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倩
(黃河科技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6)
由路易斯·萊特利爾執導的《驚天魔盜團》(NowYouSeeMe,2013)被認為是繼克里斯托弗·諾蘭《致命魔術》(ThePrestige,2006)之后又一部能給予人驚喜的魔術題材電影。其成功之處并不僅僅在于充分運用了魔術這一能夠吸引觀眾的元素,以及在視聽上利用大量數字技術制造了令人目眩神迷,但又并不脫離現實的“奇觀”,還在于其精妙無比的敘事結構。整部電影采用了經典的單線線性敘事手法,但是情節波瀾起伏、高潮迭起,讓觀眾在兩個小時的觀影過程中始終被牢牢地吸引著注意力。
經典線性敘事的好處就在于其完全迎合觀眾的思維,不至于給觀眾的理解造成困難。《驚天魔盜團》從整體上來說,采用的也是經典敘事結構,作為一部懸疑電影,電影有必要以經典線性敘事使觀眾獲得與警方“賽跑”的審美感受,觀眾需要根據魔術師們表演魔術的順序來掌握線索。
《驚天魔盜團》除了引子部分發生于一年前外,其余敘事都被濃縮于幾天,而主人公們的行為主線也是非常清晰的:“四人騎士團”作為反方在眾目睽睽之下以表演魔術為名連做三件大案,案件中涉及的金額也越來越龐大,以FBI探員羅德、國際刑警艾爾瑪·德雷為代表的正方則負責偵辦此案,抓捕四人及其幕后的指使者并追回贓款。也正是由于騎士團依靠魔術手法偷來的錢越來越多,案情的影響越來越大,形勢也就逼得他們必須迅速結束自己的表演,這也就是整部電影故事都在幾天內完成的原因。其中盡管主人公曾在拉斯維加斯和新奧爾良等地表演,但他們結識于紐約,最后在逃脫警方制裁后,又齊聚紐約時報廣場,目睹各大顯示屏上播放他們的“事跡”,可以說,電影是基本符合“三一律”的。
在《驚天魔盜團》中,“分—總”敘事模式反復出現。例如,在電影一開始,騎士團四人組的出場就是一次由分而總的精彩亮相,四位魔術師分別在不同的地點表演了四個能體現他們各自技能的魔術:丹尼爾·阿特拉斯(以下簡稱為“戀人”)表演了卡牌魔術,他的塔羅牌上的人物是戀人,而丹尼爾的風流成性,以及亨莉、杰克對他的迷戀也正是后來這個小團體能保持團結的重要原因;亨莉·里維斯(以下簡稱為“女祭司”)表演的是脫逃術,其得到的塔羅牌上的人物是女祭司,與她開場時在食人魚嘴里逃生的血腥表演與血祭儀式之間有共通之處;杰克·懷爾德(以下簡稱“死神”)表演的是近景魔術,同時他還擅長開鎖術,他拿到的塔羅牌人物是死神,這也與他后來金蟬脫殼、死里逃生的計謀相對應;梅里特·麥克金尼(以下簡稱“隱者”)則表演的是最為神奇的讀心術和催眠術,他的卡牌人物是隱者,暗示著其魔術的神秘。在電影以快節奏的剪輯讓四個各不認識的人亮相后,他們便因為莫名其妙出現的塔羅牌而被召集到紐約一個神秘的地點,最后黑幕和“一年后”字幕開啟了下一敘事段落,即由四人組成的“騎士團”的大型魔術表演的開始。無論是在敘事的“分”或“總”中,占支配地位的都是魔術,換言之,整部電影是以一個大魔術之下,嵌套多個小魔術的方式進行敘事的。
整部電影最外層的魔術便是幕后主使者羅德所煞費苦心設置下的這一帶有劫富濟貧以及復仇目的的“荷魯斯之眼”計劃,在這個大魔術中,他成功地為自己30年前死去的父親報了仇,并且在世人面前彰顯了THE EYE組織的威力。而這個大魔術是由三個策劃、準備了一年的大型表演魔術組成的,第一個魔術是當著銀行家的面盜取了法國一家信用社一大筆錢并在表演現場撒給觀眾;第二個魔術則是現場將他們表演贊助人,保險公司擁有者的銀行賬戶上的一千四百萬分別打到現場因為新奧爾良颶風受災,卻沒有得到理賠的觀眾的銀行卡上;第三個魔術則是直接盜取了一個保險柜大亨龐大的保險箱,最后魔術師們在漫天飛舞的假錢和荷槍實彈的警察包圍中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真錢則出現在一直試圖破解他們魔術的解謎人布拉德利的車中,導致了布拉德利的被捕。而這三個魔術起到的正是抽絲剝繭的作用,三個魔術分別指向羅德所要報復的四個對象:靠出賣魔術秘密獲取命令的布拉德利,曾經拒絕給他死去父親理賠的保險公司,和保險公司狼狽為奸的法國銀行以及當年制作劣質保險箱的人,三個魔術對他們進行了酣暢淋漓的懲罰。正反雙方也在這三個魔術表演期間開始了交鋒。而在三個魔術之下,又包含了若干個看似尋常,其實不可或缺的小魔術。如第一場表演之后,四個人在被關押進看守所以后依然花招百出,讓警方焦頭爛額,如戀人的手銬互換魔術,女祭司的椅子旋轉魔術,布拉德利對羅德做的變紅酒魔術等;第二場表演時,除了最終壓軸的“轉賬”魔術外,魔術師們還表演并解謎了兔子消失魔術等,在贊助人的私家飛機上,隱者對贊助人進行了看似蹩腳的猜心術表演等,這些都是為后文做的鋪墊。
格雷馬斯曾經在《結構語義學》中針對民間故事的結構提出了敘事功能單元的概念。格雷馬斯認為,民間故事普遍存在如下敘事功能單元:發送者與接受者,幫助者與反對者,它們影響著敘事中主體對客體的追尋,這些是“敘事文的必要要素”。而在電影中,這些敘事功能單元之間的關系是復雜的、處于變動中的,這種變動增加了戲劇性。
在《驚天魔盜團》中,有的敘事功能單元變換是簡單清晰的,如作為幫助者的贊助人與騎士團之間從幫助到反目成仇的關系,又如贊助人和其反對者布拉德利水火不容到贊助人不得不求助于布拉德利的關系。還有的變換則是復雜的、具有“包袱”意義的。如一直在幕后招募、組織騎士團的神秘人,便是一直在追捕他們的警察羅德。原來,萊昂納爾·史萊克當年的助手布拉德利由于始終沒有接到THE EYE的招募通知,索性開始了揭秘魔術的生涯,將史萊克苦心構思的魔術的真相公之于眾(也正是他對解密的依賴,使得他始終在拍攝四騎士的演出,并在第一次演出就掉入了四騎士的陷阱中),這逼迫史萊克不得不想出了一個布拉德利無法解密的密碼箱逃脫術,不料密碼箱制作者的偷工減料導致了史萊克表演失敗溺水而死。此后銀行拿走保險單據,保險公司拒絕理賠,這在年幼的史萊克之子心中種下了仇恨的種子。羅德是整個敘事的主體,而報仇則是他追尋的客體。相對于騎士團來說,苦苦相逼的羅德原本是一個反對者,但真相大白時觀眾才知道原來羅德是他們的幫助者,反之,騎士團也是羅德的幫助者。而魔術世界相對于羅德來說則是一個發送者,接受者羅德在報仇這件事上不斷與魔術世界進行交流。
嚴格來說,《驚天魔盜團》在敘事上觸犯了傳統推理小說的大忌之一,即傳統本格推理認為,兇手不應該是負責調查這一案件的警察,這在創作者與讀者/觀眾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對讀者/觀眾是不公平的。而為了彌補這一點,電影運用了大量的橋段來暗示幕后策劃者的身份,這些信息有的是以影像的方式給出的,如羅德和死神跳入垃圾通道之后,有一個鏡頭顯示了垃圾箱上寫著“史萊克”,有的則是融入了敘事之中,這便有必要提及電影中運用的大量伏筆與照應。
伏筆照應是敘事結構中的重要筆法。優秀的伏筆和令人回味的照應體現著編劇謀篇布局的能力。在《驚天魔盜團》中,大量的伏筆照應也增加了電影的可看性。當魔術師以各種手法來捉弄(銀幕內外的)觀眾時,編劇也以各種“待時而發”的小細節來使觀眾受到震撼。觀眾可以從這些伏筆照應中發現,敘事中看似不合理之處實際上是合情合理的,人物的對話與行為等的“閑筆”也更少,敘事從整體上來看更為緊湊。
伏筆指的是主創在組織與結構整部電影的敘事框架時,根據需要設計的一些影響或暗示著事件未來走向、人物未來命運的細節。例如,在《驚天魔盜團》中,四位騎士被召喚到神秘房間時,地上有玫瑰和花瓶,女祭司將玫瑰插入花瓶時說了句“換了名字的玫瑰”,這句話出自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意即玫瑰即使換了名字也一樣芬芳;而羅德和艾爾瑪在調查時,對魔術史頗有研究的艾爾瑪提出了美國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一位魔術師程連蘇,程連蘇原名威廉·羅賓森,利用了當時中國人對美國人的神秘感而偽裝留著辮子的中國人,化名程連蘇,一生未再說英文,最終死于表演事故。在《致命魔術》中,諾蘭同樣提及了程連蘇,以彰顯魔術師為藝術所做出的巨大犧牲。而在《驚天魔盜團》中,這兩個伏筆則對應著“改名換姓”,即羅德的本姓實際上是史萊克,他為了給父親報仇而隱藏了真實身份。另外,程連蘇的死亡也與史萊克之死有所呼應。而最為關鍵的一個伏筆則莫過于在電影中被反復提及的史萊克樹洞魔術。萊昂納爾·史萊克曾經在紐約中央公園當眾讓游樂園管理員在一張撲克牌上簽字,隨后他鋸開一棵樹齡足有20年的樹,樹洞之中一個密封的玻璃瓶中就藏有那張簽了字的撲克牌。這一魔術的奧妙就是這張撲克牌是史萊克于18年前放進去的,為了這驚艷的一幕,史萊克足足等待了18年。這對應的便是子承父業的羅德策劃了近30年的這次復仇魔術。
照應則是電影敘事中前后內容上的一種復現、觀照和回應,有關的前后兩內容之間在層次上是有一定距離的,觀眾往往只有在認真回溯劇情時,才能發現主創的匠心。例如,在第一次表演結束后,四騎士鎮定微笑地當眾被警察戴上手銬帶走,若無其事地在審訊室里挑釁警察,每個人都想在審訊時讓自己處于上風。其中隱士發揮了自己精通心理學的優勢,羅德一上來時隱士便試圖分析他的弱點并激怒他,其中隱士說了“你有父親方面的問題”(You have father issue),由于這句話是夾雜在諸多隱士挑釁話語中的,隱士在猜贊助人的隱私時曾承認自己猜不到,觀眾很容易便會誤解這是隱士的一次瞎猜。而實際上,隱士確實看透了羅德的心理隱痛,自幼失去父親使羅德耿耿于懷,甚至不惜操縱包括隱士在內的四位魔術師為父親報仇。
在文藝批評中,由于創作者猶如“善圃者”,伏筆又被稱為“隔年下種”。在《驚天魔盜團》中,時間跨度并不至于“隔年”,但主創依然安排了頗具密度的伏筆和照應,避免了整部電影因為涉及大量離奇的魔術伎倆而在敘事上顯得突兀、生硬。
《驚天魔盜團》可以視作商業類型片中的佳作,就編劇而言,電影遵循已經成熟的類型片制作模式,其經典敘事框架、敘事功能單元的設置、伏筆照應的使用以及復仇主題的選用、炫目的視覺效果等,在好萊塢懸疑類型片中都并不新穎,但也正是這一套路,最貼合觀眾的審美心理。《驚天魔盜團》經濟、簡潔、熟練地運用這一敘事結構,以巧妙的邏輯支配活色生香的魔術戲劇素材,獲得了觀眾的普遍認可,也為同類題材電影的創作提供了優秀的模仿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