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婷
(江西外語外貿職業學院,江西 南昌 330099)
電影與時代社會之間有著鏡像處理的關系。美國文化具有多元性,電影作為其文化產品也在長期發展中形成了一種多元化的格局,而女性電影便是其文化多元性頗為重要的一支。這也是為何美國女性電影能夠保有較高的權威以及國際影響力的原因。文化的多元性是體現在諸多方面的,包括種族主義(racism)問題、性別主義(sexism)問題,乃至在固有成見(stereotype)下的價值澄清問題等,其最終體現在公民可以對自己所處的文化群感到自尊自信,同時又理解與欣賞異質文化、微型文化持有者,以積極的態度消除因種族、性別等區別而造成的偏見與歧視。而這些問題在美國女性電影中都可以得到洞見。
美國是一個有文化“熔爐”之稱的國家,移民數量大且種類多,這些移民加上美國本土的印第安人構成了美國的少數族裔,如非裔美國人、拉丁裔美國人等。在美國幾乎所有的大城市都有少數族裔聚居的社區,如紐約的唐人街和小意大利等。這些少數族裔在美國的多元文化之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少數族裔在美國保留的宗教信仰、生活方式和具體的技藝等對美國的文化生活是極大的豐富。美國的女性電影也參與到了對少數族裔面孔的刻畫中來。
例如,在王穎根據譚恩美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喜福會》(TheJoyLuckClub,1993)中,亞裔女性就成為被關注的對象。電影以一張麻將桌串聯起了四個家庭和兩代華裔女性的悲喜命運。其中四位母親是在20世紀40年代移民美國的,舊中國婦女的不幸令她們心有余悸。而中國的傳統文化(如家長制、孝道等)又給予了她們深刻的影響,并常常需要在“中國做法”“美國做法”之間做出無奈的選擇。如蘇之所以要辦喜福會,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能夠在異國他鄉聚集起一群能夠講母語的人。她們為了避免自己的女兒不再重復中國女性的不幸而按照自己的意愿來規劃女兒們的前程。兩代人的沖突實質上也是中美文化、東西文化之間的碰撞,如蘇的女兒在與她爭執時說的便是:“這里不是中國,你逼不了我!”中國被與霸道的家長制聯系起來,凸顯著美國“自由國度”的可貴。而女兒輩的蘿絲盡管自認是美國人,但她卻因為華裔面孔而被男友的母親打上了“低等”的標簽。值得慶幸的是,最終電影中的母女還是實現了和解,盡管她們在美國的尷尬地位并未徹底被改變,但不同文化之間融合大于對抗的前景是可以預見的。
還有一部分女性電影,其故事的發生地并不在美國,白人并非電影中的主體民族,但“美國”并沒有在電影中消失,這一類電影以美國人的視角來審視外來的、作為“他者”存在的文化,這種對異質文化的積極觀照與思考依然體現著美國文化中的多元性。這方面最為典型的便是羅伯·馬歇爾的《藝妓回憶錄》(MemoirsofaGeisha,2005)。電影根據美國作家阿瑟·高頓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女主人公小百合在京都的藝妓館中被培養成人,她擁有一雙亞洲人罕見的藍灰色眼睛,這與她的白面朱唇,身上的白襪木屐、重重疊疊的和服以及頭上挽的扇髻一起成為一個符號,既是日本藝妓文化的一個符號,同時又是一個更接近于西方文化的異類。小百合這一形象傳遞出來的也是這兩種文化的融合,一方面是東方主義(Orientalism)下美國人對日本文化精致、纖弱、細膩、既妖冶又含蓄的美以及無處不在的儀式感的解讀,甚至還有某種深切的自卑與壓抑,如“我們沒有選擇,所以才成為藝妓”;另一方面則是西方文化中不斷被頌揚的抗爭勇氣和對自由的追逐。與之類似的還有理查德·奎因以香港灣仔為背景的《蘇絲黃的世界》(TheWorldofSuzieWong,1960)等。女主人公同樣是出身低微,卻有著高傲的靈魂的女性形象,她既是一個帶有東方主義色彩的弱者,又是一個具有西方文化推崇的原始能量和野性美的女性。
可以說,對美國國內的少數族裔,以及國外作為異質文化中的女性作為表現對象,對其進行記憶性、觀察性乃至想象性的書寫,是美國女性電影擴展視野的體現,也是對美國文化多元特性的詮釋。
電影是信息傳播的主體之一,在社會中有著潛在的對現實的影響力。在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的話語理論中,人和世界的關系實質上便是話語關系。女性電影中圖像和聲音的傳播是話語權的一種體現形式。長期以來,在男權的統治下,電影話語權是為男性所掌控的。而女性也同樣是美國文化的建設者,電影這種為單一性別發聲的狀況顯然是有悖于文化多元性的。正如女性主義者所抨擊的:“電影符碼如此建構著我們的缺席,使我們所能做出的唯一選擇不外乎兩種:要么認同瑪麗蓮·夢露,要么就認同坐在我背后、用他的膝蓋碰撞我的椅背的男人。電影結構如此看待婦女,堅持我們不在場,甚至當著我們的面也漠視我們的存在,這樣的結構式如何被理解的呢?在電影中,女性觀眾可以認同的東西,又是什么?”從中不難看出,女性聲音的長期缺席導致電影出現了一種畸形的兩性關系和單薄的性別形象,即女性的理想形象被定格為瑪麗蓮·夢露式的曲線婀娜、五官動人的性感寶貝,《亂世佳人》(GoneWiththeWind,1939)、《魂斷藍橋》(WaterlooBridge,1940)等莫不如是。而除此之外則是“用他的膝蓋碰撞我的椅背”的冷漠、粗鄙的男性。這不僅是平權問題上的重大缺陷,也是文化上的一種貧瘠。因此,隨著時代的發展,女性以及重視女性的男性電影人也開始著手建構女性話語權。根據福柯的理論,話語是由權力產生并體現權力的。女性電影中的事件以及電影人和觀眾對事件的評價,都與具體立場和權力息息相關,女性電影中立足女性立場,伸張女性權力的內容,是對文化多元性的一種有效補充。
在馬丁·斯科塞斯的《曾經滄海難為水》(AliceDoesn’tLiveHereAnymore,1974)中,女主人公愛麗絲的獨立是因丈夫意外去世造就的。觀眾當然會認同愛麗絲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然而這還不足以表明女性掙脫家庭束縛的意義。到了羅伯特·本頓的《克萊默夫婦》(Kramervs.Kramer,1979)中,男性則直接成為女性的羈絆。電影里女性是以波伏娃曾指出的“第二性”的形象出現的。作為一部以女性主義為核心的電影,克萊默夫人喬安娜卻出場不多,觀眾了解喬安娜的渠道主要有她的丈夫泰德、兒子比利以及鄰居對她的印象。這是危險的,因為喬安娜在某種程度上是與泰德處于對立面的。觀眾很容易從泰德的蛻變中產生對他的同情,并在兩人的沖突中更認同泰德,正如比利本人也更愿意與父親一起生活一樣。然而喬安娜這一形象卻作為一個“娜拉走之后怎樣”的范例成為經典人物。在電影中,男女雙方因女性的努力而被置于較為平等的地位,一味追求事業的泰德被迫料理家務,而不堪忍受無意義的瑣碎家務的喬安娜則出走后事業有成,最終兩人的對簿公堂代表了女性終于以獨立的姿態向男性索取自己的權利,即使這項權利是她放棄的。改變生活也罷,讓生活回歸原點也罷,都是女性的自主選擇。而最后法庭在撫養權上宣布了喬安娜的勝利。泰德在把兒子關禁閉以后對兒子的解釋可謂全片的核心,即男權的反思:“我想讓媽媽成為某種人,變成我想要的那種太太。可她不是,我以為我開心她就會開心,但她沒有。不是你的錯,是我。”
與之類似的還有如丹尼·德維托的《玫瑰戰爭》(TheWarofRoses,1989),只是《玫瑰戰爭》中將夫婦之間的矛盾以一種更為瘋狂、更為歇斯底里的方式來進行演繹。芭芭拉和奧利弗的關系因為她事業的成功而漸行漸遠,相夫教子不再是女性固守的人生道路。
性別價值觀包括性意識、性別認同、性取向等問題。美國女性電影中性別價值觀的變遷也同樣體現著美國文化的多元性與包容性。美國的建立離不開歐洲清教徒的努力,這也是基督教在美國有著根深蒂固影響的原因,然而開放與保守之間的較量始終沒有停止。美國文化在推崇基督教中的傳統家庭觀念的同時,又強調自由與民主,提倡個人主義,并講求理性。人們必須承認,即使是性別價值觀上的“少數派”,也同樣能夠在社會中發揮個人的智慧與創造積極性,并且隨著科學研究表明性取向等問題有著人無從選擇的生理原因,正視個體的非主流性別價值觀更是成為必要的行為。隨著美國社會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重視LGBT問題,甚至為了盡可能地避免公民群體之間的撕裂,實現維護聯邦穩定、統一的目的,人們開始將對LGBT群體(包括潛在的有著非主流性別價值觀者)的尊重視作一種“政治正確”。而當前商業化的語境更是為多元的性別價值觀提供了更適宜的生存空間。
在金伯利·皮爾斯的《男孩別哭》(BoysDon’tCry,1999)中,女主人公布蘭頓便是屬于LGBT中的T類,即跨性別者(Transgender)。她同時擁有兩個身份:在家鄉她以女性面貌出現,而在法奧斯城,她則成為一個受到女孩們追捧的英俊小伙。最終布蘭頓選擇了拉娜,并結識了拉娜的前男友。然而她的真實身份還是暴露了,拉娜的前男友在強奸布蘭頓后又將其殺害。布蘭頓的悲劇正是因為社會對跨性別者還缺乏寬容,使布蘭頓們成為“異端”。這無疑是有礙文明進步的。而取材于真實案件的派蒂·杰金斯的《女魔頭》(Monster,2003)關注的是則是L群體,即女同性戀(Lesbians)。沃諾斯因為童年不幸而對男性失去了信任和好感,誤以為可以在同性的愛中得到溫暖與慰藉,在與希爾比相愛之后,她為希爾比而賣身,直至遇到了變態嫖客而大開殺戒,結果卻是希爾比的作證使她被判死刑。盡管希爾比未必是沃諾斯的好歸宿,但是沃諾斯的感情卻是值得被尊重的。到了史蒂芬·戴德利的《時時刻刻》(TheHours,2002)時,女性電影已經開始以一種較為平和的方式來討論LGBT問題了。女編輯克拉里薩·沃甘是B類,即雙性戀者(Bisexuals)的代表,她曾與勞拉·布朗的兒子理查德相愛,在分手后則與女友同居,并一起收養了一個女兒,同時又照顧著患有艾滋病的理查德。盡管依然有憂傷需要排遣,但是沃甘已經不再需要為自己的性取向而付出生命的代價,她在90年代的紐約已經能過上遠遠優越于70年前沃爾夫以及40年前布朗的生活,這種社會性別價值觀的變遷,也是文化多元性的一種體現。
盡管在故事片中,大千世界是被變形或虛構的,但電影依然是人類社會的一面明鏡,同時也是人們就某種意識形態的發聲工具。美國女性電影中,無論是對少數族裔、對曾經(或依然)居于弱勢的女性群體以及LGBT群體等的關注和為其發聲,都增強了整個美國社會的凝聚力,都強調個人對社會的融入,強調少數者與多數者共同發展的重要性,這些都是美國文化多元性的體現。對美國女性電影的剖析,可以進一步地洞察美國文化,在更深的層次上對當代美國人持有的價值理念有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