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個小時,兩三千公里,穿越吐魯番盆地、青藏高原、內蒙古高原、黃土高原、華北平原,這是每一個“內高班”學生都走過的路。于他們而言,這是一條艱辛的路,也是一條希望的路;這是一條孤獨的路,也是一條幸福的路。個中滋味,除了他們自己,也只有“內高班”的老師能懂,因為這不僅是求學之路,也是家訪之路。
家訪,這件對很多北京老師來說不算太難的“小”事情,卻是“內高班”老師每年都要跋山涉水做的“大”事情。“內高班”的學生都是十幾歲就離開父母,到陌生的城市讀書。年少離家,異地求學,對這些正處于青春期,最需要呵護和引導的學生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因此,“內高班”的老師們格外關注學生們的身心健康。為了更好地了解學生的成長環境、家庭狀況,也為了讓家長了解學生在校的學習和生活狀況,每年暑假,“內高班”的老師們都會對學生進行家訪。只有親身踏上新疆的土地,握上家長的雙手,老師才心安,才能讓家長在家安心,讓學生在校安心。
“新疆是我的第二個家”
潞河中學的徐華校長已經記不清來過新疆多少次了,潞河中學從2000年就開始承辦“內高班”,這17年來,潞河中學接納了幾萬名來自新疆各地的學生,徐華校長的足跡也遍布新疆各地。“內高班”的學生都說潞河是第二個家,徐華校長則說“新疆是我的第二個家”。
自從擔任北京九中“內高班”的負責人以來,師德光主任也把新疆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每年至少4次往返于北京與新疆之間:6月送高三畢業生返疆;7月送預科和高一、高二學生返疆;8月中旬接新高三學生提前返校補課;8月底接新預科和高一、高二學生返校。九中內高班成立7年間,師主任的足跡已經踏遍了新疆大部分遠郊區縣和農牧區。
新疆很美,但家訪的路很苦。166萬平方公里的新疆自治區,有高山、盆地,有沙漠、戈壁,有綿延幾十公里的無人區,從一個學生的家到另一個學生的家往往要坐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的車,一路顛簸,再加上氣候干燥,很多家訪老師都不適應。首師大附屬紅螺寺中學的張波老師家訪了一路也病了一路,頭疼、胃疼、嗓子疼,同行的老師多次勸說讓他在賓館休息,張老師都拒絕了,“既然來了,我總要和家長見一面”,這是他的堅持,也是每一個家訪老師對自己的要求。
其實,這些老師都不是“圣人”,支撐他們堅持下去的是發自內心的愛與責任。他們曾經也是孩子,懂得年少離家的辛苦,他們現在也是父母,懂得“兒行千里母擔憂”。只有到學生家里看一看,與學生家長聊一聊,了解學生的成長環境、家庭狀況,他們才能深入了解學生,從而在生活和學習上給學生更多的關愛和關注,有針對性地開展教育教學。只有老師親自走進家里,家長才能深入了解孩子在外的學習和生活狀況,才能“把心放到肚子里”。
依馬木尼亞孜在學校是個認真聽話的孩子,只是比較內向,少言寡語。但是,當走進他的家,所有的老師都震驚了,他的所謂的家除了幾間土屋和土炕,什么都沒有,鍋里的一點面條湯就是他和爸爸一天的口糧……因為極度貧困,他的媽媽改嫁了,他和爸爸相依為命。老師們終于知道,這個乖孩子少言寡語的背后原來是“傷痕累累”。家訪,讓老師更懂學生,讓老師和學生的距離更近了。
“內高班”的老師說家訪不是責任,而是使命。從北京到新疆,這遙遠又漫長的家訪路,“內高班”的老師一走就是好多年,他們用腳步丈量了新疆的土地,用愛定義了這趟跨越幾千公里的行程。
“我就看老師一眼”
7月的新疆很熱,烈日當頭,沙拉穆在沒有樹蔭的路邊站了許久,他在等來疆的親人——家訪的老師們。學生太多,“內高班”的老師們不可能每一家都去,只能選擇一些更偏遠、條件更艱苦的學生家庭。沙拉穆沒有被選到,他就一個人走了好久的路,來到家訪老師即將經過的路上,等著見老師們一面。寥寥幾句之后,老師們就要繼續家訪的行程,沙拉穆朝著遠去的汽車不停揮手,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卻清晰地留在了每一個家訪老師的記憶里。
在新疆家訪的每一天,楊玲老師都會在微信群里告訴學生“我今天要去XX的家……”。被點到名的學生歡欣雀躍,沒被點到名的學生則內心失落,不停地向老師爭取著。為了讓老師到家里家訪,本來住在城里的喀則爾江一家特意搬到了農村老家,麥麥提·吐爾遜也騎車十幾公里趕到喀則爾江家里,就是想見見老師。
在每條家訪路的盡頭,都有一雙渴望的眼睛,因為,在學生們看來,不是老師來了,而是親人來了。在北京,老師給了他們一個溫暖的家,來到新疆他們也想讓老師有回家的感覺。這其中有開心,有期待,也有不安和心疼。
在村口見到老師,穆凱代斯哭了,她沒有想到老師們真的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了她家。說“千辛萬苦”真的一點都不夸張,穆凱代斯家在吐魯番的一個村里,荒涼的戈壁綿延幾十里,車子經過的地方是一片黃色,沒有人煙,沒有生機,更沒有手機信號。兜兜轉轉幾個小時才在顛簸中來到了這個小村莊。“我天天盼著老師來,又怕老師來。”穆凱代斯的淚是幸福的淚,也是心疼的淚。
“熱合買提,熱合買提”
到新疆家訪,與其說是交流,不如說是感受。因為很多新疆父母不懂漢語,他們只能通過淚水和擁抱表達自己的感情。“熱合買提”(維語“謝謝”)是所有沉默寡言的父母向老師說的最多的詞,是他們發自心底的聲音。
自從西日尼阿依到北京讀書,她的母親就經常徹夜難眠。十幾歲的孩子,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一下子到幾千里之外的地方生活、學習,做母親的難免放心不下。尤其是女兒生病時,她更是萬分著急。直到女兒告訴母親,老師們每天都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給她洗衣、送飯,母親的心才放了下來,才能睡個好覺。如果沒有“內高班”,家境貧寒的西日尼阿依可能沒有機會到首都北京去讀書,如果沒有“內高班”的老師們,她也不會在北京幸福快樂地學習著,生活著。生活雖拮據,但是西日尼阿依的母親愿意把家里最好的東西都獻給老師。簡陋的家居與滿滿地擺了一桌的瓜果美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不是美食,是無法言表的感謝與感動。endprint
在阿麗牙家,老師們正在關心阿麗牙在家的生活情況,阿麗牙的爸爸突然悄悄站起身向屋外走去,并且示意姐姐一起出去。過了一會兒,爸爸跟姐姐才走進來,姐姐對老師們說:“我爸爸有幾句話想跟你們說,但是他不知道該怎么說,而且也不會說漢語,所以叫我出去叮囑我把想說話的話翻譯給老師們聽。”坐在旁邊的爸爸此刻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手不停地在衣角搓來搓去。“我爸爸說真的非常非常感謝老師們從那么遠的地方來我們家,真的……”剛說一句,姐姐就已泣不成聲,爸爸在旁邊也開始抹眼淚。從姐姐斷斷續續的描述中老師們得知,阿麗牙的爸爸前一天知道老師們要來的消息,激動、緊張得睡不著覺,一直在想怎么招待這些北京來的客人,見面時怎么表達感謝,一直到凌晨3點才睡著。“熱合買提,熱合買提!”姐姐說時,阿麗牙的爸爸在一邊羞澀地嘟囔著。這短短的幾個字,卻是這世間最美的詩篇。
“我們都是新疆的女兒”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是王子芙印象里的新疆。曾經,對她來說,新疆只是遠在天邊的異域邊陲,而現在,她成了新疆的女兒。
今年夏天,為了更多地了解同學,了解他們的家鄉,北京女孩王子芙和馬雨鑫、譚冠華、張梓嫣隨潞河中學家訪團一起到新疆“走親戚”。這是她們第一次來到新疆家庭,有很多期待,更有忐忑和緊張。在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一起生活,語言不同、飲食不同、習慣不同,新疆父母會接納她們嗎?直到見到熟悉的同學,王子芙的這種不安才逐漸好轉。走進木尼熱的家,木尼熱的媽媽一把就抱住了王子芙和馬雨鑫,那一瞬間,她覺得這29個小時的奔波值了。在相處的短短幾天里,木尼熱家人的淳樸、善良、熱情讓她愛上了這家人。木尼熱的大姐得知她們要來,連夜為她們趕制了維吾爾族特色的艾特萊斯裙;在庫木塔格沙漠里,木尼熱的三姐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僅剩的水留給她們;羊肉、水餃、瓜果,木尼熱一家人拿出了最豐盛的美食招待遠方來的親人,還特意把她們安排在有電視的房子里,為她們鋪床,準備電風扇,生怕她們在這里受一點委屈。
新疆很熱,新疆親人的愛更熱。有人問穆凱代斯的媽媽有幾個女兒,她毫不猶豫地說“四個”,她發自內心地把住在家里的譚冠華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她說自己很幸福,有四個乖巧的女兒。
但譚冠華更幸福,因為,從此,在遙遠的新疆,她也有了家。“再見,我的爸爸!再見,我的媽媽!再見,我的親人們!”離開新疆,北京的孩子們帶走了滿滿的愛,卻留下了一份甜蜜的牽掛和思念。她們知道,不論多久以后,只要踏上這片熱土,總會有人在這里等著,說一聲“歡迎回家,我的女兒”。
每年夏天,“內高班”家訪的車都行駛在大漠戈壁中,天是藍的,地是黃的,遠遠望去沒有盡頭,就像這條家訪的路。這條家訪之路連接的是民族的情誼,讓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