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死狙擊》看個人英雄主義

趙 俊 (周口師范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1)

個人英雄主義既是一種美國社會中的傳統價值觀，又是美國電影中常見的美學趣味。美國電影中對英雄個體的展示，幾乎無處不在。盡管在現實社會中，個人英雄主義存在難以克服的困境和嚴重的局限性，但這并不影響其在電影創造的虛擬世界中不斷地放射出光輝，并為觀眾所喜愛。由安東尼·福奎阿執導的《生死狙擊》(Shooter，2007)便是一部帶有濃厚個人英雄主義色彩的作品。

一、單槍匹馬的行為模式

個人英雄主義首先強調的是個人，只有主人公是一個純粹獨立，而不隸屬于任何集體的個體時，個人英雄主義敘事才能得以實現。美國電影對個體英雄的喜愛可謂由來已久，從早期西部電影中的牛仔、槍手、游俠，如《原野奇俠》(Shane，1953)中的舍恩等，到當代各類超級英雄，如《鋼鐵俠》(IronMan，2008)等。不難看出，盡管這一類英雄人物依然是有所歸屬的(如鋼鐵俠是復仇者聯盟中的早期成員)，但是在以他們為主人公的電影中，他們一般都是單槍匹馬地面對困境、解決困境的，這種孤軍奮戰的方式能夠最大限度地增加電影敘事的戲劇性，如主人公是如何憑一己之力戰勝人數遠勝于自己的敵人的，同時特立獨行、行事不受集體約束的主人公也能夠具有更鮮明的面貌，給觀眾留下更為深刻的印象。

在《生死狙擊》中，主人公——原海軍陸戰隊員鮑勃·里·斯瓦格作為狙擊手先后有過兩個搭檔，前者是觀察員托尼，然而托尼很快在一次行動中因為敵方出動了一個連的兵力來圍剿他們而犧牲，斯瓦格選擇了為托尼報仇以后退役，長期在深山之中與狗為伴。然而在官員桑多維護聯邦安全、保護總統的請求下，斯瓦格出山為他們制訂保護總統的計劃。斯瓦格一個人走訪了總統近期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并準確地指出了對方狙擊手有可能選擇的位置以及射擊的具體時機，不料卻被陷害為刺殺總統的兇手，在身中兩槍之后被迫亡命天涯。此時他遇到了第二個搭檔，即FBI的新就職探員尼古拉斯·孟菲斯。與托尼不同，孟菲斯并沒有專業的狙擊手搭檔的技能，在兩個人的合作中，無論是對真相的調查抑或是具體的戰術安排、武器制造等，斯瓦格是始終站在領導者地位的。因此，即使在后期的復仇行動中，斯瓦格依然可以視作一個單槍匹馬的英雄。

狙擊手在步兵之中本來就是一個孤獨的異類，其執行暗殺、破壞、偽裝、保衛等艱巨任務時往往都只有狙擊手本人以及觀察員，并且在執行任務時需要長時間的忍耐，這也就決定了斯瓦格沒有團隊可依靠，他本人也缺乏與觀察員之外的人進行合作的信任。電影中斯瓦格既是一名出色的、冷酷的狙擊手，同時又是一個因為黑幕政治而狼狽不堪的具有脆弱一面的人，如戰友托尼的死讓他長期生活在愧疚之中，無法打開心扉。隱居深山的做法意味著情感歸屬和社會制度都無法對其造成束縛，而后期以一己之力逃出重重圍捕、探尋真相以及報仇雪恨等，則既是個人能力的展現，又是對個人尊嚴的重拾，無論遇上怎樣的挫折，都無法阻止斯瓦格前行。

二、智勇兼備的優勢設定

如前所述，在具有個人英雄主義的電影中，主人公往往是獨來獨往的孤膽英雄，那么豐富的專業知識以及長期大量的、規范的訓練則是主人公能夠在血雨腥風之中全身而退的基本保障。從敘事邏輯上說，觀眾固然欣賞“以弱勝強”這一敘事套路，但是如果一味地展現主人公的“弱”，而又讓主人公能夠成為電影中較量最終的勝利者，這無疑是不符合情理的。主人公在人力上的“弱”勢必要被以其非凡的智慧和勇氣加以平衡，使處于矛盾中的雙方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勢均力敵。令主人公擁有過人的膽識和出類拔萃的專業技能與觀眾鐘情于“以弱勝強”是不矛盾的。觀眾之所以喜愛弱者戰勝強者的敘事，是因為普羅大眾往往對于弱者更容易產生代入感。而在電影中，觀眾對于主人公的投射依然是存在的，當主人公運用他的技能，流露他的勇氣時，觀眾往往會有著自己亦掌握了這些優勢的感受；另外，就給觀眾的觀感而言，觀眾在觀影過程中能夠跟隨著身手不凡的主人公一覽各項觀眾在日常生活中極少能接觸到的，且有巨大威力的才能，與主人公一起落入險境又能夠克敵制勝，這構成了商業電影中常見的“奇觀”。德波曾經指出：“在那些現代生產條件無所不在的社會中，生活的一切均呈現為景象的無窮積累。一切有生命的事物都轉向了表征。”而在電影中，主人公各類嫻熟技巧與“雖萬千人吾往矣”的勇氣就是景象，它們因能給觀眾提供視覺快感而成為商品。

在電影中，斯瓦格展示了他在兩個方面高度過硬的專業知識。首先是在戰斗技能上，電影中給大家展示了斯瓦格對槍械的熟悉，以及能在1.5公里之外命中目標，甚至能兩次炸毀直升機，摧毀裝甲車的精準的槍法，但這僅僅是其本領的一部分。通過斯瓦格對桑多、槍械大師、檢察官等人的講解與辯護，以及面對警察和警犬包圍時的搏斗，觀眾可以得知斯瓦格熟知心理學、氣候學、地理學、彈道學、格斗術乃至偽裝術和駕駛術，每一次扣動扳機他都會對風向、地球自轉等進行迅速的計算，甚至要運用到三角函數等復雜的知識。為了能夠應付遠多于己方的保鏢，斯瓦格甚至僅憑在超市購買來的材料就制造出了各種燃燒彈和炸彈。這些都是讓觀眾嘆為觀止的。其次則是在生存技能上，由于狙擊作戰是被人恨之入骨的戰斗手段，作為刺客的狙擊手一旦被發現往往也是命運悲慘的，正如電影中槍械大師所說的，“刺殺肯尼迪的人沒一個活過三個小時”，而斯瓦格能夠在敵人布下天羅地網時逃脫則要歸功于他的逃生、醫療救護以及野外生存技能。在身中兩槍，有可能因失血過多而死的時候，斯瓦格迅速用火藥止血，并將汽車開進河中，攀爬躉船而逃過追捕。上岸之后又在商店購買了鹽、糖和注射針頭等，自己調配了麻藥與消炎藥，并在薩拉的家中吸入氮氣麻醉，FBI的特工中除了孟菲斯沒有人知道糖可以止血的原理，這無疑是讓人目瞪口呆的。更為絕妙的是，每次斯瓦格離開家之前都會拆掉自己槍械上的撞針，正是他這一舉動事后證實了自己的清白，敵人盡管能偽造子彈彈道，卻沒料到他的槍根本不能發射子彈。而斯瓦格先于河邊救孟菲斯，再攜孟菲斯逼近真槍手問出真相，后于雪山之上救出薩拉等，更是展現了他無與倫比的勇氣。

三、嫉惡如仇的品德定位

如果說單槍匹馬的行為模式體現的是個人英雄主義中的“個人”，那么嫉惡如仇的品德定位則是主人公之所以成為“英雄”的關鍵。人類自古以來就有著對英雄的期待，因為英雄的身上承擔著人類對理想形象的想象。在人類文化中，對正義的呼喚是各文化的共性，卡萊爾甚至提出一種英雄史觀，即世界歷史的靈魂便是英雄的歷史。而與古希臘時代的奧林匹克式英雄、原欲式英雄等不同，當前活躍在銀幕上的英雄一般是平民之中正義的化身，是為他者利益而能犧牲自身利益者。

《生死狙擊》中的斯瓦格作為維和部隊的槍炮中士之一，出場時便是完美、正派的角色，“愛國主義是他唯一的信仰”，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份愛國之情使他受到惡人的利用。這也就使得相對于另外一些從羸弱走向堅強、從自私走向無私的主人公而言，如《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List，1993)中的辛德勒等，斯瓦格的形象略顯單薄，但這也使得電影的個人英雄主義感更為純粹。電影中，表層的陰謀是大主教被殺，并被偽裝成一次針對總統的刺殺，斯瓦格成為替罪羊，甚至連與斯瓦格相依為命的狗也被桑多派人殺死。而深層的陰謀則是參議員為了修建石油管道曾經在非洲屠殺了一個四百多人的村莊，他需要殺死大主教滅口。在與參議員對峙時，參議員甚至試圖招降斯瓦格。對于參議員來說，“無所謂哪一邊，無所謂遜尼派還是什葉派，也無所謂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只有‘有’和‘沒有’”，為了金錢他可以做出任何事。如果說前者直接將斯瓦格逼上絕境，后者也同樣是斯瓦格所不能容忍的，因此他在明知無用的情況下依然在檢察官面前揭發了參議員。

而在凸顯主人公的嫉惡如仇時，女性角色也對主人公的這一品質起著襯托作用。在美國電影中，男性英雄拯救居于弱勢的女性的事跡屢見不鮮。女性往往被置于被保護、被解救的地位，男性主人公對她們施以援手更能讓人感受到男主人公的英勇無畏。而對于電影來說，女性角色的存在也有助于調節氣氛，豐富角色風格。在《生死狙擊》中，這一形象是由斯瓦格搭檔托尼的遺孀薩拉來承擔的。在托尼去世之后，斯瓦格每年都會給薩拉送花，表達對托尼的緬懷。在斯瓦格走投無路時，是薩拉收留了斯瓦格，并根據自己在護士學校中學會的技能為斯瓦格縫好了傷口。但是兩人之間保護與被保護的地位很快發生了反轉。隨著斯瓦格身體痊愈并踏上復仇之路，他重新恢復為一個強者，而薩拉則在家中被參議院的人綁架，成為一個用來威脅斯瓦格的人質。在這樣不利的局面下，斯瓦格很好地利用了手上的錄音，提出用錄音來交換人質。從瞄準鏡中，斯瓦格看到敵人拿槍抵著薩拉，無論自己是否交出錄音，最后薩拉都會被對方殺死。斯瓦格索性用兩槍分別打中了槍手的手掌和手臂，并讓孟菲斯將其他人繳械，最終成功解救了薩拉。而經歷了這一切之后，薩拉也與斯瓦格相愛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社會有著尊重法律、強調秩序的一面，但是法律有著一定的局限性，伴隨程序正義產生的往往便是事實正義的難以得到保證。在人們的集體無意識中，一個行俠仗義的英雄是相對于冰冷刻板的法律更值得期待的。因此在美國電影中，英雄們往往被置于法律的對立面，為了維護心中的正義而僭越法律，用以暴制暴的方式來彌補法律的“漏洞”。同時，為了不與現行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相違背，違背法律一般只能是主人公的備選手段。觀眾可以看到，美國電影中的個人英雄們往往都陷入絕境，法律有可能為敵人所操控的時候才會出于不得已而犯法，如《第一滴血》(FirstBlood，1982)中的蘭博等。在《生死狙擊》中，斯瓦格與孟菲斯秉承著兩種行事準則，孟菲斯曾勸說斯瓦格去找一個好律師，并說：“現在是21世紀了，一切都要按照法律來，你不能……”然而斯瓦格卻打斷他說：“法律并不能把那些人怎么樣。”在后來檢察官主持的聽證會上，盡管斯瓦格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但是美國的法律確實不能將在非洲殺人的參議員繩之以法。在對方掌握了國家機器以及法律無能為力的情況下，斯瓦格只能用自己的手段殺死參議員及其“走狗”，在放煤氣炸毀了參議員的別墅之后揚長而去。

盡管嚴格來說，《生死狙擊》的敘事套路并不新奇，電影對于主人公鮑勃·里·斯瓦格的塑造也沒有超越辛德勒、蘭博等經典形象。但是必須承認的是，按照個人英雄主義美學塑造起來的斯瓦格卻具有時代特征，能夠在精神上引發觀眾的共鳴，滿足了觀眾對英雄的崇拜以及對自由主義的向往。通過斯瓦格這一如地獄死神一般的狙擊手形象，人們感受到了美國軍事力量的強大以及救世主義的主旋律。無論是就商業性的角度，抑或是就文化產品的軟實力而言，《生死狙擊》都不失為一部值得關注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