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飛 戈海濤
(1.河北師范大學研究生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2.河北廣播電視臺,河北 石家莊 050010)
自從上映以來,電影《贖罪》一直以其獨辟蹊徑的敘事結構而出名,許多觀眾在初始觀影時都會有陌生的感覺,很難把握電影的走向,對于影片的敘事結構有迷茫的感嘆。[1]然而,撥開表面的迷霧,細細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電影結構的安排與《贖罪》主人公的回憶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是以心理變化和想象為主線索展開整部電影的敘事結構的。從而實現(xiàn)讓觀眾產生身臨其境之感,跟隨劇情的發(fā)展,在看似零碎的片段中與主人公的感情重合,在觀影中感受到那不安、期待、預想結局反復的目的。
從電影結構角度看,《贖罪》的結構是復雜的、晦澀難懂的,給人以刻意營造的感覺。它與一般的電影不同,并沒有采用單一的敘事結構,觀眾不能從以往的觀景經(jīng)驗中第一時間確定影片的發(fā)展脈絡,而采用了多種結構并成功地結合為一個整體,創(chuàng)造了復雜的電影敘事結構,這在電影中是少見的。[2]
影片的結構是為劇情的發(fā)展服務的,《贖罪》的主要框架是由四個分散的大塊敘事段落所組成的段塊式結構。每一大段有單獨的時間、內容和情節(jié)背景。四塊的片段的時間跨度很大,從1936年一直到當前。這四塊組成了像拼圖式的完整的影片骨干。有意思的是,前三塊更為靠近構成了一個相對的整塊,為最后的一塊做好了鋪墊,最后嵌入到結局的段塊當中,形成了書中書式的嵌套式結構。雖然贖罪是影片的主線,但是單純地沿主線走,容易失去懸念感。影片設計了兩大線索:一條是布里奧妮認識到自己犯的錯誤,另一條則是羅比與塞西莉亞的愛情,兩條線索齊頭并進。結果是豐富敘述的層次,空間變得豐滿起來,讓看似分離的碎片聯(lián)系起來。在偶然中認識到必然,感受到影片與人性的相通。一時無意的傷害,卻造成了終生再無機會的遺憾。同時,相同事情發(fā)生的同步性,讓觀眾感受到時空的交錯,讓主人公虛構的主觀判斷與客觀發(fā)生的現(xiàn)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感受到布里奧妮的心情。而四塊看似割裂的結構其實是暗指主人公在漫長的歲月中始終希望能夠有機會彌補當年所犯的錯誤。[3]
由于贖罪本身的主題已經(jīng)被大眾所熟知,擺脫習慣性的思維方式,挖掘出人的內心,是影片能否成功的關鍵。復雜的結構帶來的直接結果就是陌生化的感覺,打破了已有的認知,吊足了觀眾的胃口,配合適度的緩慢節(jié)奏,留給觀眾足夠的空間去思考悲劇的發(fā)生是否可以避免,當最后觀眾均以為多年的夙愿得到實現(xiàn)時,卻峰回路轉,從高潮瞬間跌到了低谷,認識到現(xiàn)實的殘酷性。《贖罪》打破了常用的固定式結構模式,觀眾不由自主地產生陌生感,感官調動起來。這種陌生感有助于觀眾走進人物的內心,來了解和分析其心理變化歷程。
通常觀影中,觀眾處于全知的上帝視角的位置,熟知的主題容易產生疲憊感,《贖罪》卻從結構安排上擺脫了習慣性的俗套,而且埋下了伏筆。在前兩部分時,觀眾似乎按以往的感覺在審視著影片,但第三部分開始才發(fā)現(xiàn),影片的發(fā)展已經(jīng)脫離他們熟知的軌道。結構的復雜也反映著贖罪發(fā)生時的布里奧妮正處于懵懂的少年時期,遠未完全成熟.當她發(fā)現(xiàn)姐姐塞西莉亞與羅比的關系后,由于缺乏勇氣和機會只能依靠幻覺來得到他們的寬恕。這種期盼的三人重逢的虛幻場景與真實殘酷的現(xiàn)實場景交疊在一起,真實地展現(xiàn)了布里奧妮掙扎的內心和扭曲的靈魂。為了表現(xiàn)出布里奧妮的救贖只是不可能的夢,是帶著救贖諷刺的想象,影片結尾時她已經(jīng)步入晚年,她的夢也變成了虛幻不可能實現(xiàn),而且此時的她已經(jīng)被醫(yī)生確診會失憶,她天真地想虛構一個完美的故事,想通過讓羅比與塞西莉亞在一起來贖罪,但顯然這只能是徒勞的,并不可能給她帶來真正的安靜。由于影片敘事中透露出的是時代的悲劇底色和宿命論,因此影片在非線性的碎片化敘事過程中,有意地重構出美好的結局,但又迅速將其毀滅。在不斷地結合重建與改變的過程中,包括敘事結構的穿插正是導演試圖表現(xiàn)著亂世中的愛情特有的不確定性和不真實性。
《贖罪》的發(fā)生有著特定的歷史背景,如果僅限于一地來理解,無法解決觀眾的疑惑,只有逐步放大歷史背景,才能讓觀眾清晰地了解所處的史實、人物悲劇結果的產生,包括最后注定的結局。但是影片并沒有直接給出原因或者暗示給觀眾,而是采用多角度的敘事,層層深入地說明了事情產生的起因,引導觀眾去思索。于是整個觀看的過程中,觀眾會不斷修正對于影片含義和最后結局的推測。在剛建立的預想被推翻的過程中,保持了長久的關注度,人在生活中犯的錯到底意味著什么。由于長達61年的歲月并沒有讓布里奧妮感到釋懷,相反,由于變得更加迷惑,“書中書”的結構看起來最為適合來解開想要贖罪的心結。[4]
電影主體按照時間的發(fā)展順序,采用“書中書式”的結構讓觀眾以更為寬廣的視角來審視人物的內心變化。《贖罪》的場景有四個主要部分,分別是1935年的英國鄉(xiāng)間大宅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是錯誤發(fā)生的起源;1939年二戰(zhàn)期間的法國諾曼底戰(zhàn)場;1939年的英國圣托馬斯醫(yī)院和1999年布里奧妮接受某電視臺的訪談。13歲、18歲和76歲布里奧妮的看法既有重合,又有明顯的不同。人格上,布里奧妮充滿著復雜性,存在著認識的二元性,如果簡單地以此形象出現(xiàn)在影片中,會產生無力感。而且主人公在影片中實際扮演了多個角色,看起來是作為第三者講述的布里奧妮在真實與幻想之間的對比。而影片利用書中書的結構來表現(xiàn)出布里奧妮想象中的贖罪愿望,加入了對于人物性格的刻畫,升華主題,還有效地拓展了影片的敘事空間,把明顯帶有主觀單向性的敘述轉變?yōu)榭陀^現(xiàn)實,更好地向觀眾表現(xiàn)出那個動亂的大時代、大環(huán)境,普通人物的命運和時代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不可能受到個人意愿的控制,從而讓觀眾以時代的世界眼光來審視這三個普通人物感情糾纏的小事件。為此,影片采用了閃回手法,在回憶的片段中刻意地加速了情景再現(xiàn)的播放速度,制造了大量對比、沖突。這些沖突和誤會是精心安排的。各個片段看似各自獨立,其實,內有關聯(lián)。結構安排產生了緊張的情緒,讓觀眾認真地揣摩一個“有罪”之人的定位。由于布里奧妮的年齡尚小,閱歷不夠,無心之下導致姐姐與羅比分開,長時間的期待成了心結。加之簡單地利用線性敘事會讓本來就缺乏新意的影片變得無聊,不能引起觀眾足夠的興趣,只有在時間與空間的變換中,觀眾才能走入人物真實的內心世界,了解人物情感的復雜。同時,時間與空間的交錯可以將故事發(fā)生的宏大的戰(zhàn)爭背景徹底呈現(xiàn),把整個時代給普通人帶來的肉體和心靈的創(chuàng)傷以多維度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雖然整個故事是按照時間的發(fā)展線性順序,但當多個不同時空的故事片段插入以后,有意地拉長了時間軸線,似乎是有意表現(xiàn)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殘酷性,實際上卻通過沒有結果的愛情來引出最后不可能實現(xiàn)的贖罪。真實的客觀現(xiàn)實與從一開始就脫離實際的觀點形成了鮮明的矛盾,結構的復雜對應的是自我層次的敘事視角,給觀眾帶來的困惑,會產生疑問:在這前后矛盾的視點中,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哪個才是謊言?甚至連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布里奧妮也變得不那么值得觀眾信任了。觀眾的大腦細胞被調動起來,用帶有個人色彩的理解來完成對整部電影的解讀。于是,觀眾實際上也成為電影敘事的組成部分,成為“書中的一本書”。
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人格結構通常被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部分?!囤H罪》通過結構的安排,主人公始終處于悔恨的心態(tài)中,以她的角度來講述整個故事。由于其內心處于掙扎的狀態(tài),經(jīng)常性地回憶過去的片段,加之故事跨度很長,已經(jīng)模糊了本我、自我和超我的界限。為了更好地詮釋故事,影片采用的敘事結構暗含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輔之以時間推移為主線,以主人公回憶曾經(jīng)的過往模式,調用往日的場景來解釋事情發(fā)生的時間、場景,向觀眾詳細交代贖罪的緣由。從而給人以現(xiàn)實與想象交換的充斥,反映出一個心懷有罪人的糾結。[5]人本身對于自我與世界的認識就存在天然的主觀性與客觀性的對立,既相對清晰,也時有模糊。人總是在潛意識中去幻想,但現(xiàn)實卻往往在最后打破似乎已經(jīng)平靜的水面。于是到了影片的結尾,長達7分鐘的尾聲讓觀眾瞬間驚醒,羅比因為敗血癥而死,塞西莉婭也在同年死于爆炸。用現(xiàn)實證明前面所述的只是主人公的一廂情愿,觀眾這時候酸楚地認識到,布里奧妮的贖罪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了,最后的救贖只是一個殘酷的夢從稚嫩再到成熟后,當人意識做錯事了,潛意識會優(yōu)先保護自己,把責任推卸給別人,最后才真正認識到自我。復雜的組合式結構其實也正暗含了人本身多變、確定性的真實對應特質。
《贖罪》在敘事層面將影片建構成迷宮一樣,留著許多可能性的出口,真相被留在最后,但是到了結尾,卻強行割裂形成了新的獨立結構式片段。觀眾這時才明白這一切只是主人公的個人幻想,她所夢想的贖罪最終沒有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這一切已經(jīng)不再是原有的想法。又暗示,她已經(jīng)沒有可能再向受害者羅比道歉,余生只能繼續(xù)生活在心靈折磨之下。當認識到這殘酷的現(xiàn)實后,贖罪只能通過幻想來完成。她的幻想不是自然產生的,而形過了漫長的歲月,懷著一顆贖罪的心來補償當年的過失,卻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未能如愿,如此人的本我與自我已經(jīng)不再能滿足心理的需求。現(xiàn)實開始與幻想重合,回憶與美好的結局想象交織。通過采用平行蒙太奇手法,把同一時間段不同人物發(fā)生的事情在同一空間展示給觀眾,同時又在主干之下分出若干個支線,重新形成了復雜的梭形結構。這時的布里奧妮最后也超越了自我,在精神世界中留下一個最好的結局。
影片最后在對老年布里奧妮的敘述安排上也頗費心思,不但有對所犯錯誤的自我審判,也有幻想中得到諒解后的釋然,這種同時帶有敘事者與被敘者的雙重性,也是弗洛伊德人格理論的著重體現(xiàn)。由于影片在敘事上明顯帶有多義性,所以留下了許多沒有解釋清楚的謎團。這些故意留下的謎團,只能由觀眾自行抉擇哪種體會才是最接近真實的。也是影片希望引導觀眾用理想的隱含產生出更多的復義空間。
《贖罪》的復雜敘事結構,確實很難全面把握。但在事件的發(fā)展、人物的心理變化,尤其是對于長期盼事情向往的前提分析下,影片的結構安排其實暗含人性本身就是難以琢磨、無法直線估計的,走向是隨著時間和環(huán)境對布里奧妮的改變而改變的。但無論是哪種類型結構,都是契合了電影的主題贖罪,是影片對人性的解讀,向觀眾敞開胸懷展示了處于歷史時期普通人物的心理。當回頭再次審視這部電影時,《贖罪》獨辟蹊徑的敘事結構并不是有意地營造敘事結構的特殊性,而是最真實地體現(xiàn)了糾纏布里奧妮一生卻直到最后仍是場夢的贖罪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