的課。”
梅文怡意趣盎然:“我們是‘游擊學校’啊。學校游擊,教學游擊,隨缺隨補。‘游校’還設想實行‘小先生制’。難童保證學好文化的前提,是必須有一個安定的生活環境。彎狗子已沒家了,在誰家落戶?”
惠阿姐:“早有承諾。馮區長?”
馮國銳:“你婆婆常年有病,彎狗子在你家,不會惹點麻煩?”
惠阿姐:“沒事。土醫開的方,她還不用。俺婆婆有靈丹妙藥,梳頭盒里,三包五包老鼠屎是少不了的,傷風感冒、頭疼腦熱,一包‘靈藥’,包治百病。俺公公是磨豆腐的,彎狗能天天喝上豆漿。中元節臨來,我還給他買了一盒甩炮……”
柳狗一聲喊叫:“下雨了!”
龍狗:“邪乎!哪里有雨點子落下來?”
柳狗理直氣壯:“不僅落雨,落下雨點子好大!”
雄狗:“把你光葫蘆頭伸來我瞧瞧!”
柳狗伸長脖子:“看、看,看我頭上是不是雨?”
時狗呲牙咧嘴:“哎,呸、呸,一泡稀屎!”
雄狗:“誰作孽,稀屎屙到頭上?”
龍狗失聲驚叫:“呀,是它個小牲畜。瞧,電話線上站一只鳥!”彈弓在手,“嗖”,彈子飛出,小鳥曳著尾巴,從電話線上墜落。
梅文怡嘖嘖稱道:“龍狗有兩下子,是彈弓能手!”
雄狗:“這小畜生做壞事,龍哥給你報了仇!”
柳狗:“小鳥沒錯,不怪小鳥。”
時狗:“小鳥沒錯,不怪它怪誰?究竟誰做了壞事?”
柳狗:“小鳥很健康。健康的小鳥跟人一樣,吃下一口飯,拉下兩個屎。能怪它健康嗎?不健康,不拉屎才好嗎?小鳥做了替死鬼!”
時狗:“小鳥做了誰的替死鬼?”
柳狗:“狗日的鬼子!狗日的電話線!”連跑帶顛,一溜煙躥向水溝。
惹得眾人捧腹大笑。
34.常萬銀家 日
堂屋設香案,擺祭品,香案正中一個牌位,上寫:孝嗣常春華之位。
彎狗望著香案發愣。
惠阿姐摟著一抱甩炮走來道:“狗子,愣著干啥?”
彎狗:“常春華,俺叔……他犧牲了?”
惠阿姐將甩炮遞給他,開顏一樂:“沒有啊!是你阿公做的‘幌子’。鬼子掃蕩,清鄉,對中國兵特別殘忍。你叔是新四軍。”
彎狗:“俺叔是新四軍?”
惠阿姐笑道:“說不定,以后你會見到他。”整理儀容。
彎狗伶俐機敏:“俺姨……是遠行嗎?”
惠阿姐:“對,阿姨不能常陪伴你。‘先得人心,爾后得天下’。‘二五’減租,適度地滿足佃、雇農的生存要求。依靠它,組織了群眾,武裝了群眾,發展了力量,政權得以鞏固,民族統一戰線陣營得以壯大,擴展了抗日民主根據地,為堅持抗戰準備了條件。你叔春華,就是在減租運動中,走進新四軍的行列。”
彎狗似懂非懂,一臉惘然。
惠阿姐語調委婉親切:“阿姨的話,今天你還聽不太明白。減租減息,是跟地主老財展開說理斗爭。說到底,是為打鬼子。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同舟共濟,一同打鬼子。”
彎狗淚水盈盈。
惠阿姐:“過節,想爹爹、媽媽了嗎?不獨你,還有許多沒娘的孩子,跟你一樣,是萬惡的鬼子,把他們分開。好好過節吧。中元節,阿姨買了很多甩炮,相信你,一定玩得很開心。”
彎狗淚水吧嗒,依戀地伴隨惠阿姐走去。
35.莊外 傍晚
惠阿姐愛撫地摩著彎狗的腦袋瓜:“不要送了。我會抽時間常回來看你。”
彎狗淚流涔涔,望著惠阿姐走進沉沉暮色中。
36.常萬銀家 夜
桌上一個紙,彎狗拆開紙包,好多甩炮。彎狗喜歡萬分,將甩炮分成數份,嘴不停念叨:這包給俺阿公,那包給俺阿婆,那一包給俺姨,一包留著自個玩……
隔壁磨房,石磨驟停,常萬銀佇立門首:“狗子,你嘮叨啥?”
彎狗:“分配甩炮。阿公,這一堆歸你!”
常萬銀:“呸,甩炮是給小孩玩的,阿公不要這東西!”
內屋,阿婆哼哼唧唧,咳咳喘喘:“彎狗,有俺的沒?”
彎狗:“有阿婆一堆。”
阿婆:“俺的一份歸你。梳頭盒里有‘靈藥’,拿一包我泡茶。”
柳狗急匆匆登門,在彎狗耳邊嘀咕一聲。
彎狗進了內房,遞上一帖土醫藥方:“俺姨說,老鼠屎泡茶不是靈藥,我給阿婆抓藥去!”
阿婆:“要那東西干啥?費錢費時,費柴費火,還是靈藥管事。”
彎狗遞上“靈藥”,一溜煙跑開。
阿婆:“狗子去哪?”
彎狗:“集會!”
37.張十郎家 夜
柳狗氣喘噓噓進門:“爹,我回來了!”
張十郎:“小弟兄都等著哪!”
龍狗、雄狗、時狗已等候多時。
彎狗登堂入室:“開啥會?”
柳狗光葫蘆頭湊了湊:“你聞聞,我的腦袋瓜還臭不臭?”
彎狗用手扇了兩下,嗅到一股臭味:“臭、臭、臭!”
大伙哄堂大笑。
柳狗:“狗日的電話線,害得我晚飯沒敢吃!”
龍狗亮出明晃晃的斧頭,一把鋼絲鉗:“俺爹是木匠!”
雄狗亮出劈篾刀:“俺爹是篾匠!”
時狗:“俺爹會釀酒,俺有扁擔、繩子!”
彎狗兩手空空。
龍狗遞過鉗子:“大伙為柳狗報仇,砍電線桿,彎狗收電線!”
張十郎:“注意敵情,俺給你們放哨!”
龍狗一聲令下:“出發!”
38.日偽據點 日
電話機柄飛速旋轉。
日酋津井國太郎按下話筒:“不通!”
39.日偽據點譚官莊。
電話機柄飛速旋轉。
日酋淺見邦男:“八格牙路!”
40.據點南門外 日
五六個日軍,一式三八大蓋,一名機槍手,肩扛歪把子。一個民伕,手推獨輪小車,車上一捆電線、幾根小電桿,吱吱呀呀,沿電話線一路搜索。
日軍行動緩慢,不時抬頭打量電線,又瞅瞅電桿。一名鬼子肩頭背挎包,一手拿話筒,一手舉長桿,鉤住電線,不停地呼喝,與據點通話。
41.古龍王廟 日
古廟久歷滄桑,斷垣殘壁。
歌聲拔地而起:
仗劍執戟學文化,
戰地一支佳佳花,
藍天底下大課堂,
游擊學校是我家。
比比長征二萬五,
紅軍傳統要發揚,
艱苦卓絕長才干,
學好本領打東洋。
仄窄的廟院里,“游校”師生汗流浹背,搬磚頭,卸門板,捆草個子,干得熱火朝天。
梅文怡掛起門板。
伢兒一列列、一排排,各自就位,挺胸、平視。
梅文怡:“磚頭是板凳,膝蓋是課桌,黑板是門板,游擊學校需要它,戰場殺敵更少不了它。現在上課!”在門板上寫下八個大字:五狗子破擊電話線。
42.電話線破損處 日
電桿、電線蕩然無存。
滿載通訊器材的獨輪小車戛然而止。
鬼子異常惱火,嘰哩哇喇,一通穢罵聲中,搬鐵絲,卸木頭,埋電桿,引電線,亂作一團。
突然,槍聲大作,榴彈爆發。
民伕滾翻在地,撤向路溝。
鬼子人仰馬翻,有的抱頭鼠竄,拔腿逃逸。
錢鄉長:“出擊!”
鄉隊基干武裝伏兵齊出,殺聲大震。
高木、小島、渡邊奔跑一陣,伏倒與鄉隊展開激戰。
43.杉樹上 日
龍狗打聲唿哨,相鄰的兩棵樹上,柳狗、彎狗心領神會,騰空著陸。
龍狗:“逮傷兵!葡蔔前進!”
炸了脊梁的杉木舉槍,“叭叭”,子彈從龍狗后腦“嗖嗖”飛過。
龍狗掏出彈弓,“嗖嗖嗖”,彈子接連飛出。
彎狗:“距離太遠,浪費彈子。給!”
龍狗:甩炮?
甩炮炸響。
杉木向他們開火“叭叭……”
彎狗:“給!”又一把甩炮遞給柳狗。
“乒乒乓乓”,杉木的三八槍“啞巴”。
“激戰”中,鬼子岡田撅著屁股,白森森的骨茬外露,搖搖晃晃起立,拖著一條腿向西逃逸。
彎狗:“‘爛屁股’開溜,龍哥兩個對付杉木。”
龍狗:“當心!岡田有槍,子彈一粒沒打。”
彎狗:“你也當心!”
龍狗:“杉木已沒子彈,這里你放大膽子!”
44.路上 日
岡田一瘸一拐,玩命逃奔,發現身后追兵,便舉槍射擊。
彎狗奮勇還擊,“乒乓”。
岡田喪魂落魄,忽左忽右,蛇游行進。
彎狗一路甩炮,一路“槍聲”。
岡田一路血跡,一路蹦跶,黃呢褲蹭擦傷口,疼的呲牙咧嘴。相距益近,索性棄槍逃跑。
彎狗緊緊“咬”住,撿起三八大蓋,高聲喊喝:“岡田,投降不殺!”
甩炮扔了過去,“乒乒乓乓”。
岡田一挪一蹭,蹦跶不了,渾頭渾腦,向古龍王廟逃匿。
彎狗“彈藥”消耗殆盡,大呼:“伏兵——出擊!”
撤退進青紗帳的“游校”師生聞風而動,爭先恐后……
45.古龍王廟前 日
古龍王廟前人頭攢動,呼聲鼎沸。
人群中,江口鄉基干武裝個個精明干練,英武威猛。
錢鄉長一手高舉“九六”新式機槍,一手有力地揮動:“五狗子破擊成功!六鬼子出動修理電線,高木、小島、渡邊,被我基干武裝擊斃,龍狗、柳狗活捉杉木,彎狗‘機槍’發威,繳槍一支,在大伙協助下活捉岡田……嗯,咋沒見那二狗子?”
“鄉長喲!”雄狗的養父、養母痛哭流涕:“俺雄狗破擊電話線回來,被譚官莊收捐的兩個偽軍逮個正著!”
葉民侯、毛會妹夫妻:“兩個譚官莊來的偽軍抓綁票,勒索60擔豆子,一時湊不齊……”
葉民侯擼出肩膀:“偽軍打一槍,俺沒保護好,時狗生生被搶走了。”
人群里有誰驚呼:“唉,這不!兩狗子死里逃生!”
余柴榮夫妻、葉民侯夫妻淚水漣漣:“呀,真回來了!”
人群呼喇圍上興沖沖趕回來的兩狗子,問這問那。
46.小酒店 凌晨(回憶)
酒店老板沙全恩“呼嗒呼嗒”揮動小芭蕉在生爐子。
四個饑腸轱轆的偽軍押著雄狗和時狗進來:“老賊,弄點飯吃!”
沙全恩拱手賠笑:“有、有。獅子頭、紅燜蹄膀,早預備上了,專候老總到來。不過吃涼的傷脾胃,要回回鍋。”
偽軍:“莫磨蹭!不見老子餓成‘像片’?”
沙全恩:“一袋煙的光景!酒肉都現成,酒是張狀元的頤生名酒。”
爐下“呼嗒呼嗒”,鍋內嗞嗞啦啦。
片刻,沙全恩端上酒菜:“來來來,今個老頭我作陪,老總一定要多喝幾盅!”
四個偽軍馬上吃喝起來。吃肉似龍卷風,喝酒如潮決堤。
47.小酒店 凌晨
四個偽軍酩酊大醉,沙全恩將他們扶進店堂后屋歇下,走回來問兩狗子:“兩個小野種,偽軍為么扎你的‘粽子’?”
兩狗子:“偽軍收捐,綁票。”
沙全恩:“老身問你,叫啥名?”
兩狗子:“新四軍!”
沙全恩笑嗔:“小雞21天才出殼!新四軍?有種!今天我放‘新四軍’撒丫子,開溜!”
雄狗收住笑臉:“不行。阿公,我們走了,你咋弄啊?”
沙全恩:“你們走了就行,我再想辦法。”
時狗想了想:“有了。咱們這樣……”
48.小酒店 晨
一偽軍睡眼惺忪地進了店堂,一看,傻了,大聲叫嚷:“肉票、肉票、肉票沒了!”
另三個偽軍跑向店堂,大驚失色,只見沙全恩被五花大綁,嘴里塞著毛巾。
一偽軍解開繩索,取下毛巾,說:“你放跑肉票,老賊通匪!”
沙全恩:“冤枉。有幾個新四軍來過的,把他們救去。我要‘報’老總,他們扎我的‘粽子’,我要叫喊,他們把我嘴堵住。臨走說,漢奸通敵,你的狗命要丟。瞧,新四軍這么狠,我的脖梗子被劃一刀,血淋淋的。阿彌陀佛,好歹狗命保住了。”(回憶完)
49.古龍王廟前 日
余柴榮、單云芝夫婦,葉民侯、毛會妹夫婦,喜極而泣。
村民:“老余、老葉,回家給狗子沖喜!”
余柴榮、葉民侯:“哎、哎,回家給狗子吃面。”
錢鄉長:“吃面,是傳統作法。鬼子哪里吃虧,就在那里報復。更為嚴峻的形勢已經逼近,全民總動員,才是‘消災’的根本之法。”
鄉委員李焰春匆匆跑來:“區政府召集緊急會議!”
50.望江區政府 日
各抗日鄉長、基干武裝頭頭,爭相宣誓,遞血書。
錢能仁:“我鄉破路51處,開壩43個,斷橋27座,河道筑暗樁、暗壩36處,徹底斷絕日偽水陸交通……”
馮區長手中一把血書,欣慰地朗聲說道:“我望江區政府,切實、有效、廣泛地實施‘鋤奸反特’,挫敗了日偽在中元節前‘大清鄉’的軍事策劃,使敵清鄉戰略整整推遲了一個星期!冷戰期間,全民總動員,改造地形,毀路還田,急造公路,改大路為小路,改直路為彎路。水網地區拆大橋架小橋,變固定橋為活動橋,開大壩筑小壩,河道筑暗壩、打暗樁,斷絕日偽水陸交通,破擊成績卓著!但日偽大清鄉必然會到來,區隊武裝、各鄉基干武裝,憑籍利我不利于敵的地形,靈活機動,步步為營,逐次抵抗、逐次分流,把敵分流成一個隊或幾個人,甚至一個人,村民村自為戰,人自為戰,全民皆兵,實行‘大海戰’,陷敵于滅頂之災,迎擊日偽大掃蕩!”
51.常萬銀家 晨
彎狗背著書包飛奔出門,跑著跑著,踅足回頭:“阿公!阿公!”
常萬銀踱出磨房:“咋,不上學?”
彎狗:“學校撤退了!”
常萬銀搭眼一瞧,村寨田莊觸冒烽火,天邊滾滾濃煙,十里八鄉可見的“標識”杳無蹤影。
常萬銀:“鬼子大掃蕩開始了,學散了。你呆在家里不安全,挑豆腐做生意去!”
彎狗來到院里:“阿公不走?”
常萬銀:“我老了。”
52.莊外 晨
一簇人嚌嚌嘈嘈,糾纏一個“行路客”。
彎狗呲牙咧嘴,肩挑沉甸甸兩箱豆腐走來,他猝然一驚,凝眸細看。
一名帶路的中國人,頭戴鴨舌帽,身穿黑色對襟綢緞上衣,下著土黃色西裝褲,肩挎硬殼棕色駁殼槍,身后是日軍小頭目鈴木嗟產,頭戴鋼盔,上下一身“狗屎黃”軍裝,腳上黑色大皮靴,腰佩軍刀,滿臉絡腮胡子,另一個鬼子平田條胖,刺刀插上一面膏藥旗。五六個偽軍狐假虎威,頻頻喝叱,偽軍身后,兩民伕推著土牛,車上裝著糧食袋子。
“行路客”被鬼子、偽軍團團圍住。
一偽軍對行路客搜身,一無所獲。
嗟產盤問道:“干什么的?”
行路客:“賭錢的。”
嗟產頭一搖。
翻譯拱手施禮:“太君,他說是賭錢的,玩小紙牌。”
嗟產:“支那刁民,土八路,帶走!”
彎狗肩挑豆腐擔,一步三晃,迎上鬼子。
嗟產如臨大敵:“你,‘八路’的干活?”
彎狗擱下豆腐擔,揩著滿臉汗珠子,沖著行路客:“俺叔,一早到哪里去了?”
條胖疾走幾步,擰住扁擔:“皇軍的厲害厲害,小孩不怕?”
彎狗:“我是良民!”
翻譯:“小兔崽子!你與那個土八路是一伙?”
彎狗:“他不是八路!”沖行路客,“俺叔,阿公要你去賣豆腐,找不到人,害得我大早出來做生意,挑不動上不來氣,胸口憋悶,肩膀壓疼了。”一扯衣襟,肩膀紅腫高大,像個發面饅頭。
條胖:“他是你叔?”
彎狗將扁擔扔向行路客:“整天賭錢!阿公說,跟你分家!”
嗟產兇神惡煞:“分家?上你家看看!”
53.常萬銀家 晨
磨聲轆轆,磨道里,常萬銀轉著一個圈又一個圈。
門外一聲高叫:“阿公,我把叔叔找回來了!”
常萬銀頓感蹊蹺,出門看究竟。
一干人前呼后擁,“行路客”夾在隊伍中。
彎狗脫下汗褂:“阿公,看我的肩膀咋整?俺叔賭錢,錢輸光了才回來!”
常萬銀一下子明白了,忙向嗟產、條胖拱拱手,綽前一步,揮起大巴掌:“你個畜牲!家里忙得火上房,你在外賭錢整夜不歸,你還算不算是個人?”
彎狗又燒把火:“俺叔說不愿分家!”
常萬銀怒從中來,又甩手兩巴掌:“敗家子!你要不分家,不能像賊一樣偷錢,像鬼一樣做人!我做豆腐掙點小錢,容易嗎?不夠你大把大把輸錢!豆腐做完沒人賣,給我挑豆腐下鄉!”
嗟產:“他是你兒?你兒是新四軍!”
常萬銀怒氣未消,轉身來到香案前,雙手捧起牌位,老淚縱橫:“太君,俺兒來了。”
鬼子、翻譯瞠目結舌。
常萬銀:“一年前,俺兒患癆病走人,翻譯官先生是中國人,請你把牌位捧到據點,對你們上級講,捉到了‘新四軍’!”
嗟產指著行路客:“那他是誰?”
常萬銀:“他是俺大哥的兒。15年前,大哥病危托孤,要我好好把他養大。哪知不肖子不做人偏做癟三,養大了敗了我的家業!”
條胖竄進磨房,抓了幾塊豆腐干往嘴里塞,嚼著走回來,一通嘰咕。
嗟產頻頻點首。
常萬銀向條胖:“皇軍有軍事行動,還沒吃早飯?”
翻譯:“皇軍是說,把兩土牛八袋麥子磨成面粉,再往據點送。”
常萬銀踟躕一瞬。
彎狗:“俺家有盤碾子,可以為你們磨面。”
常萬銀繃著臉,兩眼一瞪。
條胖拍著彎狗的肩:“小孩的好來嘻,好來嘻的!”
偽軍、民伕七手八腳,搬下麥口袋,挪進磨房。
里屋,阿婆哼哼唧唧招呼道:“狗子,阿婆病得不好了,拿靈藥來!”
彎狗:“跟皇軍商量磨面。就來、就來!”跑進里屋。
常萬銀跟鬼子、偽軍套近乎:“老身該死!不知皇軍沒吃早飯。磨房新點的豆腐干沒味,堂屋里有五香豆腐干,味道挺好的,大家嘗嘗。”
日偽軍爭先恐后入室。
常萬銀怒目圓瞪:“敗家子,還愣著干啥?皇軍先生吃過五香豆腐干,不喝點熱豆漿那哪成?會吃傷脾胃的,快生火!”
“行路客”走到灶頭,灶前灶后忙乎。
54.磨房 晨
彎狗解開一個個麥口袋,把一包包“靈藥”灑上麥子,匆匆一劃拉,又匆匆扎緊口袋。
55.堂屋 晨
一干人大吃大嚼,邊對著燙嘴的熱豆漿吹氣。
彎狗自外而入:“報告皇軍!”
嗟產吹口氣,喝下兩口豆漿:“小孩的良民!”
彎狗:“皇軍‘捐’來的麥子不能吃,有毒藥!”
“毒藥?”嗟產上打飽嗝,下放大屁,把剩下的五香豆腐干揣進衣兜,一干人來到磨房。
56.磨房 晨
彎狗解開麥口袋,捧上一捧捧麥子:“皇軍,看,麥子拌毒藥了!”
偽軍氣急敗壞,直勾勾干瞪眼。
嗟產暴跳如雷:“支那刁民,壞啦壞啦的,要毒死皇軍!”
彎狗:“毒鼠藥、毒老鼠,大老鼠吃了蹦三蹦,小老鼠吃了不能活,毒麥子壞啦壞啦的。”
嗟產飛起一腳,踢蹬麥袋,說:“出發。”
一干人丟下麥口袋大罵一通,揚長而去。
常萬銀揚手高喊:“喂,對不住啦。不知道皇軍先生愛吃五香豆腐干,以后做成了往據點送!”
57.葉民侯家 日
葉民侯攪和拌陶缸里培曲發酵的高粱米,一陣似有似無的哭聲傳來,他停住手細聽。
時狗一陣風似地跑進來:“見啦!”
葉民侯:“你見啥子唷?”
時狗:“鬼子、偽軍從‘豆腐’阿公家出來了。”
葉民侯:“哦?去埭路南棉棵地……”
時狗搶過話茬:“‘豆腐’阿公、彎狗是漢奸!”
葉民侯:“你小孩子家,瞎說些啥?”
時狗:“瞞不住!腳夫小車上糧食袋子沒有啦!”
葉民侯詫異地:“沒有就是漢奸?”
時狗:“‘豆腐’阿公家有盤碾子,阿公肯定答應給鬼子磨粉,磨了粉送據點!”
葉民侯贊許道:“狗子活泛,腦子快!究竟是不是漢奸,有民主政府。到埭路南邊棉棵地看看。”
時狗:“棉棵地有啥?”
葉民侯:“有誰在哭!”
時狗:“哎!”
葉民侯:“注意安全!”
58.莊外棉棵地 日
時狗呆頭呆腦,抬頭瞧瞧、側耳聽聽,沒察覺絲毫動靜,正欲撤回。
“嗖”,一顆彈子擦耳飛過,時狗遁聲望去:“龍哥!”
水溝邊龍狗在向他招手,時狗跑了過去。
水溝里,有一個四五歲小女孩抽抽噎噎,淚水漣漣。
時狗驚問:“那女娃是誰?”
龍狗:“二丫。家住麻蝦老街,老爸是瞎子。鬼子‘掃蕩’,她一個跑出來了。”
時狗警惕地揚頭張望:“小點聲!”嘴一呶。
59.埭路 日
嗟產、條胖和偽軍鬧鬧哄哄,來到西土窕路壩。
埭路一端,江口鄉鄉委員李焰春肩背挎包,腰插盒槍,與日偽相向而行,間距越來越縮短。
李焰春發覺敵情,為時已晚,隨即敏捷地將挎包和武器,遞給身后的通訊員:“快跑!乘敵人對小孩未加注意,撤退!”
小通訊員插入斜路,匿藏進青紗帳。
李焰春若無其事,孑然一身,繼續走去。
60.棉棵地 日
龍狗向時狗丟過一個眼色,掏出彈弓:“鄉委員遭遇敵人,不能讓鬼子抓走我們的人!”
時狗點頭,對二丫說:“小妹,我們走了,千萬別哭,等鬼子走了,我爹媽會來救你。”說畢,磕磕絆絆,一溜煙跑出棉棵地,向西南方向奔跑。
龍狗拉響彈弓,向鬼子打出一顆彈子,扯嗓門大呼:“快跑啊,快跑啊,鬼子來了!”
彈子命中條胖刺刀上的“膏藥旗”,旗子穿個窟窿。
嗟產暴跳如雷,卸槍“叭叭”兩響,歇斯底里:“土八路的,這邊——”
日偽跟蹤追擊。
61.埭路 日
李焰春從容地走著,冷不丁,從溝梢蘆葦中躥出兩個偽軍,“搭嘟”!將李焰春雙手反縛。
一偽軍惡狠狠地獰笑:“哈哈,你以為我們會丟下你不管嗎?你跑不掉的!”
李焰春一怔,繼而鎮靜地怒對偽軍:“還要跑的,我來東圩崗是跑生意的。”
偽軍嗤鼻冷笑:“哼,跑生意!到哪里去?‘良民證’呢?”
李焰春:“‘良民證’忘了帶在身邊,我來親戚家提貨的。”
偽軍邊搜身邊問:“親戚住哪?叫啥子名?”
李焰春抬手一指前邊的一戶人家:“就這一家。”
62.張十郎家 日
“水塌子”旁,柳狗拎著小水桶,撒撒潑潑,飛也似地跑回屋:“爹!”
張十郎在修理漁網,丟下網梭,站到門首。
兩個偽軍押著李焰春,罵罵咧咧地喝問:“這個人你可認得?”
張十郎:“是我家親戚,做生意的。”
偽軍驕橫粗魯:“你他媽的耍滑,帶他們到日軍指揮所!”
里屋走出婆娘朱亞英:“兩位老總跟我的親眷過不去,還能跟錢過不去?老總辛苦我曉得,草鞋費、煙錢、酒錢我來。”說過,向后屋鄰居家去了。
張十郎:“我內侄是做水產生意的,隔三差五的來這收點魚貨,不曾想讓兩位老總誤會了。”
偽軍糾纏不休:“啥也別說,到了指揮所就知道了。”
張十郎從腰帶上解下票匣子,摸索來摸索去,找出幾枚銅幣,拱拱手說:“錢不湊數……”
朱亞英趕回來:“我鄰居做棉紗生意,有點小錢。這十幾萬儲備票,老總拿著。日后少煙少酒,隨時打個招呼,我給你們送去。”
兩偽軍眉飛色舞:“哎、哎,十郎,小錢消災。今天沒給你的房子動一根草,知足啊!”
張十郎:“柳狗,送客!”
63.張十郎家屋內 日
張十郎:“焰春,咋顧上到咱圩岡來?”
李焰春:“找狗子呀!”
朱亞英詫異:“小孩子能做啥事?”
李焰春:“蘇中四分區的反‘清鄉’斗爭已進入最艱苦的時期。南通鬼子學乖了,改變慣以正規軍作戰的策略,改為正規軍特務化,特務正規化,憲兵隊、機動隊、偵緝隊,晝伏夜襲,便衣出擊。昨晚,江口鄉基干武裝被青石鋪出動的日偽打散。”
望風的柳狗滿頭大汗跑回:“敵人來了!”
張十郎:“哪路敵人?”
柳狗:“嗟產、條胖。”
李焰春掏出一張香煙錫紙:“狗子,把情報送到區政府,交馮區長。另外,日偽在麻蝦老街構筑了活動據點’,讓雄狗子進據點,探明麻蝦老街工事、人員、裝備……情況,千萬別失事。”
外面,靴履聲、嘈雜聲亂哄哄響成一片。
朱亞英:“焰春,快躲一躲。”
傳進翻譯的公鴨嗓:“這家人在哪?”
張十郎閃身來到外間,拿起漁網、網梭:“在,在。”
柳狗機敏地幫著扯漁網,朱亞英披頭散發,搶到灶后,抓一把鍋黑,往臉上涂抹,手端面瓢,瓢中幾個雞蛋。
翻譯:“新四軍在哪?快說!”
張十郎:“沒見新四軍。我家沒新四軍。”
嗟產上前擰住柳狗:“你個小兔崽子,找死,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剛才是你掩護新四軍?怎么又跑到這兒來了?”
朱亞英:“沒得錯!我兒子一直在家沒出過門。”
嗟產:“我怎么看都像是他?”
張十郎:“皇軍弄錯了,大大的搞錯了。剛才皇軍攆的兩個小子是我的鄰居。兩小子打鬧玩耍,皇軍為難他把他嚇毛了,你攆得快,他跑得快,跑沒了,誤會到我的兒子。”
嗟產:“新四軍來了你家,可是事實?”
張十郎:“不是事實。我內侄來收魚貨,三天兩頭地奔走,賺幾個小錢,但不是新四軍。”
嗟產:“他,人呢?”
張十郎:“瞞不過皇軍!你看,網廢了,我沒活干,他也收不到魚貨,走了。”
朱亞英:“皇軍來,是為收捐。一會兒的辰光,十幾萬儲備票交給兩位老總,眼下我家里就這幾只雞蛋。要捐,我跟你們走。我說話算話,跟你們去據點!等我當家的把捐款湊齊了,再回頭贖我。”
嗟產:“帶走!”出了屋。
朱亞英跟在他們身后,連聲哀告:“你們可要保證我的生命安全。收捐不是今天這一回呀!車干溝拾干魚,皇軍以后就收不到捐了。”
張十郎見日本人走遠了,手執“錫紙”情報雙眉緊鎖。
憨厚機敏的柳狗兩眼灼灼發亮:“縫在鞋幫里?”
張十郎蹙眉搖頭。
柳狗困惑不解:“不中?縫在衣襙里!”
張十郎:“還是不妥。”
這時,有人高叫:“虛驚一場!”
余篾匠的婆娘單云芝風風火火,與朱亞英一道進門。
張十郎驚喜萬分,欲問其故。
朱亞英指著涂上鍋黑的臉,咯咯大笑:“皇軍說,臟兒巴幾的,‘齷齪齷齪來嘻’。就這樣,據點沒去成。咋,為送情報發愁?”
張十郎:“狗子想了幾招都不管使。李焰春臨走千叮嚀萬囑咐,確保情報萬無一失。區政府打游擊,馮區長不好找,不想個妥當辦法哪成?”
單云芝:“除了鞋幫、襪子、衣襙,確是沒藏的地方呀。亞英,上次你治頭上癤子的藥膏,還有嗎?”
朱亞英:“有啊,還在柜子抽屜里。”
單云芝:“借點給我,我家三歲毛娃頭上長黃瘡。”
張十郎一拍腦袋瓜,突發靈感:“云芝來得真巧,給我解決了個大難題。”
朱亞英遞上藥膏:“你不來,我還要上你家去哩。鄉委員給雄狗子也分配了任務,一會兒跟你細說。”
單云芝喜孜孜地接過藥膏:“雄狗子也辦大事了?轉家,俺讓他馬快的去執行任務。”
64.一組鏡頭
炮聲隆隆,通榆大路,塵煙滾滾。
一隊一隊鬼子、偽軍似驚弓之鳥,潰敗而逃。
騎馬的日軍高舉明晃晃的戰刀,向一處村莊馳去。
難逃一劫的農家女在持槍鬼子威逼下,走離村莊。
65.青紗帳 日
炮聲逐漸稀疏。
一望無際的江海平原,高粱、玉黍、豆棵、芝麻呈現生機勃勃的景象。
青紗帳中,傳出兩個童聲。
“哪里打大仗?”
“不像游擊隊!”
透過重重枝葉,隱隱約約可見兩個人影,塵垢滿面,熱汗淋漓,兩眼緊盯通榆大路。
驀地,龍狗驚呼:“傷兵!”
時狗引頸呆看:“掉隊的?”
大路,兩個受傷鬼子焦頭爛額,攙扶一個重傷兵,一瘸一拐向前挪動。
龍狗雙目圓睜,摸出彈弓。
這時,“叭叭”槍響,傳來“咩咩”的羊叫。
兩狗子相顧愕然,穿越玉黍地,向“咩咩”聲跑去。
66.無主墳 日
墳包地榛莽叢集,蒿草齊腰,龍狗撥拉蒿草。
草叢中,躺倒的母羊身下一攤血跡,濡濕了一片草地,孤苦無依的小羊,跪著前腿,吮著母羊的乳汁。
時狗一聲驚叫:“看!”眼前一把鐮刀、一只篾籃,籃中嫩生生的青草,堆著尖。薅草的女孩仰面倒地,兩腳丫沒穿鞋,頭上一個血洞。
龍狗虔誠地托起女孩的遺體,時狗手執鐮刀,拿起籃子。
67.通榆大路 日
鬼子水獺、犬養拄著槍,架著受重傷的鬼子潴留向時狗、龍狗迎面走來。
水獺:“站住!”
兩狗子毫無懼色,繼續向前走。
水獺:“斗膽!”
兩狗子從容鎮定,仍走著。
水獺:“聽到沒有?再走就開槍了!”
龍狗傲骨正氣:“你們開槍打死了我的小妹!”
水獺:“東亞圣戰,皇軍執行天皇的命令……”
龍狗:“中國老百姓,沒用轎子接!”
水獺:“皇軍遠征,救國救民,解放支那……”
龍狗:“中國老百姓,沒用火車運!”
水獺:“為中國復興,子民有衣,有吃,有住,有錢,有餅干……”
龍狗:“中國老百姓,沒用輪船裝!”
水獺:“記住,支那人事實上不應當算是人,因此皇軍完全可以用非人道的方法對待它……”
龍狗:“你們滾回去!”
水獺窮兇極惡,抽出戰刀,一瘸一拐向前幾步。
犬養若有所思,皺起眉頭,急巴巴撒手潴留,拄槍往回跑。
依附水瀨、犬養的潴留失去支撐,栽個狗吃屎。
水瀨驕橫暴戾,東洋刀架在龍狗的脖子:“小孩,你可見過大世面?我這把刀舞得出神入化,無人能敵。你的不害怕?剛才你說什么?”
龍狗:“你們滾回去!”
水瀨牙根咬碎,東洋刀舉過頭頂:“支那虎!”
時狗一個箭步上前奪刀,高舉雙手,緊緊攥住刀把,兩個人相持不下。
犬養肩扛一箱子彈,拄槍跑回,向水瀨“哇喇”一通。
水瀨收回東洋刀:“小孩!把死孩子放下,給皇軍扛子彈有好處,不聽刺拉刺拉的!”
犬養比劃著:“你的,背皇軍!”
時狗:“背不動!”
犬養踹一腳,將時狗摁倒在地,讓潴留爬到背上:“背不動,也要背。起!”
時狗兩手撐地,沒起來。
犬養又踹一腿:“起!”
時狗汗珠子劈哩啪啦直掉,兩腿一絞勁,褲子撕裂,還是沒起。
犬養:“真背不動,攙著走!”
68.路上 日
肩扛子彈箱的龍狗汗流浹背,走走停停,不時放下子彈箱,在路邊休息。
水瀨大施淫威,揮舞槍托,搗一下,吆喝一聲:“哈牙哭、哈牙哭!(快、快)”
犬養攆來:“小孩的偷懶,不準停!”
龍狗扛起子彈箱,趔趔趄趄,沒走幾步,踢著一塊石子,撲地一跤,子彈箱摔出老遠。
69.路邊水氹 日
波光粼粼,水清碧碧,游魚可數。
時狗頭暈目眩,口干唇裂,撇下潴留,光脊梁,拎著汗淋淋的小褂,一頭扎向小水氹,雙手掬起一捧,“咕咚咕咚”,又掬起一捧。
潴留扒在路邊,口渴難忍,兩手比劃,說著生硬的中國話。
時狗喝夠,掬起一捧水跑回,來到潴留身邊,手掌中的水已漏完。
潴留貪婪地吮下幾滴,不解渴,比劃著。
時狗又回到氹邊,又掬起一捧跑回,潴留吮下幾滴,仍比劃著,如此三四回。
時狗氣喘噓噓,四處一看,水瀨、犬養、龍狗在大路拐角處消失,不見了蹤影。
潴留仍比劃著水氹。
時狗引潴留到水氹,潴留埋下頭作牛飲,冷不防,被一雙手掐住脖子,摁倒水中……
70.通榆河大石橋 日
橋中三條長四米、闊五十公分的大石板抽掉,呈一座斷橋,斷檔處擱一塊腳闊的活動木板,供行人方便。
時值漲潮,河水猛漲,濁浪翻滾,驚濤拍岸。
水瀨瑟縮顫抖,對著橋板:“小孩的前面走!”
龍狗:“過了河,皇軍不怕我逃跑?”
犬養壯大膽子:“哈依!”向木板挪了兩步,頭重腳輕,東倒西歪,縮回。他朝龍狗招招手。
犬養在前,牽著龍狗的手,龍狗肩扛子彈箱居中,水瀨扒著龍狗的肩殿后,一寸一寸挪動。
橋中,木板承受不住重壓的驅動,微微顫悠。
龍狗身軀搖晃,他看準時機,一腳踩空!三個人像下餃子一般,急邃墜下湍流。
71.麻蝦老街 日
許多民工在修筑碉堡,挖掘塹壕,“嘿佐”、“嘿咗”的號子聲,沸沸揚揚。
老街新設菜場人氣忒旺,交易火爆,瓜果蔬菜,禽蛋海貨應有盡有,吆喝叫賣,扯皮罵娘,兇毆動武,此起彼伏。菜場周邊擺攤設點,布行、花行、繭行、南貨、北貨、五洋雜貨五光十色。篷布飯店、朝天燒鍋、煎炒燒烤、蒸煮煲餾,生意紅火。
老街戎山肉店、榮大米面店做了日偽營房。
營房甬道口,雄狗搖動著蟹簍,手抓一只做廣告:“賣蟹嘍,又大又肥的大閘蟹!”
營房門“吱呀”洞開,走出嗟產、條胖和一個翻譯。
菜場立刻鴉雀無聲。
蟹簍前,嗟產駐足:“剛才是你叫賣?”
雄狗一點頭,從蟹簍中拎出一串蟹子:“大閘蟹看相好,只只夠半斤重。不老少,簍里還有!”
嗟產:“大大的蟹,統統的要,快快地給我送去。”
蟹簍中,雄狗又拎出一串,舉得高高,在鬼子臉前一晃,大閘蟹伸出大螯,張牙舞爪。嗟產驚惶失措,連連后退,摘下頭上鋼盔遮擋。
72.診療所 日
門上一聯:但愿世間無人病,哪怕架上藥生塵。門側招牌:“三益”診療所。
“癩痢頭”柳狗頭上涂著“藥膏”,郎中翟義禮在給柳狗換藥。
柳狗悄聲道:“叫鬼子機動隊咬上了……”
突然地,日軍機動隊吉住精三、有末良輔等人破門而入。
吉住:“翟先生,剛才有匪共來了嗎?”
翟義禮掏出“白錫包”散煙:“吉住太君、有末太君……”
有末賊眼一溜,指柳狗:“就這一個?新四軍!”
翟義禮從從容容:“太君,我開的是診療所,來的都是病患客,沒有新四軍。”
吉住吸著煙,冷森森的目光盯著白瓷盤。白瓷盤中是外科用的手術刀、鉗、鑷之類小型醫療器械:“是不是給新四軍治槍傷?”
翟義禮手示柳狗:“治癬。‘癩痢頭’小孩生的是黃毒,頑癬誘發的潰爛,需要手術。”
柳狗故意向吉住、有末等人身旁靠一靠。
吉住手捂鼻子,倒退幾步:“哪來的惡臭?”
有末把三八步槍向肩頭一送,揪住柳狗:“臭、臭、臭,滾蛋,阿嚏!”
翟義禮:“‘癩痢頭’小孩真惡心!我們做郎中的有句古話,叫做‘外不治癬、內不治喘’。太君,據點有好郎中,讓他另請高明!”
吉住、有末:“臭小子,走一步,臭十里!開路、開路!”
翟義禮起立招呼:“太君,慢!”
吉住、有末門前駐足。
翟義禮:“太君來敝舍,翟某我沒得好的招待大伙。說來也巧,明兒是我岳父的60大壽,買條魚,是上壽的。”從水盆中撈出十多斤重的一條大鯉魚,裝進網兜,“請笑納!”
吉住笑瞇瞇地提著網兜出門。
73.日軍營房 日
嗟產、條胖、雄狗一行走來。
嗟產把雄狗引進一間伙房。
雄狗癡愣愣呆了一刻,透過伙房低矮的窗口,新筑的營房、地堡、暗堡、坑道,地下設施已完工,地面工事正在施工。工地上,兩個持槍哨兵在巡邏。
“還呆著!你個兔崽子,吃了豹子膽,膽子夠大,敢跟皇軍開玩笑!”翻譯走來,扯著耳朵擰了一轉。
雄狗疼得哇哇直叫:“‘中國先生’攆人……我走。”
翻譯:“想走?你是活膩了,是不是?”
翻譯身后的伙夫翟老二說:“翻譯官先生想把你留下來。”
雄狗正中下懷,半推半就:“‘中國先生’,我的燒飯不會……”
翻譯:“沒讓你燒飯!”
雄狗:“說好,我只幫你一天兩天。我娘病得不行了。”
翻譯:“皇軍軍事工作,沒你娘的命重要?你是活夠了不成?”
雄狗:“我還等著回去抓藥!我娘要不行了,我怕見不到娘最后一面!”
翻譯扇一耳光:“嚕蘇!不想為皇軍效勞,皇軍一旦發起火來,拉出去斃了!”悻悻走出去。
74.小土路 日
蘆葦障目,曲徑隱幽。
小土牛輪子“咯吱吱”,在僻道上行進,車上一邊是久病不治的黃臉少婦,一邊是戴癩痢頭。
土牛折上大路,突然遭遇一隊日偽軍。
農夫心里發毛,告誡說:“躲不開了,你們充啞巴,別亂攪和!”
鬼子來到跟前。
漢奸翻譯:“上哪去?”
農夫:“基督堂。”
翻譯:“基督徒?”
農夫:“是是是,去問問神仙。”
翻譯:“那黃臉婆是誰?”
農夫:“我老婆。癆病十年,想生個伢,總生不下來。”
翻譯賊眼滴溜一轉:“現在的小孩都聽共產黨的,那毛孩是誰?”
農夫將車腳一頓,揭掉柳狗頭上的銅盆帽:“我家小弟。癩痢頭潰破,流膿不止,天又熱,蒼蠅叮上,蛆蟲亂爬。去問問堂里的神仙咋整?”
翻譯湊過臉,眼見癩痢頭上蛆蟲撅拱撅拱亂爬,奇臭無比,身不由己,倒退幾步:“哎呀呀、呸呸呸,臭死人!”
75.日偽伙房 日
翟老二小心叮嚀:“不可跟皇軍打蹩。倔,日軍槍子一響,命丟。”
雄狗:“阿公,廚屋的活我干不來。”
翟老二:“劈柴,抱柴,燒火,提水,洗碗,涮鍋,會吧?”
雄狗點頭。
翟老二:“翻譯官先生想要你給我當個下手,你就留著幫我幾天。我身子骨不多強,有點病,也不是啥都不能動,細活不用擔當,粗活雜活攬著點,就這么回事。”
雄狗出門抱了一捆劈柴,走回來:“阿公,哪里有槍聲?”
翟老二提著雄狗的耳根,告誡:“小心!不許亂打聽。青石鋪池田日偽聯合譚官莊、青草塥、鐵板沙日偽出動大掃蕩,‘合圍圈’緊縮順和鄉,要活捉區政府,活捉馮區長!”
76.順和鄉花園村 日
一間獨屋,瞎婆子施老太手搖紡車,嗞嗞啦啦,獨坐門前紡線。
戶外日偽軍奔襲的靴履聲、喊殺聲,逐漸逼近,有人敲門。
施老太停下紡線:“誰呀?”
柳狗突然出現:“阿婆能救我嗎?”
施老太眼睜了一睜:“啊?是個娃子。進屋來!”
施老太從西山壁上取下滿肚轉裙系在腰上,仍回到紡線的高凳落座。
裙裾直墜于地,阿婆座位的下面是個“防空洞”,柳狗機警伶俐,鉆進“防空洞”。
兩個偽軍惡狠狠闖來:“施瞎子,見有新四軍到你屋里來嗎?”
施老太不緊不慢,嗞嗞啦啦,搖動紡車:“是老總?你‘亮子’見來了,那就是來了。我瞎子可沒見新四軍來。”
偽軍:“狡辯!我看你是活到頭了!明明見有個土八路往你家跑。”
施老太:“既是老總見了,你們到屋里查查。我這間老棚兒能藏住人嗎?”
偽軍:“老不死的,不說實話,老子一槍‘崩’了你,還要燒房!”
施老太哈哈笑起來:“老總燒房,那我得感謝你們。”
兩個偽軍被逗得哈哈大笑:“瞎婆子,此話怎講?”
老太:“瞎子我活不起,也死不起呀。”
偽軍:“死不起?老子手指一勾,叭公,就這樣簡單!你也挺‘配合’的,兩眼一閉,雙腿一蹬,哀哉乎也。緣何‘死不起’?”
老太:“老總不知。人死,少不得有口棺材,埋又要五尺長兩尺闊一方地,因此死不起。”
偽軍:“燒了你的房,為何還要謝我?”
老太:“啷個不用謝呢?施瞎子我上無片瓦,下無寸地。你燒了我的屋,火堆就是墳場,棺材省了,地也不用買!施瞎子我不是謝還謝不過來嗎?”
又有兩個偽軍進來:“捉到新四軍的沒有?”
偽軍:“施瞎子屁大一間屋,一根針也藏不住!”
老太:“老總還是到屋里查查,走了也好放心!”
偽軍一探頭:“你那間‘棺材’屋,臟得要死,多呆一分鐘,折壽三年!”悻悻而去。
座位底下,柳狗一撩裙裾,鉆出“防空洞”。
老太揭下“銅盆帽”,嗬嗬笑道:“‘小癩子’,惡臭!”
柳狗扒著老太的耳邊,絮絮叨叨。
老太:“小把戲,看不出你還真是‘土八路’!”
柳狗:“送情報到區政府,找馮區長。”
老太:“區政府轉移了,我給你指個路……”
77.區政府 日
馮國銳接過柳狗遞來的“錫紙”情報。
馮國銳:“狗子任務完成得很好,辛苦了!房東,給狗子加兩只蛋,蒸碗雞蛋糕!”
柳狗:“不吃飯,梅奶奶說我缺課太多,回去要補課。”
78.鄉政府 日
雄狗解開了包著的血淋淋的左手,食指斷了一節,露出白森森骨茬。
錢能仁萬般呵護:“狗子,咋回事,把手指弄斷一根?”
雄狗:“鬼子不放人……”
79.麻蝦據點 日(回憶)
日軍伙房,雄狗灶膛添柴、燒火。
案板前,翟老二在剁豬肘子。他氣管炎頻發,咳嗽連連,明晃晃的菜刀舉得很高,一聲“嘿咗”,落下力量不夠,夾刀。他臉憋得紫脹,連拔數回,累得呼哧大喘:“狗子,刀‘焊’住了,過來幫個忙!”
雄狗與翟老二“嘿佐”“嘿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菜刀。
雄狗:“阿公,我替你。”
翟老二緩過勁:“不行!剁掉手指,是要命的呀!”
雄狗執拗:“幫忙,給阿公幫到底。”
80.營房 日
日軍作戰室,壁上一幅大地圖。
條胖在專注地圖。突然,傳來喊叫聲。
嗟產滿腹狐疑:“誰不要命地吼叫?”
翟老二落荒而來,兩腿打哆嗦:“手指……手指……太君,伙房……”
81.伙房 日
地上血跡斑斑,雄狗一個勁打滾、折騰。
嗟產莫名驚詫:“什么的干活?”
翟老二:“疼呀疼呀,疼得像絞肉機絞心!”
嗟產:“小孩的偷懶?”
翟老二:“小孩的,忠于皇軍的,不讓干,拼命要干,指節剁掉一個。”
嗟產:“剁豬肘,怎么把手指剁掉?”
翟老二:“為皇軍賣命呀!這要是破傷風死在據點,大大的不吉利。”
嗟產舉棋不定:“還……還是放他回去看醫生!”(回憶完)
82.鄉政府 日
錢能仁轉向李焰春:“翟醫生來了沒得?趕快把斷指接上。”
李焰春:“派去的人回來了。柳狗子凱旋!”
錢能仁大喜過望:“要得要得!待區、鄉武裝拔掉麻蝦據點,給狗子慶功!”
83.農家 夜
梅文怡腋下一摞作業本,手提小黑板,老當益壯,邁著敏捷又輕盈的步伐進來。
五狗子靜候、肅立,向老師行注目禮。
壁上一顆桃形釘,梅文怡掛起黑板。
黑板上端莊遒勁的粉筆字:張雄狗斷指賺嗟產,施瞎子裙下藏柳狗。
梅文怡:“坐下,上課。”
朱亞英喜氣盈盈,匆匆來報:“區、鄉武裝自主進攻,要打仗了!”
五狗子蜂擁而出,站到高處遙望。
84.青石鋪據點 日
日軍作戰室,池田龜市抓過案首的話筒,聲嘶力竭呼叫:“小林君,少將閣下……”
電話不通,電話機柄飛速旋轉。
池田對著話筒,又一通嚎叫:“閣下、閣下……”
機柄再次飛速旋轉。
池田異常惱火,扔下話筒,在一張大寫字臺前坐定,執筆寫著增兵報告。
“太君!”江口鄉偽鄉長吳繼功,率自衛隊兩個兵勇押解一名嫌疑犯進來。
池田:“吳先生,嫌疑犯何許人?”
吳繼功:“我們獲取一個重要線索,胡銅匠為匪作案,是破壞電話線的‘黨首’!”
池田點點頭:“好啊!”
吳繼功:“昨兒后半夜,敝人率小保隊巡邏到胡銅匠家,銅匠的燈還點著,便入室查看究竟。誰曾想,胡銅匠一個驚人之舉,卟嗤吹滅燈,讓一伙小兔崽子從后門溜脫。”
池田:“匪共羔子是幾個?”
吳繼功:“沒瞧清,大概是四五個吧!”
“刷”,池田從刀架取下指揮刀:“你的,從實招來!”
胡銅匠:“吳鄉長說的不是事實。”
池田:“怎講?”
胡銅匠:“不是我吹燈,是吳鄉長他們走得急了點,帶進一股風,把燈吹滅。”
池田:“匪共羔子是誰,幾個?”
胡銅匠:“五個。是不是匪共羔子,我不曉得。”
池田:“你認得他們,他們找你做什么?”
胡銅匠:“我不認得他們,一個也認不得。他們找我是為點事。”
池田步步緊逼:“什么事?”
胡銅匠:“他們說,借區、鄉武裝拔除麻蝦據點的機會,想立點‘小功’。”
池田:“立多小的‘功’?”
胡銅匠:“想在電話線上做點文章。他們問,電線為什么能通電,有電線為什么能通話。。”
池田:“你怎么答?”
胡銅匠:“你們想想,四分區掘斷公路,公路為什么通不了汽車?”
池田:“你果真認不得他們?認不得,還深夜點燈,為他們出餿主意?”
胡銅匠:“我的名氣太大了,焗釘補鍋,熔銅修復銅器,十里八鄉認到我的人太多,十里八鄉我認不得的人也太多。深夜點燈,那是有幾宗送上門的生意急等要做,加班加點也要干完。太君,我是憑手藝糊口呀!”
吳繼功:“太君,今天的電話通不通?”
池田牙根咬碎:“普查電話線!梳箆下鄉!拉網下鄉!掃蕩下鄉!”
85.常萬銀家 日
竹床枕下,彎狗拎起珍愛的書包,匆匆忙忙出門,沒走幾步,猛地一愣神:“阿公,學校的旗子眨巴眼沒了。”
磨房傳來聲音:“狗子又破壞了電話線,鬼子來掃蕩,學校撤退了!”
彎狗怏怏不樂,撅著嘴嘟囔:“學校還能不能找到?”
常萬銀進來,遞來一只籃子:“拿上鐮刀,偽裝割草,找學校去吧!”
86.劉木匠家 日
雞鵝滿院,豬圈壯豬,小木樁上拴著毛驢;
后院,一株枇杷樹下,劉荊山在采摘枇杷。
龍狗氣喘吁吁,一頭跑一頭喊:“俺爹,學校找不到了!”
劉荊山:“電話線破壞了,鬼子惱火了!你們怎么破的?”
龍狗:“辦法有。我們請教胡銅匠。”說著,亮了下納鞋底的粗鞋線,“就這么的,涂上鍋灰,跟電線差不多。”
劉荊山遞過半籃子枇杷:“學校撤退了,你就以賣枇杷為幌子,找學校去吧。記住,書包要放好!”
龍狗接過籃子,一溜煙跑開。
劉荊山喝住:“回來!”
龍狗站住。
劉木匠搜出彈弓:“你梅奶奶咋教你,上學少玩彈弓!”
龍狗:“老師還夸我是‘神槍手’呢!”
劉木匠:“彈弓放家里吧!”
龍狗:“俺爹,見到老鷹、飛鳥啥的,我打回來讓你嘗鮮。”
劉木匠不再堅持,笑斥:“去去去!”
87.西盤灣河 日
彎狗心情失落,手執鐮刀,呆坐在港坡上。
海潮飆升,湍流一個接一個,片刻,西盤灣河增闊一倍,不知不覺,潮水爬上腳背,弄濕了鞋。
竹籃空空,彎狗霍地起立,揮鐮割草。
“鬼子兵、鬼子兵!”兩個農家女,一邊奔跑,一邊高喊。
遠處,兩鬼子嘰哩哇啦,手提三八步槍,一溜煙攆來:“花姑娘、花姑娘!”
兩個女人來到橋堍,急得直哭:“咋過呀?”
河中一個橋樁,河上八寸寬的木板小橋。
彎狗沿港坡飛奔:“鬼子攆來了,不能過也要過,小心掉河里!”
女人:“大橋炸了?”
彎狗:“大橋改小橋,改活動的了。快過!”
兩個鬼子越來越近了。
兩個女人橫下心,顫顫驚驚,左搖右晃,一步、一步……
橋下,彎狗喊著:“走穩、走穩!”
兩個女人過了河。
兩個鬼子一前一后趕來,踏上橋板,將要走過小橋。
港坡淺流中,彎狗鐮刀向上一舉,鐮刀鉤住一個日本兵小腿,向下一逮,鬼子連人帶槍落入河中。另一鬼子急欲后撤,彎狗又果斷出擊,鐮刀鉤住鬼子腳踝。
兩個鬼子卷入湍流。
88.竺氏宗祠 日
“游校”歡歌笑語。
伢兒扭起秧歌舞:啦啦啦、哈哈哈,兩個鬼子拉花姑娘,一把鐮刀見閻王!少拉少拉讀拉讀,少拉少拉讀拉讀……
這時,有敵機飛臨祠堂上空,師生們迅速撤退。
89.西盤灣河 日
敵機炸彈掉進農田,掉進河流,河流像遭遇海嘯,激起數丈高的水柱。
潮水沖刷,兩個鬼子被沖到百米外,彎狗在湍流中打撈尸體。
“游校”師生撤退到這里,
一學生伢:“潮水好大呀,彎狗上來!”
彎狗:“打撈死鬼子呢!”
學生:“打撈啥子用呀!敵機又飛回來了!”
彎狗:“日本兵發現死鬼子,這里的百姓要遭殃。大伙快撤!”
梅文怡:“警惕敵機轟炸!”率領學生撤向青紗帳。
兩具死鬼子打撈上來,彎狗喘息未定,不遠處傳來兩下槍聲。
彼岸,港坡蘆葦中,一個戴草帽、穿百姓服的“財工隊”,背上一個包兒,腋下一把算盤,一瘸一拐蹦跶顛簸,兩個黃狗子緊隨不舍,尾隨跟蹤。
彎狗認出是新四軍,喊道:“叔叔過河,前面是橋!”
黃狗:“匪共羔子!”端槍向彎狗瞄準。
彎狗迅即攮入湍流。
瘸腿上氣不接下氣,在港坡蘆葦中穿行。
槍聲又起,子彈“嗖嗖”飛過,削了幾支蘆葦。
湍流中,彎狗不時浮出水面窺探,只見瘸腿一踮一跛,挪到橋堍,兩個黃狗馳近,敵我相距50米。
彎狗心生一計:“新四軍,不要過河!不要過河!”
瘸腿猛聽得“警告”,越過橋堍,繼續走。
兩“黃狗”朝河中打一槍,走下港坡搜索,不多時又爬上岸來。
湍流中,彎狗又浮出水面,大喊:“新四軍,一直走,不要停!”
“黃狗”乖乖地聽從指揮,沿西盤灣河岸追擊。
港坡蘆葦,瘸腿沒有走遠,高一腳低一腳折回橋堍。
彎狗一悶子扎到橋下:“快呀!”
瘸腿顫顫微微,如履薄冰,好容易過了河。
兩“黃狗”追擊撲空,氣急敗壞地追了回來。
海潮猛漲,潮位與橋板伸手可及。彎狗兩腳鉤住橋樁,手舉鐮刀要破橋。
“當當”兩聲,子彈命中鐮刀,迸射兩朵藍色火焰。
幾乎同時,鐮刀搭上橋板,一較力,木板向一邊傾斜,“轟隆”一聲,一瀉千里般順流而去;再看彎狗,已不知去向。
湍流中,一根小橋樁,煢煢孑立。
兩偽軍無可奈何,面對湍急的河水,“乒乒乓乓”打了一梭子。
90.竺氏宗祠 日
梅文怡在黑板上寫道:一把鐮刀除兩寇,活動斷橋保稅款。
彎狗渾身水淋淋,臂挎竹籃子,走進課堂。
課堂鼎沸。伢兒一窩蜂圍上,嘰嘰喳喳:“奶奶把彎狗寫進課文!”“奶奶說,彎狗是小英雄!”“大伙都學習你!”
彎狗:“兩根鬼子槍丟了。”
梅文怡笑道:“彎狗繳來的槍,我們背回打了埋伏,槍上交區政府了!今天,四狗子又沒來學校,你見了嗎?”
彎狗默默地搖一搖頭。
下 集
91.平倭將軍“戴公祠” 日
祠前,兩棵參天大樹拱衛祠門,祠門對聯一副,“馳騁海疆光耀歷史,驅除倭寇名垂竹帛。”門楣四個大字,“塞上長城”。
戴鼎墓上,一尊塑像,戴公橫刀立馬,雙目炯炯,傲視海疆。墓前碑亭,亭內鐫立一碑,記述戴公平倭事跡。年久失修,祠舍四壁蕭條,破爛不堪。
龍狗挎著枇杷籃子在祠中來回奔走,推開一室的門,又推開一室的門……
92.祠前橫路 日
唐姓老爺子五章手提小笆斗遭遇掮槍、戴烏龜帽的兩日兵。
兩個鬼子:“特格魯,哪里去?”
唐五章一愣神,后退兩步。
綠豆眼、小字胡、一臉橫肉的田村夕川奪過笆斗,一扔。
笆斗滾出丈許,笆斗內一炷香、兩支蠟燭。
香川室繁滿臉麻子:“你的‘中國兵’,八路便衣!”
五章哆哆嗦嗦:“土地廟……進香。”
兩個鬼子一陣獰笑。
田村趨前兩步,伸出毛茸茸的胳膊,向中國老人一搡:“八路的東洋跟斗!”
五章屁股著地,翻身爬起。
香川:“東洋跟斗,不懂?”
五章一臉惘然,不知所措。
香川:“翻大車轱轆!”
五章不從。
田村掄起槍托,五章后腰遭撞擊,前沖。香川又一槍托,撞擊前胸,五章后退。
后擊,前沖,前擊,后退,五章撲倒,哀嚎:“皇軍饒命!”
田村、香川樂得咧嘴大笑
田村:“特格魯的好玩,再來……”
“嘣”,祠前大樹后飛出一顆彈子,田村后腦勺中彈,抱頭狂叫。
香川四下張望。
“嘣”,大樹后又飛出一顆彈子。
香川血流如注,一手捂臉,一手端刺刀:“土八路的……”
五章一轱轆爬起,乘隙逃脫。
龍狗向戴公祠后河灣撤退,渡過“暗橋”,向土地廟飛奔。
93.土地廟 日
善男信女,香客如云。
龍狗一頭攮進人群。
“小兔崽子,賊頭賊腦!往哪跑?”從大殿走來一個偽軍官,身后兩名衛士。
龍狗:“賣枇杷!”
偽軍官拔出腰間的紅纓子手槍:“枇杷怎么賣?”
龍狗:“一吊錢一斤!”
偽軍官橫蠻粗魯:“媽的,這么貴!”上前擰住龍狗的下巴。
身后的衛兵抓起枇杷,邊吃邊往兜里揣。
龍狗一甩腦袋,掙脫偽軍官:“老總搶枇杷,還我枇杷!”
偽軍官:“搶、搶,我還沒搶你老娘哩!”
“土八路的,不跑——”從戴公祠攆來的田村、香川來到人群外,手里舉著槍,邊跑邊吆喝。
偽軍官不明就里,扭頭一瞅。
龍狗機警玲瓏,抓過籃底的書包,“嗤溜”跑開,從香客腿縫中鉆進鉆出:“老總縱兵搶劫!老總搶枇杷!”
香客推波助瀾,群起大嘩,人流涌動,向四方逃散。
94.劉木匠家 日
矮墻外,龍狗大汗淋漓,扒著院墻向里窺探。
院里臟亂一團,瓷碟、碗盆、瓦罐碎片,一片狼藉。
龍狗兩眼冒火,解開衣扣,把書包夾進內衣里,手心攥緊彈弓,踮起腳尖,閃身躥向堂屋。
堂屋門敞著,屋子空蕩蕩,爹的木匠工具撒落一地,鍋蓋搬到地上,上面一泡粗屎,鍋里、米缸也屙上屎,水缸撒上尿。
轉進里間,床上被褥席卷一空,衣柜箱籠全部敞著,所有細軟物品一掃而空。
一縷軟風游弋,飄來烤小雞的香味。
龍狗聞了聞,心弦像上緊的鬧鐘,額角直冒冷汗:好險!鬼子沒走,讓鬼子逮住,不死脫層皮……
他屏息斂氣,兩手一撐,上了窗臺,從窗臺爬上閣柵,又從屋頂“天窗”爬上屋頂。
登高望遠,通甲河上,一只漁舟,光葫蘆頭柳狗在船上跑來跑去,待漁舟停穩,篙子一撐,飛身躍上港坡……
龍狗收回視線,俯視后院。
枇杷樹下,一個火堆,火舌活像抖動的紅布條子,忽閃忽閃,兩鬼子步槍靠著肩圍著火堆,津津有味啃雞腿。
龍狗一聲大喝:“有種上來,你個龜兒子!老子等著你!”
一個鬼子一抬頭,“嘣”,彈子擊中右眼,雞腿撒手,疼的滾翻在地。
另一鬼子暈頭轉向,端著步槍,一口雞肉沒下咽,五音不全:“房……”兩顆門牙被彈子擊落。
這時,劉木匠、黃采和夫妻、常萬銀、張十郎、朱亞英夫妻,各執棍棒石塊,健步如飛,高聲喊喝:“十惡的鬼子!”
眾鄉親扭住兩寇。
張十郎舉起石塊:“砸!”
劉木匠雙手一擋。
朱亞英:“留情?鬼子把你家糟蹋得一無所有!”
劉木匠:“馮區長說過,俘虜要解到新四軍軍部!”
龍狗從房檐縱身一躍。
劉木匠雙手接住:“狗子,你也立功啦!”
張十郎:“狗子,見俺柳狗沒?”
龍狗:“二里鋪,弄船呢!”
95.二里鋪 日
湖蕩濕地,篷蒿沒人,葦毛叢生。
九曲十八彎的通甲河畔,榛莽中埋伏一條小漁船。柳狗系纜,舉目四顧。
數百米開外,湖蕩刮起陣陣“旋風”,打頭的時狗撥拉蒿草,左一拐、右一拐,這邊嘩啦、那邊嘩啦,搜索前來。
鬼子像聞屁狗,在草叢中尋尋覓覓,蝸行牛步,走走停停。
傳來吆喝聲:“快、快!”
時狗:“不能走快了,仔細查,才查得到!”
鬼子:“查了半天,沒聞到新四軍一個屁!”
時狗:“我打包票,新四軍跑不了的!”
“嘩啦、嘩啦……”
湖蕩里隱隱約約有幾聲呻吟。
柳狗匍匐進入湖蕩,密密的草叢里,一個穿灰布軍裝的人,腿上一個血洞,褲腿被血染成殷紅。
柳狗縱起身子,猛地撲出去:“你是新四軍?”
傷者點點頭。
柳狗:“腿子穿個洞,沒包扎?”
傷者手哆哆嗦嗦,遞來一支鋼筆。
“鋼筆叔叔用。我包扎!”柳狗撕下一片衣襟。
這時,“嘩啦”越來越逼近。
又傳呵叱聲:“磨蹭,八格牙魯!”
時狗滿頭大汗:“這里埋伏新四軍!”
鬼子:“臭小子,抓不到新四軍,槍決!”槍栓咔嚓作響。
時狗:“槍決?皇軍的迷魂陣,沒人帶路!”
柳狗草草包扎完:“叔叔,鬼子要抓你哩。”
傷員求助的目光。
柳狗眨巴眨巴眼,撇下一根粗壯的蘆葦,截取一截,從小書包里掏出鉛筆,把中間的葦節搗通,遞給新四軍:“港坡有船。”
鬼子緩慢搜索前來。
吆喝聲:“小孩的狡猾狡猾,怠工!”
時狗:“皇軍先生看見的,小孩不敢偷懶。”
鬼子:“放跑新四軍,皇軍叫你喂狼狗!”
時狗:“找不到新四軍,小孩一個不夠喂狼狗,我再找一個來喂狼狗!”
鬼子被逗得哈哈大笑。
“嘩啦、嘩啦……”
柳狗緊攥傷員的手,一點點靠近港坡……
鬼子:“新四軍改造地形,皇軍的迷路!抓到新四軍,皇軍回據點!”
時狗:“不找到新四軍,皇軍不回據點!”
鬼子:“大洋大大的有,好處大大的有!找到新四軍,再多嘗兩塊大洋!”
時狗:“效勞皇軍,不講價錢!”
“嘩啦、嘩啦……”
柳狗、傷員抵近漁船,傷員登舟。
柳狗咬耳朵低語:“鬼子來得近了,叔叔藏在后艄船底,抱住水中的舵,用葦管吸氣,千萬不能進水!”竹篙輕輕一點,船撐到深水區錨住。
柳狗潛水再入湖蕩。
吆喝:“窮小子!皇軍給四個大洋,嫌少?”
時狗:“給皇軍打工,大洋不要!”
鬼子:“大洋不要要什么?”
時狗:“要皇軍手里的步槍!”
鬼子:“要步槍?你個兔羔子是小共匪,格殺不論!”
時狗:“不給步槍,給兩個子彈小孩玩。”
鬼子:“你要這要那,不為皇軍賣命,‘好果子’有你吃的……”
榛莽中,時狗突然驚恐呼叫:“找到了、找到了!這里有人!”
草叢,一人席地而臥,呼呼大睡。
為頭的稻葉政喜大吃一驚,蹺起一腿:“喂,小孩!”
柳狗翻一下身,仍呼呼大睡。
稻葉大馬靴“崩崩”兩腳:“裝死,看我刺刀捅你不成!”
柳狗揉揉屁股,“哼哼”兩聲,眼一睜,嚇得魂不附體:“啊?皇軍、皇軍!”
稻葉:“皇軍要你帶路,嘗大洋!”
柳狗一轱轆爬起。
時狗驚的毛發直豎:柳狗?
柳狗跟鬼子套近乎:“給皇軍面子,帶路,不要大洋!”
稻葉仰頭看看天空:“好來嘻的,走吧走吧!”
柳狗:“我要屙屎,屎快到褲襠里了。”
稻葉:“兔崽子,滾遠點,別臭著老子!”
柳狗拔腿向僻靜處跑去……
96.通甲河港坡 日
劉木匠、張十郎、常萬銀、龍狗在四處觀望。
河中,一艘漁船,后艄一人,口啣葦管,攀著船舷爬上漁船,搖搖晃晃站立。
張十郎:新四軍?
常萬銀大手一招:“劃,劃過來!”
竹篙點水,漁船靠岸。
劉木匠等人登舟。
張十郎大喜過望:“絕處逢生。你是新四軍啊!”
傷員點點頭:多虧一個小孩救了我。
張十郎:“那小孩呢?”
傷員放眼遠處:“給鬼子帶路去了。”
通甲河畔,浩浩湖蕩,風起處,榛莽一俯一仰。
97.湖蕩濕地 黃昏
夕陽西下,晚風趨緊。
湖蕩“旋風”,一陣緊似一陣,“嘩啦、嘩啦……”
遠處,莊戶人家的房頂炊煙裊裊,點點燈火時明時滅。
一縷恐懼悄然襲來,稻葉不由打個寒噤,惡狠狠瞪直牛卵眼:“你的,新四軍!”
時狗口無遮攔:“沒得錯!皇軍看錯眼!”
稻葉:“光葫蘆頭屙屎小孩不歸,你們是一伙?”
時狗:“屙屎小孩肛周病!”
稻葉似乎才發現時狗肩背書包:“書包拿來看看!”
時狗摘下書包。
稻葉翻書,揮手一巴掌:“你讀的什么書?”
時狗鼓著腮幫:“上海的,有錯?”
稻葉翻出“偽課本”,第一頁,一首汪偽“國歌”。
稻葉頻頻點頭。
時狗:“天色晚了,眼冒金星,餓的!”
稻葉:“到附近莊子搞點飯吃!”
時狗抬手一指:“這一家!”
98.葉民侯家 黃昏
稻葉政喜和四個鬼子圍著方桌,正襟危坐,槍靠著肩,坐等用餐。
葉民侯婆娘毛會妹端上一盤韭菜調粉皮:“我俚海門家居名菜,最宜下酒的,皇軍嘗嘗。”
葉民侯手拎紫砂大肚瓷壺,在四個茶碗中倒上“原泡”米酒:“好酒不怕細品。不瞞太君說,俺是釀酒的匠工,家里不缺酒。這‘原泡’封缸一年,味甘醇厚,入口綿,落口甜,太君的米西米西。”
稻葉端起小茶碗喝了一口,連聲贊嘆:“不錯不錯!”
葉民侯:“太君注點意,封缸‘原泡’后勁足,當心喝醉了。”
稻葉用生硬的中國話應酬:“是是是。”
毛會妹又端上一盤雞蛋炒蝦仁。
葉民侯:“蝦仁,也是俺海門傳統名菜。中國數萬里的海岸線,就數海門的蝦仁正宗。”
稻葉勉強會使筷子,夾一口:“忒好忒好!”
葉民侯又出去,端上一碗湯圓:“中元節才過幾天,留著給小孩吃的。太君來了,招待皇軍。芝麻湯圓,也是俺海門名特小吃,皇軍米西米西。”
稻葉吃相忒差,伸手捏取一個。
葉民侯:“太君莫太性急!糯米做的,涼的吃了傷身。湯圓摻湯,熱一下更好。”
毛會妹又端上一碟清炒文蛤。
葉民侯:“清炒文蛤,號稱‘天下第一鮮’,相傳隋煬帝每餐必食!到了清乾隆年間,乾隆皇帝吃上第一口,連聲贊嘆‘美哉,天下第一鮮’!皇帝開金口,‘天下第一鮮’的美名,就是這樣來的。文蛤也就成了朝廷的貢品。”
稻葉捏取一個:“果然、果然!”
葉民侯:“時狗,還愣著干啥?皇軍喝酒,大菜還差點,快去你張爹爹家,問問有啥好菜沒有?”
這時,張十朗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說道:“犒勞皇軍!”
稻葉一抬頭,樂得嗷嗷亂叫:“大鱸魚!”
葉民侯:“時狗,你去常爺爺家,大菜有了,素菜還差點。”
時狗拔腿飛奔,出門與常萬銀撞個滿懷。
常萬銀端來一箱豆腐,一碗五香豆腐干:“沒好的‘孝敬’皇軍。太君的米西米西!”
葉民侯:“俺常老伯號稱‘常豆腐’。他的豆腐又白又嫩,質地細膩,口感綿軟、清爽,聞名南通。加上佐料蔥、姜、蒜、桂皮、八角、花椒、大醬,做成麻辣豆腐,百吃不厭。”
稻葉等大口喝酒,大口夾菜,八分醉意。
毛會妹又端上大盆紅燜鱸魚。
稻葉等饕餮大嚼,狂飲。
窸窸窣窣腳步聲自外傳入,張十郎一探頭:柳狗?
柳狗威風凜凜,站立門首:“鬼子們!俺屙泡大屎,來晚了!”身后,隨來的是錢鄉長和數名基干武裝。
稻葉聞變大駭,扶著桌子,掙扎數回沒起來,已成甕中之鱉的另三個鬼子手足無措,頭重腳輕,一字一崩:“槍……槍……”
錢能仁一聲冷笑:“這些東洋惡魔已不會走路了,準備幾副擔架!”
99.鄉政府 夜
錢鄉長、基干武裝、民工等人抬著四副擔架擺隊前來。
院里已有一副擔架。
錢能仁一愕:“擔架上是哪個?”
梅文怡:“雄狗子逮的‘日本豬’!”
錢能仁招呼基干武裝和民工:“加意保護,把他們安全送達區政府。”
錢能仁、梅文怡、雄狗魚貫入室。
100.堂屋 夜
雄狗撅著嘴,不高興:“不殺鬼子?”
錢能仁:“不殺俘虜。逐級上解,直送至新四軍軍部。梅大姐咋的,也來了?”
梅文怡:“給狗子補課,半道上遇著民工。今天雄狗歪打誤撞,立功了!”
錢鄉長饒有興味:“噢?”
梅文怡:“戰爭環境,學校頻繁轉移,伢兒們找學校頗費周折。正是為找學校,才演繹一個個英雄故事。雄狗抓敵寇,驚心動魄啊。還掛彩了!”
101.麻蝦老街 日(回憶)
周邊寬闊的土地,呈現“國土破碎、百孔千瘡”的景象:
據點占地鏟平的村莊,災民又搭起一個個低矮窩棚,“割青”完了的田塊,坑道、工事孑遺,坑坑洼洼。坐落“活動據點”中心位置的麻蝦老街,戰火中保存下來了,“榮大”米面店、“負盛”肉店等幾處房舍,了無生機,形影相吊。
老街北首,鈴木嗟產率一隊日、偽軍匯合,沿朱家大塘竄來日偽軍正走著,踩響地雷,又遭榴彈狙擊。
猛烈爆炸中,三個武裝民兵高舉鋼包大刀,身綁手榴彈,沖向敵群。
敵伏尸遍地,三勇士壯烈殉國。
銀杏樹下,雄狗灰頭土腦,引頸呆看。
老街北首戰事稍息,躲進坑道、工事的老鄉唧唧噥噥說著。
“仗打完了,該回家了!”
“等等。洋鬼子沒全炸死呀!‘負盛’肉店那邊……”
雄狗暗暗一驚,把書包藏進樹洞,撒腳丫子向老街跑去。
102.“負盛”肉店 日
肉臺前,高顴骨、凹眼睛、尖下殼、生性兇殘的日軍富永嗣彥滿臉殺氣,端著刺刀,向肉店老板戎山尋釁敲詐:“你的‘中國兵’!”
戎山:“不是‘中國兵’!”
富永:“人都逃完了,你的不走?”
戎山:“篤信基督。基督會保佑我。”
富永:“有‘良民證’的沒有?”
戎山拿出一張白布條,上印有姓名、年齡、性別、住址,上蓋有偽海門縣政府的四方鈐印:“有!”
富永:“縣民證?”
戎山拿出縣民證。
富永:“居民證?”
戎山:“有。”又掏出一個證件。
富永反復審視著,又看看戎山:“買肉的,砍一刀肉!”
戎山:“砍哪塊?”
富永:“皇軍辛苦。肥膘!大肥膘就面包,越吃越上膘……”
戎山砍肉,上秤:“20000元。”
富永遞過一張1元“新幣”。
戎山拒絕:“新幣1元,如今是廢幣,到市場買不到一張溲紙。”
富永:“找零!”
戎山:“找零?”
富永:“找呀!”
戎山端出票匣子:“找多少?”
富永:“老廢物!老子給你的是10萬元,找零99999元。”
戎山目瞪口呆:“咳……咳……99999……”
富永掂肉走人,戎山打烊上門板。
這時,又來了平田條胖:“不要關門!”
戎山手一哆嗦,門板“啪咤”落地。
條胖伸手便是兩個耳巴:“小孩的開禮沒有?”
戎山打愣兒,泥塑木雕:“小孩……老朽今年76歲!”
條胖:“皇軍大大的,支那的小孩!”
戎山:“在你們日本,先有兒子后有老子,你是日娘的孬種!”
條胖又是兩巴掌:“你的‘中國兵’,‘順民’的不是!”
戎山:“剛才你們那位先生查過了,三‘證’俱全!”
條胖:“貨幣拿來看看!”
戎山端上票匣子,里面有“舊幣”,有“新幣”。
條胖出示“大日本帝國軍用手票”:“大日本貨幣,通行天下,美國人都要成為‘特格魯’。這樣的票子有嗎?”
戎山戰戰兢兢,啞口無言。
條胖:“四‘證’不全,中國兵!”
戎山一臉苦笑:“剛才你們那位先生上演的戲,先生又重演一遍。先生是不是為買肉?”
條胖:“砍一刀大塊肉,要大大的!”
戎山砍肉,上秤,計價:“50000元。”
條胖掂掂分量:“秤夠不夠?”
戎山手示門側“負盛”肉店招牌:“我缺斤短兩,這世面上我還站得住嗎?”
條胖拿肉走人。
戎山:“先生,你還沒付錢那。”
條胖恍然大悟:“噢?對了,你還沒找零那。”
戎山如聞霹靂:“找零?”
條胖:“找零!老子給你新幣20萬,找零15萬!”
戎山嘟嘟囔囔,端來票匣子:“今兒還沒開市,上一注生意賠了12萬……都給你,不夠15萬塊。”
條胖端走票匣:“熟客。回頭把柜上的肉給送去!”
103.老街北首 日
雄狗踏過陳尸累累的“戰場”進街。
兩間扒扒屋的門內走出一個地道的農民,頭戴大草帽,身穿對襟紐攀、關東大布染色的黑短褂,肩扛一巻篾席:“喂!”
雄狗一愕:“老鬼子!(老熟人)老鬼子沒認出我嗎?”
農民:“別在街上亂跑,小心撞上日本鬼子。”
雄狗兩眼滴溜一轉,“老鬼子”的草帽下邊,黑色短褂領口內,隱隱露出一圈黃邊邊,一巻篾席沾有血跡,故意問道:“你是馮區長的兵?”
農民:“打鬼子的。”
“嗒嗒嗒”,“扒扒屋”門內,女孩二丫淚水汪汪,手里一把火鉗,輕擊門檻。
農民:“剛才的戰斗,我一人打死20多個日偽軍……”
雄狗偷覷一眼,二丫向他招手,雄狗撒腳丫往回跑。
農民:“不跑,新四軍保護老百姓。”
雄狗不回頭:“報告皇軍,老街有新四軍!”
農民毫不介意,繼續走。
104.“扒扒屋”后院 日
一圈矮墻,院門敞著。
雄狗看見二丫在院門前等他:“小妹!”
二丫迎上雄狗,裂帛般一聲哭訴:“小哥。俺爹……”扯著他往家里跑。
105.里屋 日
二丫的啞巴父親已死去,兩大腿皮肉撕成一片一片,披到膝蓋骨,慘不忍睹。
雄狗心揪成一團:“是……是……那個‘老鬼子’嗎?”
“鬼子的狼狗。”二丫又扯起雄狗從后門溜出,向“榮大”米面店后院跑去。
106.米面店后院 日
雄狗翻過矮墻,進入店堂。
里面空無一人,靠壁一堆空麻袋、一摞空面袋、一個笆斗,地上一層撒落的面粉。
“榮大”米面店對過,是“負盛”肉店。
傳來戎山扯嗓門與人爭執的聲音,聲腔越來越大,各不相讓。
雄狗貼著門縫,往處窺探。
農民:“馮區長的兵。馮區長有令,肉店所有的肉,都給我送去。”
戎山伸開兩手:“拿錢!”
農民:“混賬,給新四軍送吃的,也要錢嗎?”
戎山:“給誰都要錢,我得活命!”
農民:“奸商!你缺斤短兩,偷稅逃稅,國法不容!”
戎山手示“負盛”肉店招牌:“‘負盛’,久負盛名之意。老身今年76,‘負盛’肉店經營了60年。我若缺斤短兩,老百姓早把肉店推翻了!”
農民:“偷稅逃稅,罰款500萬!”
戎山:“我是基督徒。基督的教義是以善為本,普度眾生。眼下我是在生死之間掙扎啊,老蔣的稅要繳,老汪的稅不能少,新四軍的稅也得繳。單單日本鬼子的‘稅’,最難弄,血本無歸啊。你是新四軍,剛才有兩位東洋先生搶走了肉,票匣子也一起拿走。你去打鬼子吧!”
農民:“是日本鬼子嗎?”
戎山:“就是他們。”
農民唉嘆一聲:“民心離異,天心可知;悲慘情狀,一言難盡。嗟嘆之聲,充滿天下,中日親善,何待人言!支那‘特格魯’,在皇軍保護下,才得安居樂業,復興復國,道理顯然!你們這般奸商,皇軍打支那兵、新四軍,是用腦袋換來的錢,吃的、用的要給你們掏錢,豈有此理!奸商們昧了良心,還想在皇軍身上榨油?”
戎山瑟瑟打顫:“你是新四軍嗎?你不像新四軍!”
農民:“支那‘順民’心中的排異性、仇敵情緒,實是一種誤解。皇軍是打匪共的,是保護你們這般刁民、愚民!皇軍上街買吃的、用的,以小錢換大錢、以‘0’錢榨取大錢的敲榨行為,在萬世一系天皇統帥下的大日本國內,天經地義,受法律保護,是合法行為,正當的市場操作,不必大驚小怪,驚惶失措。”
戎山眇一目,瞥見黑色短褂領口的黃呢領邊。不動聲色:“世上只有白牛耕白田,沒有白吃白拿!我們大中國,有我們大中國的法律。請你們到萬世一系的皇室統治下的東京興風作浪!”
農民:“上峰來了文件,以后如有上述此類事件發生,經調查核實違抗大日本鐵的法律法規,以通匪論處,統統嚴究,格殺勿論,都要槍決!”他將篾巻靠向柜臺,兜搭兜搭柜上的肉,解扣脫衣,打包。
戎山大呼:“鬼子搶肉啦!”
農民呼狗:“唷西!”
外面竄來一條大狼狗,直撲戎山。
“榮大”米面店的門“咣啷”打開,雄狗提著笆斗,笆斗中一瓢“底腳面”,一溜煙跑來:“報告‘新四軍’,日本鬼子來了!”
農民:“皇軍來,我嚴陣以待!”
雄狗:“你沒槍,咋殺敵呀?”
農民手示篾巻:“槍藏在那里。小孩,忠于皇軍的好。我就是你說的‘日本鬼子’,鈴木嗟產!”
猝不及防,雄狗抓起一把“底腳面”撒出去,嗟產迷住雙眼,兩手亂撓,哇哇直叫:“八嘎、八嘎!”
“啪”,嗟產的腦殼被戴上笆斗。
嗟產掙扎著摸槍,抓瞎。
雄狗猛地摟住嗟產雙腳,往起一逮,讓他來個狗吃屎!
嗟產狂嗥:“八路羔子!”
店堂內,戎山施展平生解數,手舉剔骨刀,猛擊狼狗,狼狗身中數刀,狼狗咬斷咽喉,戎山死于非命。
外面擁進一些鄉民。
“誰家的小子?”
“初生乳虎!”
“救援呀。摟緊!”
“摟緊!”
“不能松,救援來了!”
雄狗呼哧大喘,緊摟嗟產雙腳。嗟產兩腿亂蹬,雙手劃拉,玩命掙扎。
雄狗臉憋得紫脹。大呼:“殺‘老鬼子’,來人呀!”
嗟產掙脫一腿,一招“鯉魚打挺”,單腿直立,揮起一拳,直奔雄狗面門,雄狗急閃閃過,張嘴“老鷹叼食”,咬下嗟產一只耳朵。
嗟產又一拳,擊倒雄狗,兩個人同時滾翻著地,廝扭打斗。
一救援鄉民:“小不點斗不過嗟(產)瞎子!”
眾鄉民呼號著,一起擁上,制服了嗟產。(回憶完)
107.鄉政府 日
錢能仁挑起大拇指:“五狗子智殺鬼子,繳槍抓俘虜,立功多多!特別要表彰的。狗子二破電話線,在電線桿下埋地雷,炸死多個鬼子。諸多戰績,已上了《東南報》的‘英雄榜’。明天的《東南報》,‘英雄榜’上又有他們的事跡報道,聞名蘇中啊。馮區長正在考慮,頒發獎品!”
108.長圈港外口 日
揚子江面,陳列日本海軍第一根據地艦只編隊百余艘:編號“16”鴨型掃雷艇為先導艇:軍艦、炮艇、小汽艇、沖鋒艇,橫亙江面數公里。
主艦“神隆號”、“若松號”昂起炮口,同時向江北發炮。頓時,沿江各地村寨,廬舍為墟,濃煙滾滾。
此刻,登艦“參觀”的望江區偽區、鄉長、各地士紳,乘兩只沖鋒艇直駛長圈港口岸。
109.“白日青天”會館 日
小林師團菊池聯隊第十五步兵大隊第四中隊池田龜市中尉,軍裝戎服、腰帶馬刺,頭戴烏龜帽,后沿幾塊黃布條條披拂后項肩頭,瘦長臉,鼻孔下一撮仁丹胡,右耳巴一個銅錢大“纖維瘤”,模樣兇惡,已經在會館不足15平米會客室椅子上等候了。
一班“參觀”的士紳戰戰兢兢,隨偽區、鄉長、漢奸魚貫而入。
陰森森的會客室鴉雀無聲,各自圍著板凳入座。
池田點上一支煙:“支那順民,清鄉是大日本天皇陛下之圣命,得到汪先生國民政府的全力配合。清鄉成敗,關系到實現大東亞共榮圈圣戰之大事,亦是關系到中國國民政府前程之大事。南通清鄉之勝利,表明大日本皇軍之戰力所向披靡,皇軍神圣威武,良民心悅誠服,治安大大的改善!”
“一德堂”中藥店名中醫丁步塵將手中一張《申報》遞給朱逸庵,朱逸庵一轉手,又將《申報》遞給池田。
《申報》首版首條標題:《日軍大屠殺,南通大劫難》。
池田不屑一顧:“關于討伐南通游擊匪之事,軍事行動已大體完畢。唯此次討伐,新四軍陶勇之游匪蠢蠢愚動,對皇軍常以地雷、榴彈之攻擊,以致此意外之大討伐,使良民受災甚巨。但使民眾認識禍出于游匪之所為,敢請諸位體諒此間之情形。”
大隆昌綢布業老板,手中也有一張報紙,《大美晚報》。
《晚報》一則標題:《暴日獸行,南通已成恐怖地域》。
池田:“皇軍在南通的圣戰,得到畑俊六總司令長官暨13軍團澤田茂中將的信賴和關照,在蘇北清鄉圣戰中初獲成功,多數屬一般性戰斗。如果遭遇激烈抵抗的話,那么本來就因為長期處于戰場環境而自暴自棄的士兵們,必然會做出暴戾的事情。尤其是姑娘們,厄運難免。”
當地士紳竺行蓀,將上海出版的《中美周刋》遞給“三益”診療所醫生翟義禮。《中美周刋》封面是寬闊的揚子江面,日海軍艦隊炮口噴射火舌,翻開一頁,首條新聞:《日軍惡魔世界之最 獸行暴虐殃及南通》。
池田:“大日本皇軍在切斷新四軍與紅區民眾聯系上繼續努力,才可以收到車干溝,捉大魚的奇效。清鄉在南通積極推進時,新四軍深入民間的聯系仍然存在,因此蘇北清鄉有其特殊性質,其反清鄉工作也有極強之基礎及組織,故一般方式之掃蕩,殊難收肅清之實效。最野蠻的軍人,才是戰場上最英武的勇士。任何一個窮兵黷武的征服者,都不可能是文明之師!”
青石鋪偽區長范公奮:“‘友邦’進駐南通維持地方,南通‘維持’政府由姜老四出面,將狀元張謇所辦的事業、工廠、學校等開列一個單子,尋求日軍保護。這不,狀元的財產都保護下來了。”
江口鄉偽鄉長、“維持”會會長吳繼功:“生意要做‘五洋’,做官要做清鄉。匪共全民抗戰,怎么樣?國家元氣奄奄一息,民生凋敝水深火熱,民族存亡危在旦夕,國家民生積貧積弱。趨于如此貧困饑餓的病態,是戰爭饋贈的‘美餐’!中日合作,為安危所系,中日提攜,始可太平。從前所謂抗戰,認為非抗戰不能立國,民眾不認可。現在的情形是,每一寸土地都作為戰場,每一個生靈都走向死亡。戰則亡,和則生,不戰不和太荒唐,一點不錯!”
竺行蓀與翟義禮竊竊私語:“咳,再大的國土,再大的疆域,也經不住敗家子這番揮霍!”
池田向范公奮、吳繼功微笑頷首:“公奮諸君,我讓你們登艇‘參觀’,以彰顯大日本皇軍神武之軍威。你們回去之后,進諫新四軍抗日武裝與皇軍和平共處,實行休戰。前段布置,你們的工作,進展如何?”
范公奮遞過“請柬”:“太君,你特邀馮國銳進據點談判,有‘回復’了。”
池田接過來一瞅,上面潑墨淋漓的十個大字:為國家盡忠,為民族盡孝!
吳繼功:“江口鄉民主鄉長錢能仁也有‘信’給你。”
“請柬”上,錢能仁楷體毛筆字回信:小日本滾蛋,才講休戰!
池田勃然大怒:“通殺!天皇統帥下的神武之師,以不變的宗旨解放支那!”
110.一民宅 夜
窗臺上,不時地落下斑斑駁駁的月影子。
室內一片漆黑。
外屋,阿公低聲啜泣;阿婆嚶嚶嗚咽,氣氛凄切、蒼涼。
彎狗一覺醒來。
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說:“大伯、大媽,你們失去了一個好兒媳,黨失去了一個好女兒。鬼子掃蕩,惠阿姐……”
彎狗一掀被子,翻身坐起。
聲音又低低傳來:“‘二·五’減租,加強根據地經濟建設,促進各業生產,改善民生,激發仇敵情緒,組織大眾,齊心抗日,是農民工作的中心環節,是利于抗戰的極為重要的大事。阿姐廢寢忘食,患難與共,與民眾打成一片,已經打出一片晴朗的天!這就是你們見不到她回家的理由。”
“區長?馮叔叔?”彎狗一骨碌下床,緩緩來到內房門后。
阿婆哽噎難咽,啜泣聲漸漸低沉下去。
馮區長:“節哀吧,二老要多多保重。阿姐舍生取義,為國捐軀,立德立功,使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感到自豪,活得尊嚴。我們民族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就是有無數頂天立地的英雄,為她平安,為她祝福,為她戰斗!”
彎狗貼著門縫望見,外屋有:馮區長、錢鄉長和數個基干武裝。門板上躺著的人蒙一幅白布。
彎狗“哇”的一聲,沖出房門:“俺姨……”一下撲進惠阿姐的懷里。
馮區長禁不住淚如雨下:“狗子,千萬不能走漏風聲。兇殘的法西斯強盜什么壞事都能干出來,我已派人跟劉木匠打了招呼,做一副‘方子’,三天后在后竹園安葬。待抗戰勝利的一天到來,隆重遷葬區政府規劃的革命烈士陵園。”
彎狗泣不成聲:“給惠阿姨報仇!區長叔,我們小孩子做什么?”
馮區長:“多啦。五狗子英勇殺敵,區政府通報嘉獎五個地雷!”
彎狗撅著嘴:“又是地雷,區長叔獎勵我們步槍!”
馮區長:“不滿意?可以考慮獎勵步槍,成立‘小鬼班’!”
彎狗:“現在就要!”
馮區長:“別急。我有一件特急機密要通報。”
111.望江區政府 日
馮國銳像迎來貴賓,盛情款待,舀上一碗“湯罐水”:“喝水!”
彎狗詫異萬分,木訥地望著區長。
馮國銳:“房東,狗子來了,切上一塊豆腐,做碗湯!”
彎狗腦袋瓜一下迷糊,嘴囁嚅著,不知該說啥。
馮國銳:“粉子飯摻點米,招待狗子!”
彎狗哆哆嗦嗦端著“湯罐水”:“區長叔,這……”
馮國銳樂樂呵呵:“喝吧、喝吧,喝水。”
彎狗受寵若驚,結結巴巴:“應……應該我給區長叔端水喝……”
馮國銳:“呃,咱們是‘老戰友’,莫客氣!”
彎狗不知所措:“老戰友?區長叔是老資格、老革命……”
馮國銳:“老革命就沒有彎狗這個‘老戰友’?”
彎狗卟嗤笑道:“區長功勞大,發明‘大海戰’,打得鬼子見了兒子叫爸爸,見了閨女喊媽媽。”
馮國銳:“鬼子撞上狗子見閻王、做俘虜的還少?功勞也不小啊!”
房東端上一碗粉子飯、一碗粉子米飯、一碟咸菜、一碗豆腐湯。
馮國銳吃粉子飯、咸菜,把粉子米飯、豆腐湯留給狗子。
彎狗凝視面前的粉子米飯,眼角噙著兩顆淚珠。
院內鼓噪聲。
“彎狗、‘豆腐’阿公是‘漢奸’!”
“區長叔偏心!”
“找機密文件,我們也去!”
“走,找區長叔理論理論!”
馮國銳:“誰在門前嚷嚷?”
房東:“四狗子來了。”
龍狗、雄狗、柳狗、時狗憋著氣,鼓著腮幫,挨個進門。
馮國銳:“啊,小革命家來了!”
四狗子如聞驚雷:“小革命家?誰是小革命家?”
馮國銳:“就是大伙,你們都是小革命家!”
四狗子破涕為笑,他在區長耳邊說“悄悄話”。
馮國銳“虎”下臉:“你來!”
112.內室 日
馮國銳神色凝重:“說彎狗是‘漢奸’,有證據嗎?”
時狗啰里啰唆:“彎狗‘家’有盤碾子,鬼子兩車糧食要磨粉……給鬼子磨粉,送據點,不是漢奸是啥?”
馮國銳笑著伸手,在他小臉蛋上擰一把:“冒失鬼!”附耳促促低語數聲。
時狗不敢相信:“彎狗從鬼子手里奪回糧食?”
馮國銳:“奪回的糧食,又送回被搶的農戶。”
時狗臉擱不住,一下紅到脖子。
113.堂屋 日
龍狗與彎狗套近乎:“區長叔稱呼你啥?”
彎狗兩手圍著嘴:“老戰友!”
馮國銳從內室走來:“喂喂,你們不是要理論理論嗎?來,咱就理論理論!”
四狗子扭扭捏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
馮國銳:“獎品五個地雷,我讓梅奶奶背回‘游校’,你們見到沒有?”
四狗子眨巴眨巴眼,不吭聲。
馮國銳:“革命戰士服從命令,聽指揮!尋找特級機密文件,果然重要,可只能派一人去。留下你們,任務艱巨、光榮!房東,飯不夠,再煮點好飯,招待小革命家!”
時狗羞愧難當,走向彎狗,執手真摯祝愿:“完成任務立功!”
彎狗兩眼閃動淚花,熱血沸騰:“不死再見!”
小哥倆緊緊相擁。
114.日偽據點小澗 日
百余偽軍佩戴武器,陸續走出營房列隊站好。
藤中喝令:“卸槍!”
偽軍不知有詐,俯首聽令。
日軍繳槍。
藤中:“新四軍游擊隊在清鄉廣大地區活動猖獗,時而伏擊村野,時而偷襲哨所,時而擊沉汽艇,時而潛入城區作亂,皇軍不能隨意活動,只得蜷縮小澗、小沙渡等較大據點。此種情形,皆汪軍充做漢奸,作戰不力之故。皇軍在重大軍事行動前,按大日本軍法,從重處分,一體誅戮!”
機槍大開殺戒。
偽軍隊中,幾人高喊:“小日本!你們不得好死!”“你們是強盜,最終會被消滅!”
偽軍無一幸免。
115.柴氏大宅院 日
靈前高搭靈棚,門懸素彩、素幛,滿院紙轎、紙馬,嗩吶大號、鐋鑼笙管,吹吹打打,哀樂聲震十里。孝子跪迎,僧道誦經,至尊摯友,絡繹于途,車水馬龍。
大紳士柴允燾出殯,出喪隊伍浩浩蕩蕩。孝子摔鐃盆,引幡前行,親友執紼,槍鑼齊鳴,樂工細奏。棺槨之后,孝子賢孫,孝服孝帽一片白,個個手中,左執線香,右持哭喪棒,臂扎孝布,腰纏重孝,凄聲號啕,痛哭流涕。
出殯隊伍中,一個“孝子”:彎狗。
116.龍市口 日
滿目瘡痍,路人絕跡,南關外鹽咸河渡口的石階上,彎狗神情疲憊,四顧惘然……
飄來一支小曲。
小(姑)娘一塊田,
荒了十八年,
前兒死了郎,
荒年忙種田……
彎狗定睛細看,龍市口偽“維持”會長吳某歪戴帽子,斜背駁殼槍,搖頭晃腦,口吹唿哨,由偽警察所回“維持會”。
“維持會”門前,一名不速之客攔住去路:“吳會長!”
吳某吃了一驚。
不速之客灰頭土臉,衣衫撕破,臉上抓出幾條血痕,一雙赤腳滿是泥灰。細一打量,是一農家少婦,只見她亭亭玉立,年輕漂亮。
吳某頗為動容,手扶禮帽:“什么事?”
少婦:“我被丈夫打了,真不想活了。請吳會長做個主,管管他,管不好,離婚!”
吳某:“離婚?沒有打不開的鴛鴦!你丈夫在哪里?”
少婦下顎一擺。
117.水運碼頭 日
吳某色迷心竅:“姑娘放心,我一定替你做主。只有漢子打光棍,沒有姑娘塞壁角。公私兼顧,現在我就離不開你了。你我相好一場,給我生個大胖小子!”說著朝一間空房走去。
堆房中,惡狠狠竄出兩個“愣頭青”。
吳某:“不開玩笑、不開玩笑,姑娘名花有主!”
愣頭青身手不凡,制服吳某,登舟渡河。
彎狗從石階上起立,尾隨鋤奸隊一路飛奔……
118.偵緝隊住所 日
兩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走進偵緝隊。
偵緝隊二人在擺弄步槍,拆卸,組裝。
農民:“我們來領良民證。”
二人打官腔:“嗯哪,你們是住哪里的?”
農民:“住東邊的。”
二人愛理不理,打哈欠:“領良民證是要錢的,且不歸我們管。”
農民手掏“腰包”:“還有一事要找隊長‘一大金鋼’。”
隔壁屋內踱出一人:“我是隊長‘一大金鋼’。”
農民:“我保保長通敵,替鋤奸隊購槍油。”
“有這事?”一大金鋼眼睛一瞪,招呼二人,“偵緝隊,全體集合!”
這時,農民拿出一顆揭開蓋子的手榴彈,手榴彈“嗤嗤”冒煙。
瞬間,榴彈在偵緝隊爆發。
鋤奸隊迅速撤離,彎狗悄悄跟上。
119.平港村 夜
一鉤新月掛在樹梢。
淡淡月光下,三個小乖押著彎狗,向一溜三間茅屋走來。
走在頭里的舂柱:“慢!看好‘探子’,先向我媽通報一聲!”
彎狗望著舂柱跑開。
120.一住戶 夜
三間茅屋盡西頭的一間,窗欞蒙著窗簾。
牛欄鋪鄉“婦抗會”主任胥尚蘭在隱蔽的“夾墻”內忙乎。
舂柱:“兒童團捉到一個‘探子’。”
胥尚蘭:“審問過沒有,叫什么?”
舂柱:“老戰友。”
胥尚蘭:“招呼老戰友,公物(軍鞋、軍衣、公布)收妥完了。”
胥尚蘭秉燭從夾墻走出。
兒童團一行進來,彎狗一身臟兮兮。
胥尚蘭:“你是老戰友?誰的老戰友?”
彎狗:“區長叔。”
胥尚蘭:“馮區長在東南縣、在四分區是大名鼎鼎的英雄!”
彎狗:“區長叔還叫我們‘小革命家’。”
胥尚蘭:“舂柱,招待‘小革命家’!”又問彎狗,“‘小革命家’,是馮區長‘封’你的‘官’,你叫啥?”
彎狗:“彎狗。是區長叔派我來找‘胥阿姨’。”
胥尚蘭:“你到家了。我就是‘胥阿姨’。從望江區到平港,70多里路,彎狗子辛苦了。你是怎么找來的?”
彎狗:“有向導。”
胥尚蘭:“哪個向導?”
彎狗:“鋤奸隊。”
胥尚蘭呵呵笑道:“彎狗子不簡單。一路有鋤奸隊為你引路!來得也巧,要早來一刻鐘,怕就要委屈你了。鄉婦抗會組織婦女群眾,忙于‘二五減租’。”
一語勾起彎狗心中陣陣悲痛,眼眶溢滿淚:“惠阿姨……”
胥尚蘭震驚萬分:“是惠阿姐嗎?”
彎狗:“俺姨……犧牲了。”
哀傷氣氛中,屋里短暫的沉默。
胥尚蘭流下沉痛的眼淚:“馮區長派你來,啥事?”
彎狗:“找文件。”
“哦?”胥尚蘭眼前,立刻浮現腥風血雨的一幕……
(閃回)
牛食畈,王團長率部頑強阻擊敵人,邊戰邊撤,向東北方向移動,吸引敵之火力……
西撤人員安全轉移。(閃回完)
胥尚蘭:“戰斗結束,公安局長李長勇向王團長匯報,秘書丁侯沒有歸隊。王團長斬釘截鐵地說,一定要找到丁侯的下落,整個東南地區,我方打入敵營內線名單,都在他的背包里。如果犧牲,他所攜帶的文件包要找回來,若是被捕,萬不得已要將文件銷毀。尊王團長之命,東南警衛團特務連派偵察員重返戰場,尋找丁侯和文件包,均未果。彎狗,你能行?”
彎狗:“區長叔要‘老戰友’立功!”
胥尚蘭舒心地笑了:“準備犧牲嗎?”
彎狗:“完成任務后再犧牲。”
胥尚蘭:“狗子不錯,真像馮區長的老戰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開始尋找。”
舂柱端上香噴噴的蛋炒粉子飯。
彎狗:“‘老戰友’不能在胥阿姨家休息。”
胥尚蘭一愕:“為什么?”
彎狗:“胥阿姨是鄉里發動群眾、打小日本的龍頭。萬一我被捕了,會連累你。住群眾家好。”
胥尚蘭“卟嗤”一笑,愛憐地執過他的手:“原諒阿姨粗心。身上太臟了,找舂柱的衣裳換上……”
“胥主任,讓‘小革命家’住我家!”一對中年夫妻喬登江、仇紅菊推門入室。
121.喬家住宅 晨
座西面東兩間鴨棚,天性通曉晝夜轉移的群鴨伸長脖子,躁動不安,嘎嘎呷呷鳴叫。
鴨棚門打開,仄窄的通道,群鴨擠成一團,屁股肥大的母鴨,拙笨地爬上伙伴的脊背,一個踩一個,門被封堵。
彎狗上前,把堵門的鴨子一只只甩出去,棚內涌動的鴨子撲嚕嚕搧著翅膀從門洞上方掠過。幾只鴨子飛過彎狗頭頂時,一通稀屎屁,掉下幾泡大糞,衣衫弄得污穢不堪。
仇紅菊笑吟吟地遞上一件月白碎花大襟褂子,脫下臟衣,換上花褂。
喬登江拿來一條肥大的老黑布褲子:“化下妝也好,才像咱們家的孩子。”
122.河灣 日
彎狗悠哉游哉,手持長竹,驅趕鴨群。
傳來槍聲:“站住、站住!”
河灣中,鳧游覓食的鴨子受到驚嚇,像炸群的螞蜂,貼水呷呷飛鳴。
彎狗摘下草帽,遁聲望去。
一個農民裝束的人快速向東奔跑。
南岸,塵土飛揚,河邊一只渡船,打著“太陽旗”的日本兵登舟北渡。
前方又有一個渡口,農民登舟南渡。
鬼子尾隨追擊,渡船又劃向南岸。
農民沿蘆葦掩徑的草路,向彎狗這邊跑來。
彎狗驚呼:新四軍?扔下長竹,麻利地脫下長褂、長褲,遞給那個農民。
日軍攆來,翻譯駁殼槍一舉:“小孩,上來!”
河中,彎狗停止了戲水玩耍:“誰喊我?”
日軍町中敏夫搶前一步:“有個中年人過去沒有?”
彎狗水淋淋上岸,兩腿打哆嗦,吞吞吐吐:“我見了皇軍先生就尿褲襠。”
町中:“小兔崽子,裝什么蒜,老子問你要新四軍!”
彎狗后退兩步,手指蘆蕩:“向……向那邊去了。”
蘆蕩一望無際,近處,一個“放鴨人”竹竿點水,驅趕鴨群。
町中指指“放鴨人”:“你的,過來!”
彎狗:“俺爹,皇軍叫你哩!”
放鴨人:“噢,來羅!”沒事人似地與日軍邊招呼,走來。
町中歪著腦袋打量,撐不住放聲大笑:“雌冒雄!”
翻譯:“你怪模怪樣,不三不四,男不男、女不女,是新四軍吧?”
放鴨人不動聲色,將耷拉的草帽向腦后聳了聳,眼角一束余光:原來上身是件月白碎花大襟女人衣,恍然醒悟,忙說:“不怕皇軍笑俺窮,無有食來無衣供,俺與娘子一套衣,俺出門俺是雄冒雌,娘子出門她是雌冒雄,俺兩口一對雌冒雄!”
彎狗接過農民手中的長竹,朝河中重重一敲:“嘣”!
日軍驚恐萬狀。
彎狗縱身躍入河中,撈上幾只打暈的鴨子:“孝敬皇軍!”
“喲西!”“喲西!”
123.喬登江家 夜
彎狗蔫頭搭腦,茶飯不思。
仇紅菊把飯菜端上來:“熱了數回!”
喬登江看在眼里,替他著急:“你是怎么尋找的?”
彎狗:“一條條泯溝、一塊塊田地、一處處住宅,都查遍了。”
喬登江:“沒任何目標、線索,要另想辦法。”
彎狗如夢方醒:“去據點!”
喬登江:“噢?我也可以幫你問問。據點找誰?”
彎狗:“區長叔說,牢記幾個聯絡點,必要時去那里打聽。”
124.帽鋪集 日
彎狗沿著溝畔的小徑,匆匆趕路。
帽鋪集近在咫尺,迎面一背魚簍的漁民歪歪嘴,與他擦肩而過。
前方,人影憧憧,帶路的漢奸不停地劃拉掩徑的蘆葦,隨后的日本兵在日照下,鋼盔、肩背,不時落下斑斑點點圓點。
彎狗一愣神,揪緊的心“卟卟”一陣狂跳,他!撒腿鉆進高粱地。
漢奸高聲喊喝:“兔崽子,不跑,我們已經發現你了!”
125.青紗帳 日
何處傳來喜氣盈門的喧嘩、祝福。
彎狗歪撞誤闖,向這戶人家跑去。
126.朱姓人家 日
院子里張燈結彩,東道主大宴賓客,氣氛祥和熱烈。前來慶賀的摯友親朋,有送上糖果脆餅,有馓子油面,有玩具書本,還有的送上“長命鎖”,滿滿一桌禮品。
主人老朱懷抱兒子與親友見面,小嬰兒在親友手中遞來遞去,氣氛更加熱烈。
日軍闖來。
漢奸:“有沒有共軍到這里來?”
老朱:“今天我兒子滿月,共軍啥模樣,沒見過呀。”
鬼子三芙英男兩手比劃:“小矮矮,小孩!”
老朱兩手一招:“喂喂,各位親友,誰見有小孩來的沒得?”
親友:“沒得沒得。”
三芙看看院子里的人:“這里的小孩中,有一個是匪共!”
親友眾口嘵嘵,大聲辯解:“我們是來走親戚的,不能把小孩扳在家里沒人管。皇軍不興逮住我的孩子,向上峰報告說是匪共!”
老朱:“皇軍先生來得巧,真是請還請不來哩,來,抽煙,喝茶,一會兒在這兒吃飯!皇軍先生,雖說今天是大慶大喜的日子,酒沒好酒,菜沒好菜,最好的菜就一個,獅子頭。”
朱的婆娘拉開桌子:“皇軍先生,坐,坐。”
127.帽鋪集敵據點 日
義興昌木行大門旁立著一把掃帚。
彎狗興致索然,正欲撤回。
一群人嘰哩哇喇鬧鬧哄哄地走來。
翻譯指手畫腳,在日軍頭目耳邊嘀咕一聲。
彎狗眼一溜,是鬼子町中。
町中敏夫高舉指揮刀,一聲狼嗥:“匪共羔子,放跑新四軍的是他!”
日軍沖了過來。
彎狗撒開腳丫,跑進胡同。
木行門內躥出一條大鬣狗,鬣狗身高齊腰,頭尾四尺,力大兇猛,獠牙銳利,相貌猙獰,吠聲粗獷宏闊,掙著繩索,躥到街心,老板被拽得踉踉蹌蹌,東歪西倒。
町中等人嚇得面無人色,連連后退。
老板喝住鬣狗:“牲畜,孽畜!”
町中躥向前來,踹一腳:“穆老板,你放跑了匪共羔子,罪當誅死!”
穆老板連連打拱:“太君,我的這條鬣狗,桀驁不馴,我也常常遭它欺侮。我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皇軍休看錯眼。請,進寒舍小酌閑聊,敬請賞光!”
町中指揮刀舉過頭頂,向下一劈:“追!”
128.拓塘西村 日
陶改改住宅,三面雜樹環繞,一面蘆葦森森。
場院鋪著葦眉子,雪白的葦眉子,在陶改改靈巧的手上似在織錦,她的座下的葦席已織就一大片。
日軍闖進院來。
翻譯:“剛才,有個小孩往你家跑來,皇軍見了!”
陶改改起立迎迓:“見鬼喲,我一直在編葦眉子,沒見誰來過。”
堂屋,彎狗眼鼻青腫,光脊梁,小臉臟兮兮,背魚簍,從門內走出。
町中一個箭步上前:“就是他,匪共羔子!”
陶改改拽住町中:“冤枉人喲!他是我家小叔子。你們瞧,剛才還叫我實打實地揍一頓,腦殼打腫了。”
翻譯:“我左看右看,沒跑!是匪共羔子!”
陶改改:“‘中國先生’看溜眼了。我家小叔子鐵墩,咋說都不中!叫他上學堂,他躲學,叫他做事,他瘋玩,叫他薅草,他摸魚,這不……”綽前一步,將彎狗臉蛋擰了一轉,“要你薅羊草,你背魚簍做啥?給我薅草去!我家沒新四軍呀!”生拉硬拽,從町中手中奪回彎狗。
町中:“搜!”
陶改改央求:“皇軍先生,千萬別嚇著俺患病的娃子……”
町中踹一腳。
陶改改栽個屁股墩,爬起又央求……
129.內屋 日
屋內黑洞洞的,鬼子翻箱倒篋,摔瓦罐,砸板凳。
町中槍刺一挑被子,“哇——”患病兒子一聲號啕。
陶改改一步來到床前,摟過孩子:“皇軍先生,你們看看,我兒子病得不輕,滿臉膿瘡,是天花。我還怕把病毒傳染給皇軍。”
町中避之不及:“晦氣、晦氣!”急急忙忙從檐下雞窩中捉住兩只抱娃的雞婆,滴溜著狼狽而去。
130.平港村 日
胥尚蘭風塵仆仆踏進家門。
舂柱迎出來:“媽,幾天不見,你上哪去啦?”
胥尚蘭:“‘二五’減租。經宣傳發動,全鄉不少士紳退了租,還捐了物,幾十麻袋貨物,布匹、軍服、膠鞋、毛巾、和幾十萬元江淮幣,要上繳東南警衛團。我們婦女群眾,完成了一項重大工作……噢,你問這些干啥?”
舂柱:“黃泥壩,彎狗被偽軍逮住,捉去據點!”
胥尚蘭愣著。
131.黃泥壩 晨
霧中,能見度低,彎狗與五六個偽軍相遇,被逮個正著。
偽軍:“好小子,滑得像泥鰍,我們到處抓你,今天你跑不掉了!”
彎狗倔頭倔腦:“你們‘請’我,據點有好吃的、好玩的?”
偽軍:“你他媽的做夢,想吃喝玩樂!老子受命前來,收你的戶口本!”
彎狗:“你們替東洋先生捉新四軍,我不是新四軍。”
偽軍:“你是新四軍的小探子!”
彎狗:“我不是小探子,我叫毛娃。”
“毛娃、毛娃……”霧中傳來仇紅菊急促的呼喚。
偽軍支巴耳朵聽聽,又轉頭望望,吹胡子瞪眼:“說!你見天跑這城跑那城,今天進城為啥?”
彎狗:“找我爹!”
“毛娃、毛娃,俺兒……”
偽軍側耳聽聽,又四處望望,仍沒見來人。又問道:“說!你為新四軍執行啥任務?”
彎狗:“不懂新四軍,只懂二洋鬼子,老總是和平軍!”
偽軍:“媽的,指著和尚罵禿賊,今天就要你的命!”
彎狗:“命丟,不值!”
偽軍:“你還覺得挺冤?”
彎狗:“想問問老總……”
偽軍:“你想問就問!”
彎狗:“老總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我找爹,犯啥法?”
透過濃霧,斜梢小路上,仇紅菊抄近道,磕磕絆絆趕來:“毛娃,家有急事,找你爹……”
一偽軍舉槍就射,“叭公”,仇紅菊應聲倒地。
132.喬登江家 晨
門沒上鎖。
胥尚蘭急巴巴登門,四顧無人:“紅菊、紅菊!”
沒人應答,胥尚蘭退了出來,朝村外一路快跑。
133.黃泥壩 晨
農民陸炳義連跑帶顛,迎著槍聲飛奔。
偽軍推推搡搡,吆五喝六,押著彎狗回據點。
陸炳義眼巴巴望著偽軍遠去:“老總!這個孩子跟他搞啥名堂?他就住在我家附近,我對他的情況很清楚,他還不大懂事呢!”
仇紅菊小腿中彈,痛苦呻吟。
陸炳義背起仇紅菊,挪挪擦擦往家走。
胥尚蘭相向行來:“老陸!”
陸炳義稍稍留步:“啊?胥主任,偽軍走多會了。”
胥尚蘭無計可施:“太可惜,他還是個孩子……”
134.下沙渡 日
偽軍從北門進入據點。
彎狗:“老總,找到我爹,讓我爹買包低級的紙煙。”
偽軍“啪”的一記耳光:“什么低級不低級?老子不是買你的煙,快走!”
135.元寶街酒樓 日
臨窗小圓桌前,坐著一人,手端小酒碗。
店小二邊唱名邊走來:“喬老爺,再來盤豬頭肉?”
喬登江嘬一口小酒:“你喬老爺有個怪脾氣,喝酒不吃豬頭肉,來塊臭豆腐!”
彎狗掙脫偽軍,闖進酒樓:“爹!”
喬登江漫不經心放下酒碗:“爹喝口小酒,啥事?”
彎狗:“家里有急事,媽叫我出來找爹!”
喬登江:“等等,喝完碗里的酒。”
彎狗:“幾位老總說我是小探子,要抓去殺頭!”
喬登江起立招呼:“老總在哪里?讓他進來。”
偽軍跟進:“俺弟兄們都在。”
喬登江:“自家弟兄。兄弟五六個!小二,上菜!菜要好菜,酒要好酒,張狀元頤生名酒!各位海涵,家里有點把事,喝完碗里的酒,我隨兒子一道回去。少陪!”
偽軍點頭如搗蒜:“好說、好說!”
136.通靈河 傍晚
槍聲盈耳。
通靈河北,時隱時現的“太陽旗”在韭菜葉寬的溝畔小路上疾行。
彎狗突然一聲驚呼:“誰求救?”
喬登江隔河凝視。
對岸一名新四軍背上一個包兒,腰插盒槍,急急忙忙奔下河灘,手中使勁揮動汗褂。
岸腳葦毛叢中,泊著一只采菱桶。
彎狗不錯眼:“有法啦!”
喬登江抓牢月白碎花大襟長褂,想攔沒攔住。
彎狗光膀子,一溜煙跑下河灘,推著采菱桶,向北岸游去。
暮色朦朧,溝畔小路上,尾隨追擊的日軍愈益逼近。
采菱桶隨波逐流,向上游滑出數百米,靠上北岸。
彎狗急嚷:“‘財工隊’,上呀!”
岸上,沉沉暮色中,一隊日軍像千古祭祀的翁仲肅立。
三芙英男眼睜睜遙望河心:“臭小子,采菱桶劃過來!”
湍流中,彎狗回首:“老熟人,你來晚啦!”
弾如飛蝗。
一道殷紅的湍流,隨著一波一波的濁浪,不斷延伸、延伸……
采菱桶繼續向上游滑去。
137.旱溝側畔 傍晚
人跡罕至的小路上,隱隱傳來窸窸窣窣的步履聲。
喬登江背上彎狗,急速閃入青紗帳。
幾條幽靈般黑影顯形:“什么人?”
喬登江手提褲子,走出青紗帳:“解泡小溲。”
和平軍:“姓喬的,老實說!你背上那個人呢?”
喬登江連連賠笑:“老總們要點費用好說。你們當兵的,說起來都是本鄉本土。哪天你們想到我的鴨子,我往據點送,何必那樣認真?”
和平軍:“說出來,吃香的,喝辣的,住洋房,一輩子夠你受用。不說,帶你到日軍指揮所!”
喬登江:“我姓喬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天黑看錯眼,我背上沒背啥人呀!”摸出身邊的酒瓶子,向旱溝那邊甩出去……
和平軍半信半疑,向“旱溝”搜索而去。
138.喬登江家 夜
一位不速之客迎上:“狗子!”
彎狗從喬登江背上滑下,血糊糊流了一腿,一瘸一拐:“俞阿姨!”
二人緊緊相擁。
俞玨芬:“十天了,老馮派我來看看,狗子任務完成得啥樣?”
仇紅菊笑道:“俺娘倆一對瘸腿。這十天,狗子可一刻也沒閑住,找文件也有些手段,多少回機智周旋,多少回化險為夷,逮捕,槍傷,啥樣的不幸都遭遇上了。”
喬登江:“這里是老根據地,群眾基礎好,東南警衛團常在這里活動,因此環境也最險惡。警衛團曾數回派偵察員前來尋找文件,終因日偽頻繁‘掃蕩’,無法立足。上回狗子放鴨營救的新四軍,就是東南警衛團派來重返戰場的偵察員。”
俞玨芬:“狗子,傷重不重?還有信心完成任務嗎?”
彎狗不服輸:“不找到文件,不撤兵!”
139.三圩河 日
河寬達百米。
彼岸噪聲鼎沸,人群穈集,被日偽脅逼架橋的百姓肩扛梁檁、桌椅、門板,絡繹于途,成百的民工在架設浮橋。
浮橋草就,日偽蜂擁而上,剛竄到河心,“叭叭叭”,游擊隊捕捉戰機,渡半擊之。
三芙英男指揮刀連中三槍,敵頓時亂作一團,人挨人,人擠人,有人跳水逃生。
榴彈頻發,浮橋炸成數段。
敵我隔河對峙。
彎狗一瘸一拐閃身退入路側玉黍地。
“好小子,膽子不小啊!”一只手重重地落在肩頭。
彎狗悚然一驚,眼前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
農民:“我叫陸炳義。腿沒好利索,你瞎跑啥?沒游擊隊,這回又闖禍了!”
彎狗:“去據點!”
陸炳義:“等風聲過去再說,先上我家避一避。”說著,從淋溝推出一輛獨輪車。
彎狗坐上土牛,土牛走了。
突然,三個偽軍不知從哪竄出,橫在土車前:“車上坐的誰?”
陸炳義:“我兒子!”
偽軍左看右看,將信將疑:“說不定是新四軍吧?”
陸炳義:“我兒子上樹玩耍,跌斷一支腿。聽說你們據點日軍指揮所里有好郎中,我跟你們一塊去據點,是不是可以?”
偽軍板起面孔,甩手訓斥:“指揮所里是有好醫生,也輪不著給你們泥腿子看病。快滾!”
140.陸炳義家 日
幾個和平軍正在這里搶東西。
彎狗坐著土車進院。
炳義婆娘李瑞香怒氣沖沖,手端一瓢雞蛋,從門內走出。一把擰住彎狗的耳根,往屋里拖:“槍子不認人!你瞎跑到哪里去?”
偽軍捉雞,打狗,抬豬,牽羊,一網打盡。
一偽軍手拎一只血淋淋的狗,攔住李瑞香:“撒氣?對抗政府軍!你做臉子給誰看?”
李瑞香潑辣穩重,為人厚道:“老總不見怪,鍋箱冷冰冰的。打孩子,還不是為招待老總?進屋稍坐,我給你們煮雞蛋。”一搡彎狗,“給我燒鍋去!”
灶膛后,彎狗擦燃火柴,鍋箱一燒,煙霧騰騰,滿屋子柴煙,嗆得偽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李瑞香:“犒勞先生。大家請看,都是八個一斤的大雞蛋。”
141.炳義家隔壁 日
七旬老人虞老太手拎蛋簍,搖著三寸金蓮站在門前:“瑞香!”
李瑞香:“喲,老神仙!”
虞老太向遠去日偽投去一瞥:“這伙沒心沒肺的‘掃帚星’,喪盡天良。上掃天皇老子,下掃平民百姓,專欺侮老百姓。你家雞蛋遭搶,我的蛋簍有,讓新四軍吃雞蛋。”
彎狗一顛一簸地走出屋:“老婆婆,新四軍不吃雞蛋!”
虞老太“咯咯”笑道:“小鬼頭還挺要面子的。哪是為你……小丁、小丁!”
陸炳義家“夾墻”暗門打開,一個頭纏繃帶,手拄拐棍,一瘸一拐的人走了出來。
彎狗猛一愣神,一下子想起來:“丁叔叔!”沖出幾步,撲進他懷里,喜極而泣。
“小恩公!”丁侯熱淚盈眶,緊緊相擁。
彎狗看看丁侯:“你這是……”
丁侯:“那天拂曉,日偽軍偷襲、包圍平港村,我沒與團直機關一起撤,隨王團長主力向東北方向突圍……戰斗結束,平港百姓村民搜索傷員和犧牲的戰友,炳義、瑞香大哥大嫂發現了我,用擔架抬了回來。”
彎狗:“機密文件還在?”
丁侯:“在!在!”
142.東南警衛團駐地 日
團長王帆、團政委洪德、東南縣公安局長李長勇,以及彎狗放鴨時營救的偵察員榮桂林以貴賓級待遇,歡迎彎狗凱旋。
王帆雙手執著彎狗的手:“‘老戰友’!小矮矮,小英雄!”
隨來的小土牛上有丁侯。
陸炳義從車下網兜中取出文件包。
143.青石鋪 日
日軍中隊長池田龜市頭戴烏龜帽,身板挺得溜直,手撫軍刀,座下一匹高頭大馬。
池田駐馬,目光狡黠,向遠處張望。忽一提馬韁,雙腿緊夾馬肚,那馬立刻狂奔起來。
日偽軍呈行軍縱隊尾隨其后。
馬在彎狗面前驟停,池田滾鞍下馬,抽出軍刀,惡狠狠地踱出兩步:“你的,探馬!”
彎狗蓬頭垢面,退后一步:“沒……沒俺媽……”
池田:“你從哪里來?”
彎狗:“你們來了以后……逃出去的。”
池田聲色俱厲:“就你一個?你沒爹媽?”
彎狗:“逃走時沖散了。我要回家。”
池田:“爹媽不在了,你一個回家?”
彎狗:“外頭住不下去,沒辦法只好回來。我家的住房就在你們的里面。我就準備死在里面。”
池田:“你家住哪街哪號?”
彎狗:“青石鋪小河弄38號。”
池田:“你的家已做了汪先生政府軍的營房,你沒家了。幺西、幺西!”
翻譯點頭哈腰:“太君吩咐?”
池田:“正抓不到夫子,叫他到據點種菜!”
144.日軍據點大圣寺 日
四周筑有深闊的壕溝,寺前廟產地上,管理菜園的崔木金瞠目結舌:“找死呀!老百姓都叫這里是‘魔鬼之窟’,青石鋪已沒你的家!”
彎狗:“我是讓池田抓來的……”與崔木金耳語。
崔木金暗暗稱奇:“你?人小鬼大!”
彎狗又嘀咕一句。
崔木金肅然起敬:“兩闖虎穴?有點怪招!你在鐵板沙打過工?”
145.鐵板沙海邊 日
一塊碩大的木牌,“大日本皇軍衛戍司令部鐵板沙供給部”。
“供給部”周圍拉上簡易鐵絲網,大批勞工跟牲口一樣,扛石,運磚,中心堡和“補給基地”主體工程橫一道豎一道,打上石灰線,這里正在緊張施工。
搬磚運石的行列中,出現彎狗的身影。
146.大圣寺 夜
彎狗得意地笑道:“干了一天,搬四塊磚!”
崔木金:“鐵板沙海邊地區遠離游擊區,日軍戒備松懈,民工出入不檢查,你才有機會進據點‘采風’。”
彎狗:“老百姓嘮叨說,小鬼子在準備‘后路’呀。”
崔木金:“對、對。太平洋小鬼子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還是一個敗仗接著一個敗仗地打下去,南通的日軍也抽去不少老兵,到南洋作戰。”
彎狗:“老兵走了,鬼子不見少?”
崔木金:“在南通補上的都是日本國內新兵。不補不足,補也不足,兵力不足。所以池田每天夠辛苦的,親自督隊前去監工,這里的據點就成了‘擺設’。”
彎狗:“池田有電話!”
崔木金:“電話不靈。池田派工兵搜索過幾次,可怎么也查不出原因,電話是通的,電線未斷,電話機又不壞,就是聽不清對方講話,這邊發出去的話,那頭也聽不清,一點作用不發揮。池田舉措無著,出動‘掃蕩’報復,又害怕遭新四軍打擊,不掃蕩,小股日偽軍與大據點失去聯系,膽子越來越小,損失越來越大,傷亡越來越重。先期已有多個‘衛星’據點被逼退,干脆撤兵了事!”
彎狗連連點贊:“這鬼辦法好。誰破的電話線?”
崔木金:“誰破的搞不清。”
彎狗:“叔,你能幫我逃出去?”
崔木金:“得瞅機會呀,機會有!”
彎狗迫不及待:“就在當下?”
崔木金:“當下不行!教你一招,逢官哈腰,見兵鞠躬,干活不怕繁重,吃飯不論粗細,記住?”
彎狗順應地點下頭。
崔木金:“想知道誰破的電話線,我告訴你一個人。”
147.日軍據點 晨
池田沖過熱水澡,披上睡衣,走出浴室,去臥室更衣。
池田更衣完畢,對著穿衣鏡,在剪胡須。
院外一聲喚道:“太君!”
池田側目顧盼。
崔木金躬身走來:“忠于皇軍的小孩不好了。”
池田雙眉微蹙,似乎記憶不起:“哪個小孩?”
崔木金:“太君頭一天收下的孤兒,種菜的。”
池田深思一下:“他不種菜?”
崔木金:“他病了。是個孤兒,死了父母,孤苦伶仃。皇軍可憐可憐他吧。”
池田凜然難犯:“拾來的孩子,不怕摔死!”
崔木金:“小孩病得不輕哩,皇軍行行善,善心結善果呀。”
池田繃著臉:“讓他進來!”
兩老嫗手拎兩個包,一攙一扶,擁著彎狗入室。
彎狗瑟瑟打顫,頭纏黑兜頭布長巾,外戴一頂大棉帽,身穿長過沒腳的大襟棉袍,腳上一雙蘆花織的蘆花靴,頸項強直,臉色焦黃,牙關緊閉,氣若游絲,一息尚存。
池田:“小孩的邊幅不整!冬天還遠,大棉袍?”
兩老嫗打開包兒,里面一條條沾有屎斑屎塊的褲子,不堪入目。
池田兩手緊捂鼻子,呵斥:“齷齪齷齪來嘻,滾蛋!”
老嫗:“娃子頭痛不止,持續發熱,屁股流膿,便血不斷,褲子弄臟,街坊鄰居的找不過來……”
崔木金:“傷寒、傷寒呀。小孩死了一個不可惜,皇軍貴體珍重。要是據點染上病毒,太君對不起遠征而來的部下,和他們遠在國內的父母。”
池田:“帶他看醫生。”
崔木金拱手稱謝,老嫗等相繼告退。
148.青石鋪“一德堂”中藥房 夜
病房室內,燭光搖曳。
郎中丁步塵面對著彎狗:“老馮的‘老戰友’,想知道‘三破電話線’,得從胡銅匠被抓說起。”
149.望江區政府 日(回憶)
區聯席會議,各鄉、鎮長和基干武裝頭頭濟濟一堂。
馮國銳:“敵人的電話線,群眾說它是害人線。狗子們二破電話線,使敵通訊聯絡暫時中斷。由此遭來敵人報復掃蕩,群眾有的被毆,有的被罰,有的房屋被燒,還有的被抓進據點……”
基干武裝頭頭輿論嘩然:“跟鬼子拼!營救被捕群眾!”
馮國銳:“敵人抓走我們五名干部家屬和一名新四軍軍屬,企圖以抓捕為誘餌。盲目地去救人必中奸計,營救方案的首選是智取。”
錢能仁:“軍屬胡銅匠有兩次被抓的經歷。第一次,他兒子把家中僅有的一畝八分祖墳地賣掉,換得60塊銀元,贖回父親。鬼子臨走,還拿走全家度命的6斤高粱,牽走兒子唯一能掙錢的小毛驢。兒子被逼上絕路,由此萌發參軍的念頭……所以,營救不能失敗,不能讓前方殺敵的新四軍戰士有后顧之憂。”
李焰春:“成功營救六名被捕人員,必須先弄清他們的關押地點,然后制訂出切實、有效的方案。”
俞玨芬自外而入:“‘小革命家’來了。”
龍狗、雄狗、柳狗、時狗走進會議室:“我們想念胡爺爺,要三破電話線!”
馮國銳:“進據點偵察,敵戒備森嚴。四狗子‘請纓’,都是好樣的……”
四狗子噤聲,挺胸待命。
馮國銳:“可是,我只能批準一人,讓你們的‘龍’哥哥執行任務!”
150.路邊小店 日
龍狗手拎一包脆餅出小店,遇到數個便衣鬼子。
貪財鬼黑野水米搶脆餅。
龍狗:“脆餅不能給。我娘病了,到姥家找醫生!”
黑野:“紅區,兔羔子、狼崽子都是新四軍!老子領教過不少。你是新四軍!”明晃晃的刺刀,當胸刺來。
龍狗毫無懼色,甩掉脆餅,迎上黑野,攥住刺來的槍管和刺刀柄。
二人七扭八抻,龍狗不敵黑野。黑野一絞力,一扭身,龍狗被滴溜起,甩得像陀螺,團團直轉。
“海海、海海!”店前路上,農家婦苗根女跑來。
鬼子原田擋住她:“什么人?”
苗根女不答話,沖開原田,直奔黑野,兩手擋住槍管:“太君,刀下留情!”
黑野惱羞成怒:“新四軍與你什么關系?”
苗根女:“海海不是新四軍!”
黑野:“你是什么人?”
苗根女:“老娘婆(農村下鄉的接生員)。”
黑野:“你認到他嗎?”
苗根女:“我做一輩子‘送子觀音’,走東村,竄西鄉,十里八鄉的伢,哪個認不到?海海出生時,小畜牲在他娘肚子都不肯鉆出來,能是新四軍嗎?”
黑野:“什么娘肚子?”
苗根女:“他娘難產,是我七捺八撇地把他扭送到人世間。還是剛才,老身為小河口的大成嫂接生,經過他家門前,他娘一個勁嘮叨,說要去閻王爺那里報到,今天脫了鞋,明天不知穿不穿。不能不給脆餅就搗鼓海海是新四軍!”
此時,店老板也快步往出解圍:“是啊、是啊。皇軍先生,不要跟小孩子過不去。皇軍要的是八路,你們想想,一個小孩子為什么要做新四軍的替死鬼?”
苗根女:“我結善天下,四方百姓感激我,送我雞蛋、脆餅、油面、馓子的不老少,皇軍先生要脆餅,瞧我身邊就有一包,拿去!”
黑野啃脆餅。
翻譯一轉眼,撿回龍狗的脆餅:“跟皇軍過不去。你為什么要捏住刺刀和槍管?”
龍狗:“這個東洋先生要刺我,我心里害怕,所以擋著他。”
151.老河口 日
龍狗肩搭汗褂,光著脊梁,一路行來。
初秋時節,平野的主調依舊蓊蔥翠綠,日頭歪西,酷熱的蒸汽絲毫不減溽暑,灼灼光照炙人眼目。
路側,泯溝碧水清奇,游魚可數。
龍狗口渴難耐,兩手撥開蘆葦,走下水溝,掬起一捧水……
水溝那邊,隱隱約約傳來兩個童聲。
“再賭一把!”
“不玩了,俺媽厲害,破鞋打屁股。”
龍狗又掬起一捧喝著。
溝那邊,童聲像蚊子撓癢癢,又傳了過來。
“賴、賴、賴,輸了裝狗熊!”
“誰裝狗熊?賭,要賭就賭老河口大戰!新四軍打老汪!”
龍狗喝夠了,打著飽嗝,腆著爆米鍋似的肚子,爬上岸來。
齊腰深的豆棵中,忽然躥出三個持槍偽軍,上了刺刀的步槍,直奔咽喉:“小八路,你跑不掉了。”
龍狗雙手扠腰,毫不示弱:“前面東洋先生查過了,不是新四軍!”
偽軍甲解下束腰帶:“老口。帶走!”
這時,溝那邊飛來一個大泥塊,隨著傳來兩聲呼喊:“老河口新四軍打汪精衛!老河口汪精衛打敗了!”
偽軍甲遭泥塊打擊,后腦殼一個血洞,頓時暈厥。
另兩偽軍懵里懵懂,四下張望:“老河口有新四軍?”撇下龍狗,奔老河口搜索前進。
偽軍甲倒地呻吟。
龍狗眼瞅那兩個偽軍沒了蹤影,撒腳丫越過豆棵地,躥入高粱地……
偽軍甲緩過神,喊道:“兔崽子,不許跑!”
152.老河口 日
偽軍乙、丙抓住頑童撒氣,兩頑童栽倒在地打滾嚎叫。
村民趕來營救。
頑童的父母:“老總干嘛這么兇啊,把孩子打個半死!”
偽軍乙厲聲咆哮:“說!老河口新四軍在哪?汪兆銘主席視察清鄉,他的性命金貴!”
村民啼笑皆非:“老河口的仗早打完了!今個兒老河口哪有新四軍?汪精衛也沒來老河口。倆孩子玩賭博,一個演新四軍、一個演汪精衛。老總毒打無辜,真得把汪精衛請來,管管老總!”
偽軍丙:“娘的!這兩個狗崽子,就是樣板!以后勸說孩子,不做新四軍幫兇!”
民情洶洶:“老總硬裝‘榫頭’,要俺們背‘黑鍋’,今天要不說明子丑寅卯,俺們反了!”
偽軍乙虛聲恫嚇,訓斥頑童:“小孩玩賭博,我不怪罪于你們。不過要是知道新四軍的,你們要報告,我會賞給你們很多好吃的東西,好多的衣服,好玩的玩具,你們的父母要地有地種,要官有官做。”
村民:“真的?老總,要是你告訴我新四軍是誰,下次我碰到他們,立即報告給你們。你們的賞可不能賴!”
兩偽軍惡狠狠眼一瞪,罵道:“蠢豬!”
村民:“慢,老總你不能走!”
兩偽軍瞪著眼睛:“干嗎干嗎,想造反?”
村民:“誰做新四軍幫兇,老總要說清楚!”
頑童的父母:“步槍留下!”
偽軍丙:“想繳老子的槍?”
頑童的父母:“俺孩被打了,拿醫藥費!不留下步槍,拿命來!”
153.一茅舍 日
茅舍小院,八秩老嫗手拄拐杖,腳下圍著一群雞。
傳來偽軍“甲”陣陣吼叱:“你說到底有是沒有?”
老嫗撒出一把小米:“口說無憑,俺那棚兒藏不住人的!”
偽軍甲腦殼像個血葫蘆:“明明見他來的,還聽到你的招呼!今天不交出小孩,嘎嘣,你的命到此為止!”
老嫗手示地面:“要小孩?你把俺老頭請出來。”
偽軍甲裝迷糊:“老頭在哪方?”
老嫗:“十多年前,老頭戶口吊銷了。”
偽軍甲:“老不死的,你今年80有幾,不是18歲,請出老頭還能下崽?”
老嫗:“不下崽,沒小孩。”
偽軍甲:“老頭請出,老家伙老不中用,老步槍打不響,卸火!”
老嫗:“卸不卸火甭管,你把他請來,到照相館照張相片,再去維持會辦理戶口,爾后添箱納彩,拜堂圓房,懷胎十月,下個崽老總你領走。”
偽軍甲被老嫗耍了一把,哭笑不得,入室搜查。
154.青石鋪日軍據點 夜
炮樓頂上,旋轉的探照燈向四周照射著。
偽鄉長吳繼功、鄉丁、民伕車隊一行,在三岔口留駐一刻。
路上來了個假洋鬼子。
吳繼功抱拳驚呼:“哈,范區長嗎?”
此公頭戴白得耀眼的“拿破侖”帽,鼻架一副德國“蔡司”金邊眼鏡,一身淺灰色西裝,白紡綢襯衫,領子系一條黑色綢領帶,手提“司的克”,仁丹胡子,七八個衛士前呼后擁,衛士一律肩挎武裝帶,腰插盒子槍,虎黃絲綢槍帶忽扇忽扇。
范公奮一目睨視緊隨其后的四輛土牛:“老吳,干什么呢?”
吳繼功:“日軍打招呼,要送糧食。”
范公奮:“已經到了據點,為何又停住不走?”
吳繼功向大圣寺后的小橫河,下頦一點:“喏!”
155.小橫河 夜
龍狗避開探照燈照射,在橫河港坡叢莽中穿行。
龍狗探頭探腦,謹慎搜索有無奸細跟蹤,快速運動到一條南北向泯溝,借道泯溝接近據點。
156.三岔口 夜
范公奮凝視有頃:“小畜牲哪里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嗎?”
吳繼功:“不清楚。他很機靈,我已派鄉丁數人盯他走了好多路。瞧!”
157.泯溝 夜
一人深的深水中,龍狗撥開攔路的水草、枯柴和斷枝,艱難地向前鳧游,游到大圣寺據點壕溝前。
158.三岔口 夜
吳繼功誠惶誠恐,兩腿打哆嗦:“小畜牲想干什么?會不會威脅到‘友邦’的安全?”
范公奮咧嘴一笑:“一個小孩,攜帶熱兵器不可能。前不久,黃甲村、東圩崗的混賬百姓二破電話線,日軍異常惱火,抓了幾個群眾……”
159.大圣寺日軍據點壕溝 夜
壕溝中拉了一道鐵絲網。
龍狗面對鐵網,打著算盤,他深吸口氣,潛入水底。瞬息,龍狗頭頂荷葉,浮出水面,又深吸了口氣,扎入水下。
160.據點前 夜
范公奮手舉起手槍,鳴槍報警。
161.壕溝 夜
龍狗再次浮出水面,已越過鐵網屏障。
壕溝外,吳繼功派來盯梢的鄉丁數人手電筒照得雪亮,據點鬼子蜂擁而至。
鬼子數十桿槍指向壕溝,嗷嗷亂嚷:“快上、快上!不上岸,刺拉刺拉!”
162.一德堂 夜
“咚咚、咚咚”的敲門聲。
丁步塵披衣而起,開門。
崔木金站在門外,指著身邊的雄狗:“這個,‘游校’的小孩。”
丁步塵:“請、請。”
雄狗畢恭畢敬遞上信:“俺區長叔給丁叔的信。”
丁步塵拆信,看了一下,說:“讓我想辦法救一個小孩……”略作沉思,“嗯,好,好。”
163.世美軒酒樓 日
樓上雅座,青石鋪日軍翻譯魏介魁姍姍來遲。
丁步塵、楊在錦二人躬身迎迓:“恭迎魏先生屈駕光臨,叨擾!”
魏介魁連連拱手:“二位不必客氣,不客氣。”
丁步塵:“請坐。這位是吾內兄楊在錦楊先生,是上海日商洋行的高級職員,精通日語。”
魏介魁:“同行邂逅,相見恨晚。”
丁步塵:“日商洋行老板土師盛孝與池田龜市是佐賀同鄉,二人乃總角之交,從小在一塊長大。”
魏介魁:“這真是親上加親。楊先生想拜會池田?”
楊在錦:“正有此意。土師特派愚弟趨前致候,有賴先生命駕引見,敬希勿卻為盼。”
魏介魁:“好說,好說。”
丁步塵端起酒杯:“喧賓奪主呀,只顧了說話。來來來,喝酒!”
164.日軍據點 日
菜上五味,酒過三巡。
池田與楊在錦喝得很高興。
楊在錦連連拱手致歉:“大不敬。敝人要方便一回。”
池田:“請便。”
165.據點院內 日
營房前一個木籠,木籠內,上有尖釘,下有尖刀,既不能立,又不能坐,龍狗被關在木籠內。。
楊在錦頭戴禮帽,身穿西服,從木籠前走過。
龍狗一聲高喊:“老舅!”
166.筵席 日
楊在錦走回來:“太君,吾外甥黑子因為采菱,被關進木籠?”
池田:“不是采菱,黑子是匪共的‘小情報’。”
這時,崔木金渾身水淋,頭頂一只碩大的采菱桶進來:“太君!”
池田十分詫異:“老菜農,這是個什么東西?”
崔木金:“采菱桶呀,供小孩采菱的采菱桶。”
池田:“哪來的采菱桶?”
崔木金:“事發的那塊地方,采菱桶讓小孩踩進淤泥中,我把它打撈上來了。”
楊在錦(日語):“吾外甥因家庭貧困,做了小偷,事實是個好小孩、好百姓。請中隊長放他一條活路。”
池田傳令士兵(日語):“來人,帶他來!”
龍狗被帶到席前。
楊在錦甩手打他兩耳光:“做小偷,你讓老舅我在太君跟前面子丟完了,快給太君鞠躬認錯,不然我非把你腿子打成幾段不可!”
龍狗順從地向池田鞠了一躬。
167.望江區政府 日
農家小院,人聲鼎沸,一片歡騰。
龍狗走來。
馮國銳一溜大步迎上:“我們的‘小革命家’也被解救,雙喜臨門呀!”
龍狗一愣神兒:“雙喜?區長叔,胡爺爺(銅匠)也回來了?”
馮國銳:“你胡爺爺他們被關進日軍地牢,都回來了。”
168.胡銅匠家 日
四狗子欣喜若狂,笑逐顏開:“胡爺爺,你咋從地牢放出來了?”
胡銅匠開懷大笑:“俺馮大區長、錢大鄉長以牙還牙,以毒攻毒唄!”
龍狗:“啥叫以毒攻毒?”
胡銅匠:“鬼子抓俺們六個鄉親,馮區長、錢鄉長出動基干武裝,一夜之間,抓了范公奮、吳繼功等偽區長、偽鄉長家屬12個,6個換12,小日本鬼子不蝕本,還占了小小一點便宜。”
大伙哈哈大笑。
雄狗:“胡爺爺回來,區政府要胡爺爺負責幫民兵翻造子彈,改進土炮!”
胡銅匠:“土炮?”
時狗:“打土匪,防范土匪進攻,二人抬的土炮!”
胡銅匠慷慨承諾:“行,行。只要打鬼子,俺這土腦瓜子要換‘洋腦袋’!”
雄狗:“二破電話線,讓胡爺爺六個人吃盡苦頭,三破電話線,要更加巧妙,讓鬼子干急不出汗,‘害人線’不發揮作用!”
胡銅匠挨個撫摸狗子們的頭:“這個鬼辦法,俺在‘地牢’就想好了。”隨手從銅匠擔的桶子里,取出一把大鐵釘。
狗子們呆頭呆腦,疑惑不解。
胡銅匠細細道來:“你們曉得,大河發水了,如何排水?”
狗子們爭相嚷著:“挖小溝!”“分流!”
胡銅匠嘖嘖稱道:“這就對嘍。這把大鐵釘就是‘小溝’,就是‘分流’,你們只須把電線繞上大鐵釘,釘在電線桿的小木頭上,電話就聽不到聲音!電的功能、作用,等你們長大,文化根基深厚,自然會懂。”
169.路邊 夜
四狗子成功三破電話線。
龍狗:“撤!”
突然,遠處傳來轟轟隆隆的汽車馬達聲,炫目的車燈刺得睜不開眼。
狗子們隱蔽在莊稼地,眼睜睜盯著汽車從他們身旁駛過。
“鬼子強逼民工急造公路!”
“狗日的神氣啥?等著吃‘昭和面包’!”
“對,二破電話線,區長叔獎勵五個地雷,炸汽車!”
“要是能炸到軍車,救急呀,民兵缺少武器彈藥……”(回憶完)
170.一德堂 夜
丁步塵洋洋灑灑,說得口干舌燥,他忙喝口水。
彎狗聽得入迷,一捋袖子:“‘昭和面包’炸沒有?”
丁步塵:“炸啦!鬼子炸死20個,傷八九個。馮區長率區隊配合作戰,繳獲‘九六’機槍一挺,擲彈筒一具,步槍30多根,還有大批軍需物資,肥皂、牙刷、鋼盔、自行車、煙幕彈、小炮彈、子彈箱。”
彎狗倍感惋惜,淚水在眼眶轉動:“龍哥他們立功了。”
丁步塵:“你也很英勇呀,為東南警衛團找回失蹤的文件;又兩闖虎穴!”
彎狗歸心似箭:“丁叔叔能幫我逃出去?”
丁步塵:“可以呀,你崔叔叔已有了個好主意……”
171.莊稼地 日
一個新隆起的墳包。
崔木金被綁著,滿腦袋是血走在前邊,池田率日偽軍吆五喝六跟在后面。
墳包前,崔木金停下腳步:“就是這。”
池田遞來小鐵鍬:“掘,驗尸!”
兩偽軍上前,給崔木金松綁。
崔木金:“驗尸后,太君還是不信,連我一起,就葬在這里吧。”
池田兇神惡煞:“哈牙哭、哈牙哭(快、快)!”
崔木金揮鍬掘土:“小孩的傷寒已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華佗轉世,也救不活他。”
墓穴挖開,腐尸氣撲鼻,墓中一具小孩遺體,面目不清。
池田探頭一瞅,倒退兩步:“哈牙哭、哈牙哭!”
日偽軍灰溜溜,狼狽而去。
172.國清寺 日
二三十個學齡孩子排列方陣,席地而坐。
馮國銳鏗鏘有力:“你們的區長叔言而有信。‘小鬼隊’今天成立,你們每個人都將領到一支步槍!發槍!”
基干武裝將繳獲的三八大蓋授予小鬼隊。
小鬼隊整裝肅立,容光煥發。
馮國銳:“小鬼隊要熟練掌握步槍、手槍構造,熟練掌握組裝,拆卸,射擊技能,熟練操縱土炮,裝藥,點火,發射和投扔手榴彈!”
李焰春向馮國銳耳語。
馮國銳望目一抬:彎狗子?
小會場立刻沸騰起來:“彎狗?”“彎狗子凱旋啦!”
馮國銳、錢能仁大步流星,將彎狗迎進“小鬼隊”的行列中。
馮國銳聲如銅鐘:“跟大伙一樣,彎狗子是最棒的!知彼知己,方能百戰不殆。在圓滿完成尋找特級機密文件的任務之后,歸途中,彎狗不畏艱險,兩闖虎穴‘采風’,對鐵板沙、青石鋪敵、偽兵力部署、工事設施、武器裝備,了如指掌。新四軍主力東南警衛團,區隊、鄉隊地方武裝,首殲上述兩個‘釘子戶’的大仗,就要到來!”
小鬼隊英姿颯爽,緊握鋼槍。
馮國銳:“戰爭造就人,戰爭鑄就英雄!為提高小鬼隊的軍事素質、作戰技能,我已從新四軍主力部隊請來戰斗英雄常春華同志,作小鬼隊的軍訓指導!”
小鬼隊肅然起敬,望著常春華。
彎狗頓感意外:“常叔叔……”
新四軍戰士常春華器宇軒昂,高軀偉岸,嚴飾邊幅,灰布軍裝,綁腿草鞋,頻頻揮手,健步走來。
雄壯、豪邁的主題歌《炮火中成長》。
戰場是熟悉的家鄉,
武器是嫻熟的刀槍,
強盜是島國的豺狼,
難童想要找回爹娘。
必須和它作戰到天亮,
我們的大敵人,
就是日本軍國主義。
小日本不滾蛋,
我們把它埋葬,
我們血戰到底,
強盜滾回“老家”。
犧牲不怕,
才可以見到倭寇投降。
衛國保家,
才可以見到爹媽。
歌聲中,旭日初升。
朝暉中,“游校”標識獵獵飛舞。
“小鬼隊”肩扛鋼槍,步伐整齊,威風凜凜,走向“學校”。
主題歌聲繼續。
我們在炮火中讀書,
我們在炮火中成長,
我們在炮火中立功,
難童想要祖國解放。
必須和它血戰在東疆,
我們的大敵人,
就是日本軍國主義。
少小年紀上戰場,
是童年的創傷,
正視苦難的童年,
生命更加輝煌。
緊握鋼槍,
才可以實現民族救亡。
緊握鋼槍,
才可以實現復興中華。
歌聲中,藍天碧空,“游校”標識迎風招展。
古龍王破廟前,梅文怡快步迎上亦文亦武的“游校”難童。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