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颯
(武漢東湖學院,湖北 武漢 430212)
接受理論認為,任何電影作品在觀眾觀看以前都是半成品,唯有觀眾憑借審美經驗發掘出電影作品中的種種內涵和意義,這部電影才最終創作完成,這個被觀眾欣賞的過程也就是接受的過程。接受理論追求作品從受眾的角度出發,從接受出發,以受眾接受為核心進行創作。對于一些特殊內容和主題的電影,接受理論往往具有更廣泛的、更契合的適用程度,電影創作如何被觀眾憑借審美經驗進行內容解讀和補充,對于影片的主題表達更為重要。
《初學者》(Beginners)是一部關于愛與勇氣的電影,改編自導演邁克·米爾斯和其父親的真實故事。導演邁克·米爾斯從接受理論出發,用個人記錄的方式呈現了自己與父親的一段故事,將異性戀、同性戀、父子情、生命意識、生活理想與個人成長多種敘事主題進行了和諧的表達。觀眾在跟隨奧利弗追憶父親、體認自己、尋找勇氣、學會接受的過程中,也會摻雜自己的審美經驗并產生自己的觀點。
接受美學的主要創立者之一,德國著名文藝理論家、美學家漢斯·羅伯特·姚斯所提出的關于文學的接受美學理論,如今同樣適用于電影藝術。姚斯認為一部文學作品更像是一本管弦樂譜,在演奏期間不斷獲得讀者的反響,從而使文本從詞匯的物質形態中解放出來,成為一種當代的存在。電影藝術也是如此,唯有在觀眾的審美經驗的參與下,將電影文本從演員的表演、鏡頭和畫面、音效旋律中釋放出來,進而成為一種當代的存在,這樣的解讀也是成立的。電影創作雖然多多少少有著時代的印記,但是電影并不能夠完全當作時代意識的真實反映,電影藝術需要在觀眾的審美經驗參與下,進行文本釋放和解讀,電影才能夠成為有意義的當下存在。
接受理論將觀眾的理解和解讀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并參與到了電影藝術的創作過程當中。從觀眾的接受角度出發去進行電影創作,也成為電影藝術創作的一種方向和可能。因此,電影編劇和導演在進行電影藝術創作時,會根據電影主題內容和情感表達的不同,對電影敘事過程做出刻意的調整,以增加觀眾對電影故事內容和演員表演的進一步理解。電影作品被理解和接受的程度,也正是該電影作品能夠達到的藝術高度。
美國電影《初學者》(Beginners,又譯作《愛的初學者》)是根據導演邁克·米爾斯與父親的真實經歷改編而成。《初學者》有著極為個人化的表達視角和表達方式,但是表達的情感卻是人類共通的,有著大格局。伊萬·麥克格雷格飾演的兒子奧利弗是一名T恤插畫設計師。在母親去世后的某一天,克里斯托弗·普盧默飾演的父親哈爾告訴奧利弗兩件事,一件事是自己得了癌癥,一件事是宣布自己“出柜”——承認自己是一名同性戀,這兩件事都讓奧利弗驚訝不已,無法接受。但是,生活依然繼續,第二天一如往常地到來。奧利弗的父親哈爾開始了豐富多彩的同志生活,積極地出去認識新朋友,并結交了一個年輕的男朋友。被確診的癌癥始終困擾著父親,加速了他的生命走向盡頭的腳步。即便在進出醫院的過程中痛苦不堪,哈爾也明知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但哈爾仍然不遺余力地瘋狂享受著當下的分分秒秒,與年輕的男朋友安迪的愛也絲毫沒有減少。父親對生命、愛情、幸福、快樂的理解和認知方式深深地觸動著奧利弗,雖然最終父親的去世對奧利弗造成了極大的傷害,讓他久久不能釋懷,同時他的工作也出現了瓶頸,與人之間的交流和接觸也有了障礙。但是,奧利弗最終在追憶父親“出柜”后的日子里,汲取了生活的力量,也學會了如何去愛。
影片針對死亡、同性戀這樣的主題內容,并沒有采用戲劇沖突強烈的表現方式,而是從兒子奧利弗的追憶視角,將患有癌癥的年邁的哈爾在生命最后的四年里,直面真實的自己、追求自己渴望的同性愛情、享受自己所剩無幾的人生,透過淡淡的電影畫面,平靜舒緩地展現出來。奧利弗敘述的角度并沒有對父親存在任何的怨恨,只是從自己的角度慢慢地回憶著關于父母的點點滴滴,回憶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關系,開始慢慢地理解了父親。導演邁克·米爾斯也期待觀眾能夠用他的視角去看待同性戀群體,嘗試著去理解,不要一味地偏激和憎恨。同時,面對死亡,父親哈爾提供了一種積極樂觀的接納方式,告訴人們,雖然每天的治療很痛苦,但是只要心中有希望、有愛,一切都會慢慢地過去,一切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電影《初學者》將兒子奧利弗對父親的同性戀身份和身患絕癥即將死亡的事實的認識,為觀眾提供了一種理解的視角和范式,讓觀眾對于電影的主題內容有一個更大的接受度和包容度,片中有很多場景都是空鏡頭,抑或是沒有人物對白和聲音的安靜畫面,導演邁克·米爾斯給觀眾留出了更大的欣賞空間和理解空間,允許人們對敘事的空白處進行審美經驗的解讀。
導演邁克·米爾斯基于觀眾的接受程度創作了電影《初學者》,電影用一種引導的方式,幫助觀眾理解年邁的同性戀者哈爾在生命走向終結之前,仍然沒有放棄直面自我、追求幸福和快樂的決心。影片既表達了奧利弗與哈爾之間的父子情,哈爾與安迪的同性愛情,奧利弗與安娜之間不知所措的愛情,同時其中也存在著奧利弗對父親哈爾生活觀的理解和贊美。電影《初學者》的多重主題,在導演邁克·米爾斯的精心構建下,人物的真情實感自然而然地流入了觀眾的心理,其主題內涵也得到了觀眾最大限度的接受。
《初學者》中關于奧利弗的母親,都是在他的回憶中出現的。奧利弗的幼年生活中,母親扮演了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父親每天工作在博物館,并不關心家庭。奧利弗與母親之間的關系是母子更是朋友,母親常常會對奧利弗“施魔法”“開槍”,兩人常常進行著無厘頭的行為藝術表演。有一天,奧利弗問母親與父親是不是感情出現了問題,母親雖然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但母親若有所思的寂寞模樣深刻地刻在了奧利弗的腦海里。母親聲稱自己擁有一半的猶太血統,而奧利弗則繼承了四分之一的猶太血統,母親說下輩子自己一定要找一個幽默風趣、天性快樂的猶太人生活。奧利弗的印象中,父母的關系并不融洽,而他對家庭生活也有著抹不去的陰影。
父親75歲那年,時隔母親已經去世了一段時間,父親告訴奧利弗自己身患絕癥,同時自己是一名同性戀,他需要在所剩無幾的時間里追求自己的真實人生。父親的想法和行為讓奧利弗困惑不已,這是否說明自己的出生和父母的生活就是個錯誤,這個問題困擾著他。但是,當奧利弗得知母親與父親結婚的時候,母親就知道他的性取向,仍然選擇了與父親結婚,這更加劇了奧利弗對婚姻、家庭生活的困惑。
導演邁克·米爾斯并沒有直白地告訴觀眾,父母婚姻的失敗和家庭生活的不和諧會對子女未來的成長產生深遠的影響。而是在奧利弗的回憶中,逐漸讓這一切變得清晰,讓觀眾自己去感受和思考,到底是什么影響了奧利弗對愛情和婚姻的追求。
商業電影為了追求商業利益,習慣將同性戀內容作為商業電影炒作的內容看待,對同性戀群體的獵奇視角、對同性戀生活的放大和夸張、對同性戀之間愛情的視覺化、奇觀化處理,都是商業電影對這一主題和內容的表現方式。商業電影的這種處理和表現方式,的確能夠吸引觀眾前來觀看,滿足觀眾的獵奇心理,但是這種方式無疑也是對同性戀群體的歪曲和誤讀,會造成觀眾對內容主題的理解,也會阻隔一些觀眾對電影的欣賞。
從接受理論來看,為了讓自己與父親之間的這段故事,以及父親在生命即將消亡的時候仍沒有放棄追求幸福和快樂的精神作出更廣泛的傳播,讓更廣泛的觀眾能夠欣賞到這部電影,導演邁克·米爾斯將敘事規格縮小,故事內容也縮小,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兒子對父親的體察,父親自身對于生命的認知和自我的追尋上。不激進、不悲泣、不憤怒,讓觀眾看到同性戀群體并非奇觀商業電影中的“妖魔化形象”。片中塑造的父親哈爾是一個中規中矩的老年人,并不是其他涉及同性戀的電影中描寫的有異裝癖的同性戀者,也沒有濃烈的女性氣息,哈爾是一個正常的老年男性。如同哈爾一樣的老年同性戀者對于幸福、快樂和愛情的追求,同樣值得人們去理解,哈爾的生活追求同樣是一種對于生命的尊重。
奧利弗人生中經歷了四段感情,最終都以失敗告終。由于深受父母婚姻生活的影響,奧利弗始終對愛情不確定、不自信,他從來沒能真正追求并擁有幸福。面對75歲的患有癌癥的父親,選擇晚年“出柜”,比過去生命中的任何時刻都要努力地活著,父親哈爾的這種自信、樂觀、積極的生活態度深刻地影響了奧利弗。在陪伴“出柜”后的父親走過人生中最后時光的過程中,奧利弗重新認識了這個“陌生的”父親,看著父親跟其他同志同伴開派對、讀書會,跟他們一起在白天放煙火;父親堅持以最好的狀態去面對朋友和愛人,等等。他看到的父親用嶄新的一面迎接自己親手開啟的新的人生,他執著地讓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用自己的方式體會著自己渴望已久的生活。
奧利弗與安娜在一個化裝舞會相遇,他們自然而然地親近。但是,奧利弗始終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自己與安娜之間的感情,曾經四段失敗的感情經歷讓他畏手畏腳。工作、感情上的不順利,讓奧利弗更加頻繁地回憶起與父親共度的最后時光。父親哈爾與安迪的愛情,雖然發生在哈爾最后的歲月中,但是他們之間的愛意絲毫沒有減少,安迪不斷地給哈爾制造生活中的小驚喜,而哈爾則以最佳的狀態面對安迪。父親的生活告訴奧利弗,人人都有追求幸福、快樂和愛情的權利,無論是什么形式的愛情都值得被尊敬,因為他們有一顆相信愛情、希望得到幸福和快樂的決心。
奧利弗在與安娜經歷了一次分手后,重新走到了一起。敏感、脆弱的法國女孩安娜和茫然無措的奧利弗并不知道接下來的二人應當怎么辦,做什么,以什么樣的內心面對彼此。但是,父親的精神告訴他,追求幸福的決心不滅,愛情一定會在不遠處等著他。影片結尾處,奧利弗和安娜相視著坐在床上,留下的敘事空白正是給觀眾的想象空間,對二人未來生活的想象都在于觀眾各自對于生活經驗的理解,也是對于電影的另一種接受和解讀。
接受理論無疑給電影藝術創作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從觀眾的角度出發去進行電影藝術創作,絕非僅是滿足觀眾對視覺效果、聲音效果和故事內容的審美需求,讓觀眾主動參與到電影的“二次創作”也正是接受理論的核心。家庭劇情片《初學者》如同一陣清風,舒緩地吹過觀眾的心頭,父親哈爾的自信、勇敢,奧利弗的善良、彷徨,安娜的敏感、脆弱,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影片對死亡、同性戀主題的詮釋留給觀眾更多的想象空間,這種私有化的敘事方式并沒有強加給觀眾導演的思想,而是最大限度地用冷靜、平淡和去奇觀化來展現這一切,留給觀眾巨大的想象和理解的空間,也給予觀眾最大限度的接受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