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懿
(吉林師范大學大學外語部,吉林 四平 136000)
美國導演、制片人布萊恩·辛格(Bryan Singer)原本以獨立電影脫穎而出,時至今日已然成為炙手可熱的好萊塢商業巨片導演,并且已經形成了屬于自己的電影理念以及藝術風格。
布萊恩·辛格最早在好萊塢得以脫穎而出,很大程度上便在于其對黑色電影(Film Noir)的嘗試,這種對黑色風格的偏愛,即使在其日后已經成功轉型為商業巨片導演后,依然可以在他的電影中窺見。黑色電影最初指代一種好萊塢的“反類型”風格,在這一類電影中,傳統敘事的邏輯被模糊,人物好壞之間的區分被模糊,布光暗淡,人物墮落,主題和敘事基調偏向悲觀、宿命。自19歲便深受各類恐怖、懸疑小說影響的辛格,以獨立制片的方式推出自己的具有黑色風格的懸疑電影。
這其中最為著名的是使凱文·史派西攬獲奧斯卡獎的《非常嫌疑犯》(TheUsualSuspects,1995)。整部電影基本上以金特的敘述來組成,即神秘的愷撒·蘇爾雇用基頓、法特連同金特等5個身上有污點的人上了一條貨輪為他毀掉毒品,最后除了一名幸存者外,船上的人全部死亡,毒品也不見蹤影。但是辛格又在細節之處給出大量的線索,這一切都服務于最后令觀眾大跌眼鏡的情節翻轉:在警察的整個審訊過程中,金特被認為是一個殘障人士,在案件中是一個幸存者。而實際上,金特才是整個案件的策劃者愷撒,他對警察的供述三分真七分假,但是聽上去卻是無懈可擊的,他供述中的大量細節其實來自于他在警察局墻上看到的各種零碎的信息。電影特別暗示了如金特曾經注視警察的通告版幾秒,在警察給他打火機時,他的右手無法點燃打火機而使用佝僂的左手幫忙,而在影像表現愷撒打死基頓的時候,無論是用打火機點煙抑或是開槍,愷撒用的都是左手。最后,金特憑借自己的機智逃脫了法網。而死去的基頓等人則讓觀眾感到同情。在電影中,觀眾難以感受到道德和法律的勝利,罪犯的才智給人以一種壓抑感。
與之類似的還有根據斯蒂芬·金小說改編而成的驚悚電影《納粹追兇》(AptPupil,1998)。在《納粹追兇》中,托特在16歲時對在二戰時期犯下累累罪行的納粹產生了好奇心,而單純的書本知識已經無法滿足他,就在他不斷進行有關法西斯集中營等資料的搜集時,他發現在他的小鎮上就住著個隱姓埋名的前納粹軍官——科特。當普通少年會為自己的這一發現感到恐懼時,托特卻享受著這種恐懼,并且尋求更大的刺激——他找到科特以告發他的罪行為威脅,逼迫對方給自己講納粹的故事。而兩個人的交往也從此開始逐漸深入。如當托特因為沉迷納粹故事,學習成績直線下降,被老師要求請家長后,他請來的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冒充他爺爺的科特。在科特的講述中,托特和科特內心的惡魔被逐漸喚醒。科特不僅重新穿上了托特給他買的納粹軍服回味當時的時光,想把貓塞進烤箱烤熟(這顯然是重溫將猶太人送進浴室屠殺的場景),更是在一個流浪漢露出了某種似乎知道內情的表情后殺死了他。應該說,相對于金的原著中,托特也從一個獵殺流浪漢,甚至在老師質問為什么納粹戰犯會是他爺爺后直接殺死老師的殺人兇手,變成了一個較為清白的少年,但是原著中的黑色風格卻在電影中沒有減少:當老師找上門時,托特選擇了“誅心”,即威脅老師要告訴別人老師試圖猥褻他。而老師的懼怕則似乎表明了老師確實曾經有過這樣的劣跡。這樣的狡詐威脅對于已經眼神陰鷙的托特來說顯然只是一個開始,因為納粹的陰魂已經附在了他的身上。在這類電影中,人物關系是極為荒誕的。
即使在辛格的非獨立制片電影中,他也依然熱愛這種黑色風格,或是表現社會環境的混亂,或是表現人物的異常、神經質,讓人物置于正邪之間等。這些在他的“X戰警”系列、《怪怪家庭》(2012)中都不難找到例證。在此不贅。
辛格電影給人的最深刻印象便是對奇幻和科幻題材的熱衷。除了根據風靡美國數十年的漫畫改編而成的電影“X戰警”系列之外,其《超人歸來》(SupermanReturns,2006)、《怪怪家庭》及《巨人捕手杰克》(JacktheGiantSlayer,2013)等幾部知名作品無不帶有奇幻或科幻的元素。這是與整個消費時代背景分不開的。消費社會成為視覺影像空前迅速擴張的溫床,在當前,由于視覺在表達上的直觀、簡潔,視覺文化成為絕大多數人為電影消費的主導。“在數字媒介語境下,對圖像符號的觀看成為當代人主要的審美接受方式,并且這種方式已經逐漸成為人們的生存手段與生活方式。隨著視覺技術的不斷進步,人們的……可視性要求與視覺快感欲望得以不斷地攀升。”而奇幻、科幻題材的電影則能夠被更好地戴上視覺的“帽子”,在數字技術的輔助下,創建出更為豐富、更遠離現實的視覺藝術效果。例如,在《超人歸來》中,辛格運用了超越克里斯托弗·里夫時代的特效,為觀眾呈現了各種壯觀的災難場面,如山崩地裂、大海咆哮,以及超人和盧瑟之間酣暢淋漓的正邪對決等。
但辛格從來沒有忘記對現實題材的嘗試,其取材于歷史真實事件的《行動目標希特勒》(Valkyrie,2008),以及以制片身份參與的,同樣是根據導演真實經歷拍攝,并且拍出了紀錄片效果的《羅尼和我》(RonnyandI,2013)等電影便是明證。在基本上由兩位主演即興發揮的《羅尼和我》中,觀眾能夠看到同性戀的男主人公在加州度假之時,面對身為異性戀的愛人時窘迫、羞澀、欣喜、患得患失等諸般復雜的情感。
那么辛格的這種游走,之所以能成為他電影美學風格的一部分,其原因就在于統攝辛格在幻境和現實之間跨越的關鍵詞:人性。無論打造怎樣一個背景下的故事,辛格都始終致力于挖掘人性中令人不安的一面。如在《行動目標希特勒》中,辛格通過對底層德國軍官的表現,以一種隱晦的手法表明,即使在這次行動中,主人公們成功地刺殺了希特勒,但納粹思想早已深入人心,二戰的結束絕不會是一帆風順的。由此延伸出去便不難得出:即使二戰早已結束多年,但部分人內心依然殘存著可怕的納粹遺毒。這多少也可以視為辛格本人的內心寫照;又如,即使是在帶有童話性質的《巨人捕手杰克》中,觀眾也能看到杰克和公主愛情背后并不純潔的一面,杰克對公主的傾慕是與權力對他的吸引分不開的。當能夠克制巨人的、代表權力的王冠出現在杰克的眼前時,他選擇的不是給公主戴上,而是自己戴上了,與反派德里克想要權力而討厭公主相比,杰克則是一個權力和公主都想要的人。
如前所述,辛格在消費時代中以帶有奇幻、科幻意味的電影為觀眾打造視覺盛宴,成功地實現了自己對商業大片的進軍。但是商業外殼并沒有遮掩辛格豐富而深刻的思想和感情。在他的一系列商業大片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其視覺美學背后的人文內涵。
“X戰警”系列應該說是辛格作品中最知名的電影,也是漫改電影中較為成功的代表之一。在辛格大膽地推出《X戰警》(X-Men,2000)之前,好萊塢的各大制片公司都戒于喬·舒馬赫的《蝙蝠俠與羅賓》在票房和口碑上的慘敗而不愿意嘗試漫改電影。而辛格卻能夠說服福克斯接受這個考驗,隨后又成功地打造了《X戰警2》(X2,2003)和《X戰警:逆轉未來》(X-Men:DaysofFuturePast,2014)。相對于之前的漫改電影(如“超人”系列)大多表現的是獨當一面,以獨行俠身份成為一方百姓守護者的設定不同,辛格敢于讓超級英雄以群體的方式在電影中出現,這類具有超能力的人在電影中被稱為“變種人”,且變種人之間分成了對立的兩撥互相爭斗。其中正義一方的變種人由X教授率領,旗下有金剛狼、暴風女、激光眼、琴·葛蕾等人。而邪惡的一方則以能控制金屬的萬磁王居首,他手下的變種人則有劍齒虎、野獸、幻形妖等。且不同的變種人有著鮮明的特色,如金剛狼鋼筋鐵骨,傷口能迅速愈合;暴風女則能操控閃電颶風;激光眼的眼睛中能發出射線;琴·葛蕾則可以隔空取物,而反派也都是各具絕藝的破壞高手。同樣是擁有超能力,正邪之間的區別就在于,萬磁王等人試圖憑借自己的天賦異稟以及一個巨大的輻射設備來操縱美國甚至世界,而X教授等人則要阻止萬磁王的陰謀,維護世界的和平。這一情節設置是緊張而刺激的,但單線敘事使得整部電影結構緊湊而簡單,人物雖多但陣營鮮明。觀眾在他們身上獲得了一種更為眼花繚亂,但是在邏輯的梳理上卻毫不費力的觀影體驗。加上強大的演員陣容,“X戰警”系列被認為是純粹而成功的商業片亦是情理之中。
然而商業片的屬性并不意味著電影中沒有加入辛格個人的思考。在電影中,變種人類似于現實社會中的少數群體(如同性戀、黑人等),盡管他們擁有過人的才華,但是卻是被所謂的“正常人”所歧視和排斥的,他們被要求登記,于是變種人索性自己建立了一個社區,與“正常人”隔離開來。正是這種對異類的抵觸使得人類和變種人之間的和平共存成為不可能。萬磁王想操縱世界的想法是帶有一定的合理性的。因為變種人面臨著自己族群與“正常人”之間的共存問題,作為少數而強勢的族群,他們被弱勢但多數的族群欺壓著,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改變人口數量比例的情況下,變種人要想獲得話語權和生存空間,在萬磁王看來就只能是將自己變為統治者。他選擇的辦法就是將一干衣冠楚楚的政治領袖也變成和自己一樣的變種人。而萬磁王最終還是因為他行為的非正義性而失敗了,被關押在一個全由橡膠組成的監獄之中。
從表面上看,電影中制造的人和變種人之間的斗爭、變種人和變種人之間的斗爭是出于娛樂的需要,但這實際上包含了辛格的人文關懷理念。斗爭的根源在于人類社會文明程度的欠缺。而在《X戰警》上映的十幾年后再重新審視社會,我們不難發現在包容少數群體、創造族群平權上,社會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這種以奇幻諷喻現實,在商業電影中加入人文關懷的理念也為《哈利·波特》《神奇動物在哪里》等系列電影所繼承。
可以說,布萊恩·辛格善于將在視覺、驚悚等商業性的包裝下的個人情懷進行發揮,或是傳遞出一種黑色的、殘忍的生存法則,或是游走于嚴肅堅定的現實世界和新奇怪誕的奇幻世界中,但無論何種背景都滲透著辛格本人的生活反思或反叛意識。除此之外,辛格幾乎憑借一己之力將“X戰警”系列打造為好萊塢漫改電影的翻身作,透過超級英雄故事的框架,辛格在電影中傳遞出敏銳而不乏溫情的人文關懷思辨。從表面來看,相對于昆汀·塔倫蒂諾、大衛·芬奇等導演而言,辛格嘗試的電影類型是混雜的,這也是人們在評價辛格時,一般都將他視為一個“多面手”的原因。但是他的“個人話語”,即對人性各種陰暗、困頓、卑微一面的挖掘,卻是始終貫穿在其電影作品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