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的敘事空間觀探

李 巖

(濰坊科技學院，山東 壽光 262700)

由張一白根據張嘉佳的暢銷同名小說改編而成的愛情片《從你的全世界路過》(2016)，堪稱近年來國產青春電影中較為特殊的一部。相對于如《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2013)等電影將相當一部分敘事篇幅安排為主人公的校園生活，《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則將鏡頭對準了七位已經離開校園的青年男女，并在對敘事空間的營造上體現出消費語境的特點以及青年都市文化。目前關于《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的批評，主要都集中于其運作上的IP利用以及市場細分，敘事上對青年心理的治愈性迎合等方面，而較少有人關注敘事空間在電影中所起的作用。而實際上，正如人們所熟知的青春片《陽光燦爛的日子》(1994)、《艋舺》(2010)等一樣，在《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地域和地緣對于電影中青年的精神情感、人際關系，乃至具體的社會現象等的影響是有著密切關系的。因此，對于電影所選擇和打造的敘事空間，我們有必要進行一定的觀探。

一、敘事空間與當代青春愛情電影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敘事空間在電影中有著至關重要的地位。國產電影自第五代導演之后，空間中所承擔的各種敘事功能已經遠遠超出了前輩們，并且幾乎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具有民俗奇觀的空間。到了第六代之后，導演在空間上的創造、選定和處理依然可以窺見其匠心。對縣城這一介于開放和閉塞之間的，而之前又是一片空白的特殊空間的開掘便是第六代導演的貢獻。

在青春電影中，敘事空間同樣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只要對數十年來的國產青春片中的敘事空間進行整理就不難發現，空間都承載了一定的情感隱喻或批判反思功能，包括早期的青春電影(即20世紀三四十年代，電影攝制技術還有較大局限性)，城市空間往往是青年男女無法實現戀愛自由和革命理想的痛苦淵藪。到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由于改革開放的到來，部分青春電影則選擇了暴露城市空間中混亂、骯臟甚至充滿不安與危險的一面。而到新世紀以后，一方面是在客觀上，30年左右的經濟發展取得了較為顯著的成就；另一方面則是就電影產業自身而言，電影已經進入了消費時代，滿足觀眾(而觀眾又以年輕消費者為主體)的欲望是電影影像設計的第一要務。而將屬于年輕人的生活進行美化，以暗示這種較為富足發達的生活是理想化的，是可以達到的，便是對年輕觀眾欲望的一種迎合。因此人們更傾向于在電影中表現高樓林立、靚麗發達的一面，并以此來作為紅男綠女們喜怒哀樂的原因之一。這方面較具代表性的便是《杜拉拉升職記》(2010)，以及同樣由張一白執導的《匆匆那年》(2014)等電影。

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電影為何會針對當代年輕人的兩大需求來設定敘事空間，并且都對空間進行了時尚化的表達。其中陳末、豬頭等人工作的重慶代表了年輕人的物質需求，幺雞孤身一人來重慶打工顯然也是為了在物質上獲得更好的發展，也正是這種打拼讓她在孤獨中愛上了陳末。又如豬頭在街頭追逐燕子乘坐的出租車等，也是需要發生在城市空間的；而稻城亞丁則是幺雞第一次打熱線進電臺時，陳末對她(實際上是對小容)形容的求婚勝地，它代表了年輕人在精神上一種普遍的自我凈化、放松的需求。

值得一提的是，重慶并不是電影中唯一出現的城市空間。電影中的多次黑白轉場都使用了各個城市如上海、西安、廣州、哈爾濱等地的航拍鏡頭，畫外音和字幕則顯示的是當地電臺主播的播音以及頻道的FM調頻。《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大量采用城市畫面的切換所想表達的便是，電影中的故事實際上是隨時隨地都在發生的。盡管在觀眾看起來，陳末等7人的經歷是極端的、不具備代表性的，但是他們又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觀眾周圍的，他們的感情經歷實際遍布各個角落，被刻上不同城市的印記，這也是服務于《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所試圖為自己打造的“愛情寓言”的理念的。

二、巧妙的雙重敘事空間設計

如前所述，在《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主創采用了雙重敘事空間的設計方式，除了燕子、豬頭有過海外經歷外，其他主人公的活動范圍基本沒有離開這兩個空間。整部電影的核心在于，一種理想的愛情被樹立起來，這種愛被反復出現的臺詞“如山間清爽的風，如古城溫暖的陽光”所描摹，而與之相對應的便是“山間”和“古城”這兩個敘事空間的不可或缺。通常情況下，這兩個空間是相對立的，而《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則不然。電影也同樣擁有兩個截然不同的敘事空間，一是重慶，二則是稻城亞丁，而這兩個地點都兼具擁有清爽的風的“山間”與擁有溫暖的陽光的“古城”特點。作為直轄市的重慶并不一定意味著壓抑和煩躁，而作為旅游勝地的稻城亞丁也并不就是純粹的香格里拉式的人間仙境，兩個地方都有著生活氣息以及浪漫基調，這就體現出一種空間上的豐富性。

首先是山城重慶這一空間。在原著中，故事的發生地是在南京，這是與作者張嘉佳曾經就讀于南京大學，深諳南京這座城市中的諸多懷舊、文藝元素有關的。而電影則將其置換為重慶，并著力打造了重慶的市井空間，如嘉陵江帶來的氤氳水汽，山城特有的臺階和高低參差的樓房，墻角和臺階上滑膩的青苔，路邊擺攤老人的重慶方言以及當地特有的小吃、飲品，如小面、江小白等。這一更改，一方面是考慮到了重慶更能進一步刺激觀眾囊括味覺在內的全部感官(電影中多次出現了陳末三人吃飯的場景，共同吃重慶的當地小吃成為電影書寫三人兄弟情義的重要意象)，以及山城的地理特征，如荔枝作為警察卻屢屢迷路等情節；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使主人公能夠更加接近電影的另一敘事空間——稻城亞丁，從而使茅十八向荔枝求婚、陳末和幺雞在這里不期而遇等情節更為合理。

這方面可以與之形成對比的便是寧浩的《瘋狂的石頭》(2006)。在同樣將敘事空間設置在重慶，并且也出現了諸多當地特有元素的《瘋狂的石頭》中，寧浩著重表現的是小人物的卑微。電影中的保安和賊實際上都過著并不寬裕的生活，因此電影中不乏重慶的破敗、主人公生活環境的困窘逼仄，甚至是市民素質的低下。而《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的重慶則既是具有符號消費意味的繁華之都(如在廣播電臺上能夠俯瞰的萬家燈火以及陳末喚起的全城雙閃等)，又是一個富有人情味的山城，重慶的臺階一次又一次地見證了荔枝追逐茅十八、茅十八和豬頭為陳末的節目貼廣告等溫馨的情景。

其次是稻城亞丁這一空間。稻城亞丁是作為陳末計劃中向小容求婚的理想之地出現的，在電影中它象征了愛情的純真和美好，而與該空間的美景對應的則是大團圓式的敘事結局。在小說中，陳末最終失去了幺雞：“我不知道她生活得如何，在瀘沽湖的一個深夜，我曾經接到過幺雞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哭泣，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只是靜靜聽著一個女孩子傷心的聲音。”而在電影中，這一情節被改為陳末和幺雞最終重逢，地點便是在稻城亞丁。電影中著重表現了稻城亞丁中的天藍草綠、民風淳樸等特色。陳末在重慶的失戀，在稻城對幺雞的求婚成功，成為一種敘事上的首尾呼應。

三、敘事空間與“逃避—成長”生命形態

在包括《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在內的當代青春電影片中，導演已經不必讓空間與民族使命、精神或某種歷史憂患相聯系。人物在敘事空間中的活動，以及對自己所處空間的更換，更多地體現出某種能喚起觀眾共鳴的生命形態。

在《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原著中，張嘉佳曾在多個故事中反復提到旅行這一話題，小說中的主人公們往往將旅行當成一種使自己暫時脫離都市緊張、快節奏方式的方法。平心而論，這在當代青春電影中是比較常見的，如《七月與安生》(2016)中，兩個女主人公生命形態的置換就是與空間的轉換緊密相關的。當七月安心于做一個小城中的乖乖女時，安生選擇了在外打拼，周游世界；而在兩人的人生遭遇重大變故后，七月辭去工作，走上了安生曾經走過的路，而安生則在此時安定了下來。兩人正是在這種空間的互換中逐漸理解了彼此。安生最早對家鄉空間的出走以及七月后來的流浪，其實都是對和蘇家明關系的一種逃避。與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相對應的，便是城市中按部就班地工作、結婚、生兒育女等生活。電影《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就是對原著中多個故事的融合，因此這種逃避式的旅行被以另一種方式來呈現。

第一種是當生活還處于原有軌道時，旅行對于角色的意義僅僅是微弱的、暫時性的，與對都市的逃離和對內心負面情感的釋放無關。如當主人公第一次前往稻城亞丁時，一個任務是幫助茅十八實現他對荔枝的浪漫求婚；另一個任務在電影中表現得較為隱晦，但實際上它才是主人公們的主要目的，即陳末和幺雞在當地對各種自然聲和原生態民歌、舞蹈的錄音。換言之，陳末和幺雞的稻城之行是一次出公差，而幺雞后來的臺詞也交代了臺里安排了小容的代班。這一設計中和了電影的浪漫色彩和小資情調，也使得電影更接近觀眾的現實生活，避免了敘事落入包括原著在內的諸多青春文學中的“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的俗套。

另一種則是當主人公被生活中的茫然和無奈擊中時，主動選擇更換一個環境，尋求一個更能解放個人情緒和個性的“遠方”，此時敘事空間與生命形態的聯系才緊密起來。如前所述，在青春電影中，旅行意味著一種逃離。而在《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最先進入“逃避”狀態的是幺雞。幺雞在精心設計了陳末和小容的舊情復燃之后，帶著滿身傷痛離開了重慶，隨后在得到小容確切的回復，并遍尋不到幺雞的情況下，陳末也辭去了在廣播電臺的工作，來到藏區鄉下。幺雞的離開是因為對陳末重新和小容在一起的無法接受，而陳末生活空間的改換與其說是逃避，倒不如說是一種等待、一種找尋。傳統青春片中鄉野空間的“療傷”意味在《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被淡化。陳末在來到藏區的青德鄉仲德村廣播站后，完成的是一種成長。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意識到，他每天在廣播里安慰和鼓勵別人，但是自己的生活卻過得一團糟，因為他放棄了自我。到了藏區后，盡管陳末還有玩世不恭的一面，如每天用廣播介紹當地八卦，用廣播幫大媽找丟失的羊等，但是他已經擺脫了原來的自暴自棄，成為一個勇敢的人、一個成熟的人，這從他敢于在菜市冒著生命危險幫“傻子”出頭，能夠和孩子們打成一片等樂觀、積極的性格中可見一斑。

對于青春愛情電影而言，其可看性除了倚仗故事本身之外，還在于其中的景觀展覽。而敘事往往是與空間有著緊密聯系的。在《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電影對原著故事的整合實際上也體現在空間的選擇和利用上。在電影中，獨具特色、風景宜人的重慶市區和稻城亞丁成為主人公愛情的見證者，被張一白和張嘉佳淋漓盡致展現出其絢爛迷人且不乏生活氣息的一面。張一白和張嘉佳以這兩個空間幫助故事來滿足觀眾對美好愛情、友情的渴望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