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大片背景下《長城》的商業藝術解構

田 航 (大連藝術學院，遼寧 大連 116600)

如今的中國商業電影已經發展到一個嶄新的階段，告別了初出茅廬的青澀，在不斷嘗試的過程中已然形成了屬于自己的發展方向和發展脈絡。大眾習慣將張藝謀的電影《英雄》看作是中國電影商業大片化的開端，真正掀起了從上至下——從大師級導演到新人導演的創作方式和方向的轉變。尤其是導演張藝謀，作為中國藝術電影和商業電影的領軍人物，他從文藝片跨越到商業大片，真正將具有中國文化符號的商業電影推向國際。從電影《英雄》開始，張藝謀就轉為“商業價值為先”的創作方向，直到電影《長城》的上映，已經表明他的商業電影創作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不再是單純的中國商業大片創作，而是將中國和好萊塢的電影資源融合，制造了全新模式的中國商業大片。參照現今中國的后大片時代背景，分析、解構電影《長城》的商業電影藝術特征，也是進一步了解和分析張藝謀現階段創作特征的重要入口。

一、東方故事的“西方言說”

后大片時代的商業電影發行面更廣，不僅覆蓋著國內的電影市場，更多的電影都期待海外發行能擁有更好的成績，甚至是角逐國外電影節的重要獎項。后大片時代的中國商業電影通常會采用跨國合作的制片形式，更是有一些電影除了導演之外，幾乎全部是外國制作班底，或是僅聘用中國的電影公司承擔發行工作，成為徹底的“西方電影”。過度地關照海外電影發行市場導致影片的故事內容也要兼顧西方觀眾的口味和視角，進而將東方故事處理為“西方言說”，從故事當中分離出故事核心與敘事主體，融入西方文化和思想，從而獲得東西方觀眾的共同理解與認同。令導演李安聲名鵲起的電影《臥虎藏龍》就是東方故事“西方言說”的典型代表，從表面上看，該片是一出端端正正的古裝戲，實際上卻兼顧了西方文化中的個人主義、欲望主義等進行表述。

如果說張藝謀在其轉型作品——首部商業大片《英雄》當中，是想利用徹底的東方禪意精神和符號化的東方文化，打造全片的視覺空間的同時，吸引西方觀眾，讓該片覆蓋更大面積的電影市場。在其之后的諸多作品當中，如《十面埋伏》和《滿城盡帶黃金甲》依舊沿用《英雄》的創作方式，將符號化、奇觀化的中國文化呈現在大銀幕之上，用最傳統的中國文化打動全世界。但是，張藝謀在創作的過程中為了迎合西方觀眾的審美趣味，潛意識當中也在逐漸向“西方言說”的創作方向發展。

然而，張藝謀的最新電影《長城》已經徹底淪為東方故事的“西方言說”，全體好萊塢編劇共同編寫了一出西方人在東方的冒險故事。電影《長城》的故事內容以中國古代文化為基礎，將長城和饕餮結合在了一起，并從西方人的探險視角出發呈現故事內容。影片故事從雇傭兵威廉·加林和佩羅·托瓦爾來到中國尋找神秘的黑火藥展開，他們在長城之外遇到了兇殘的匈奴人，在黑夜中又遇到神秘怪獸的偷襲，威廉·加林慌亂中斬下了怪獸的手臂，在二人躲避匈奴人追殺的時候，不小心進入了長城的防御范圍，被“無影禁軍”擒獲。故事明確地從西方人的身份和視角展開，有著馬可波羅式的探險意識，長城、饕餮、中國無影禁軍、匈奴人等，在他們的眼中都是神秘的存在。而中國無影禁軍駐守長城對抗神秘怪獸饕餮，也在威廉·加林和佩羅·托瓦爾加入后成為神秘東方世界的一部分。威廉·加林從一開始的不理解，到最終接納林梅將軍的“信任”精神，本質上也是西方文化對于東方文化的接納過程，是一個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融合的過程。于是，影片看似東方的故事最終完成了“西方言說”。

二、不同文化形態與思想意識的融合

東方文化對于西方來說是古老而神秘的文化形態，充滿了未知，這種傾向于宗教的神秘特質也正是吸引西方的地方，因而至今西方世界依然對東方國度有著充滿古老韻味的想象。也正因如此，以好萊塢電影為首的西方電影體系在電影中表現中國等東方國家時，依然傾向于用傳統文化的神秘符號去構建其影像。事實證明，西方人對東方世界的想象是具有強烈吸引力的，保證了電影藝術的獨特風格，《功夫熊貓》系列動畫的成功就證明了這一點。

西方電影對于東方世界的文化組建方式，與如今商業大片時代的電影特征十分相符，既能用文化符號構建出獨特的視覺空間，用奇觀化的視覺影像吸引觀眾，又能從文化層面上吸引以中國觀眾為主體的東方受眾群體。從淺表層次上來看，張藝謀導演的電影《長城》是關于一個具有東方奇幻色彩的神話傳說，原型出自《山海經·北次二經》的神秘怪物饕餮，講述了中國古代一支精英部隊在萬里長城上防御饕餮入侵，保衛國家甚至全人類的故事。視覺層面依舊是濃烈的中國風，雄偉的長城、猙獰的饕餮、英勇的禁軍等，神秘東方傳說背后是一雙西方的目光在審視。于是我們看到了又一個從西方人視角出發講述的東方故事，東方故事的內涵實際上是西方文化，只不過這次多了一些融合，少了一些文化與精神孤立。

辯證來看，雖然清一色的好萊塢編劇，但是這一次卻沒有強烈的西方文化和個人主義精神植入，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以一種融合的方式進行表現。電影《長城》有著西方人來到東方探險故事的基本故事框架——西方人為了追求傳說中的東方發明來到中國。馬特·達蒙飾演的雇傭兵威廉·加林代表美國文化、個人主義、英雄主義。景甜飾演的林將軍代表著中國文化、集體主義，具有強烈的自我犧牲精神。威廉·加林以囚犯的身份進入長城內部，親眼見證了中國禁軍為了抵抗饕餮而做出的自我犧牲，直到威廉·加林協助禁軍抵抗饕餮，戴罪立功，與林梅將軍之間有了進一步的溝通，了解了禁軍之間的“信任”精神。實際上，威廉·加林代表美國文化，林將軍代表中國文化，當個人主義遇上集體主義，二者之間產生的碰撞與融合也正是電影《長城》想要表現的一部分。影片用兩處情節表現了威廉·加林對于集體主義精神的接納與轉變，第一處是林將軍試探威廉要不要嘗試腰間拴上繩子，像戰斗的女兵一樣跳下城墻，威廉拒絕了這種基于“信任”的冒險；第二處是饕餮再次入侵，為了活捉饕餮測試磁石的作用是否真實，威廉·加林自告奮勇地跳下城墻，幫助禁軍活捉饕餮，此時他已經將自己融入了禁軍的集體主義當中，相信他在城墻下并非孤身一人，而是有禁軍為他掩護。這也是電影《長城》在思想精神表述上的進步之處，并沒有陷入其他中美聯合制作的商業大片一味地表達美國文化和思想的怪圈，而是用一種他者的視角，對兩種不同的文化形態進行了融合的嘗試和表述。

三、角色主體的好萊塢式塑造

作為一部中美合拍的商業大片，《長城》對于角色形象的塑造有著好萊塢大片的創作傾向，僅凸顯幾個主要人物，更多的是表現人物的個性，而不是細致地雕琢人物形象。同時，影片不僅將人物形象作為主要的打造對象，饕餮的怪獸形象、長城作為文化形象都與人物形象不分伯仲，都是影片主要表現和打造的對象。

電影《長城》從最能代表中國的“長城”以及集合古代神話傳說的文學經典《山海經》當中汲取創作靈感，將二者融合，打造了饕餮襲擊人類的故事。其中，“長城”是古代中國的智慧結晶，也是能夠代表中國形象的文化符號，影片凸顯了長城作為防御工事的最基本的防御功能；“饕餮”則并不被人們熟知，常常出現在成語使用等日常語用過程中，影片從《山海經·北次二經》當中追溯到了“饕餮”的具體形象。但是，無論二者的具體形象是否被人們所熟知，他們都能代表中國文化，都是影片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追溯與挖掘。長城在片中更多的時候是作為主體文化背景而存在，長城外表的堅不可摧，內部構造的別有洞天，都表現了中華民族的智慧結晶。而饕餮的形象雖然和好萊塢魔幻大片中的怪獸形象神似，但是其頭頂的古代文字符號時刻表現著其文化身份，無論是長城還是饕餮，都是影片文化主體角色的一部分。

就影片的人物形象而言，影片主要塑造了威廉·加林和林將軍這兩個人物形象，威廉·加林代表著美國文化，林將軍代表著中國文化。對于其他人物形象幾乎是簡單幾個鏡頭帶過，并沒有過多的塑造，其原因一方面是該片是以視覺為主的商業大片，并沒有過多的時間耗費在人物塑造上；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在表現中國無影禁軍的時候，更多的是作為一個整體看待，是一個集體的存在，讓觀眾感受到他們集體的力量，以及為了天下蒼生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的犧牲精神。

馬特·達蒙飾演的威廉·加林和同伴佩羅·托瓦爾是典型的雇傭兵，誰花錢多，他們就為誰賣命，他們從來不為一個國家或者一個使命效力，他們是典型的個人主義和利己主義的代表。威廉·加林和同伴佩羅·托瓦爾為了黑火藥來到中國，希望能將黑火藥帶回歐洲大賺一筆，卻誤打誤撞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威廉·加林勇敢、果斷，他和同伴的目標在一開始是一致的，但到了后來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太多無畏的犧牲，他決心留下來幫助禁軍對抗饕餮。威廉·加林是一個不徹底的英雄人物，他雖然具有美國文化中個人英雄的特質，但是他最終選擇融入禁軍，與林將軍并肩作戰，而不是凸顯個人主義的沖鋒陷陣。

林將軍作為片中為數不多的女性之一，為禁軍對抗饕餮的故事增加了一絲柔美的特質。林將軍雖然身為女性，但要比一般的男性更為勇敢、果斷，這也正是邵殿帥在被饕餮殺死以后將重任委托給她的重要原因。林將軍帶領一眾女兵僅僅依靠腰間系著的一根繩子，飛身躍下長城城墻，與饕餮近身肉搏，表現出的是觀眾在如今的好萊塢商業大片中常見的女英雄氣概，這也正是影片將女性作為統領中國禁軍的原因之一，平衡了與威廉·加林的兩性性別，也凸顯了如今愈演愈烈的女性主義。

對于威廉·加林和林將軍的角色塑造，影片自始至終表現出的都是好萊塢大片中常見的“平衡”，正如同《侏羅紀世界》《地心引力》《復仇者聯盟》等商業大片一樣，完全以男性為英雄形象主導的商業大片并不是市場的主流，也并不被觀眾所推崇，在女性主義日益發展壯大的今天，人物塑造也需要兼顧多方面的文化和思想，呈現出融合的創作特質。

四、結 語

隨著中國電影市場的國際化以及中國電影的國際化，中國的大片時代悄然發生了改變，如今已然步入了后大片時代，后大片時代的中國電影表現出更多關注國際電影市場，并嘗試中西方觀眾都能理解的創作內容。然而，我們看到的中國商業大片中一味地文化融合并不能收到更好的票房成績，其中的矛盾和弊端也逐漸顯現，當然這些都是中國商業大片發展過程中必然會遇到的一些問題和挑戰。張藝謀的最新電影《長城》再次見證了中國后大片時代的到來，這部電影雖然被很多觀眾稱作“四不像”，有著并不純粹的“文化血統”，但是這種中美合拍的制片方式，依然為中國商業大片的發展指明了新的方向。電影《長城》雖然是一個東方故事的“西方言說”，東方故事之下依舊是西方世界的思想精神，但是片中中西方文化的融合依然為這個本應專屬于中國的魔幻故事注入了更豐沛的思想精神，讓故事內容更具可看性，人物形象更具審美性。因此，后大片時代背景下的電影《長城》體現出一種新的商業大片模式——中國傳統文化內容與好萊塢電影工業制作相結合，這種模式必然會在接下來的發展過程中逐漸磨合，以變得更為契合中國電影市場和歐美電影市場的需求，也能夠更好地滿足世界觀眾的審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