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曉寧(寶雞職業技術學院,陜西 寶雞 721013)
電影是文化的產物,同時又是人類社會中的信息交換方式之一。電影的公映過程,本身就是文化傳播和文化接受的互動過程。而美國好萊塢則因為其在資本、傳播機制以及技術控制等方面的優勢而擁有一種他人難以匹敵的傳播霸權,這在其商業大制作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巴巴克·納加非執導的《倫敦陷落》(LondonHasFallen,2016)向觀眾講述了一個美國特工與恐怖分子斗智斗勇的故事,憑借扣人心弦的情節和炮火紛飛的場景完成了娛樂目標,并在其中傳遞出了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價值觀。從文化的角度來審視這部電影的文本書寫、編碼過程,是極有必要的。
“美國主義”原本是一個文學以及政治學中的概念,在《美國傳統雙解詞典》中被認為指某種起源于美國的生活習慣、行為傳統或是在精神上的一種對美式生活習慣的忠誠。這一定義本身就帶有一定的民族主義色彩的。而隨著時代的發展,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全球進入到全球化和后殖民主義時代的今天,“美國主義”被冠以“大”字,其內涵也得到了延伸,即當美國人試圖在全球范圍內以各種方式推行“美國主義”時,“美國主義”就在這種自居為“世界領袖”的優越感的影響下成為“大美國主義”。而好萊塢電影則是將“大美國主義”具象化甚至文化的先鋒。《倫敦陷落》也不例外。
從電影的基本情節來看,在恐怖分子的策劃下,英國首相突然亡故,而其盟友國家美、加、日、意、法、德等國的元首則需要前往倫敦,參加英國首相在圣保羅教堂的葬禮。倫敦也就此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由于這是一次突發的外交事件,英國特工以及各國元首身邊的安保人員都承受著巨大壓力。然而就在特工們自以為自己的保護天衣無縫的時候,各項襲擊卻突然發生:白金漢宮的守衛突然亂槍掃射德國女總理,意大利總理身處的西敏寺突然爆炸,日本首相身處的大橋被炸斷,加拿大總理的汽車發生爆炸,法國總統的游艇也被炸得四分五裂……而唯一躲過了恐怖分子精妙布置的只有美國總統本杰明。美國總統在第一次襲擊中全身而退后,他就成為恐怖分子要擒獲的首要目標,對方的目的也從殺死他變為要通過網絡向全世界直播將他折磨而死,從而最大限度地散布恐怖情緒。而另一方面,無論是美國本土以副總統為首的美國當局,抑或是在倫敦以班寧為首的特勤局特工,都為營救總統而精誠團結。在美國的襯托之下,其余幾個國家的安保工作漏洞百出,元首們成為一露面便喪生的龍套人物,主辦方英國更是猶如笑柄,不僅在恐怖的策劃下,其軍警隊伍被嚴重滲透,且恐怖分子只需要利用黑客操作,就能使倫敦斷電,使整座城市陷入癱瘓。相對于先前羅蘭·艾默里奇的《驚天危機》(WhiteHouseDown,2013),《倫敦陷落》中的大美國主義的思維要更為明顯,美國不是解放者、征服者,也不是單純的受害者,而是一個理想的榜樣者的形象。
從電影中恐怖活動的起源來看,頭號反派人物巴卡維的形象無疑是負面的。他作為一個軍火大亨,一直不間斷地售賣軍火給各類恐怖分子或反政府武裝乃至私人企業,以挑動各國之間的戰亂大發橫財為最終目標。巴卡維及其家人也因此在電影一開始就遭到了美軍無人機的攻擊。在美國人誤以為已經殲滅巴卡維后,死里逃生的巴卡維因為無辜女兒的喪生而制訂了周密的刺殺計劃,從恐怖活動的幕后走向臺前,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盡管出于政治正確的考慮,巴卡維的形象和動機并沒有被與某種宗教相聯系,但是電影中反復出現的巴卡維的藏身之處一直在中東某國。這實際上體現的是美國在當前形勢下的一種敵我觀。中東是當前恐怖主義滋生的溫床。這種敵我觀的建立實際上也是與美國當前對中東地區進行經濟操控與文化霸權滲透不利的局面有關的。以美國的角度而言,對中東地區的妖魔化,在文化產品中將其塑造為恐怖主義的搖籃,是與大美國主義近年來在中東地區的“全球化”失敗,在當地宗教等文化的影響下無法建立一套完善的話語體系,無法影響當地人的身份認同分不開的。而只要與早年(尤其是在“9·11”之前)的同類型電影,如詹姆斯·卡梅隆的《真實的謊言》(1994)、邁克爾·貝的《勇闖奪命島》(1996)等相比就不難發現,早年的這類影片中作為恐怖分子出現的反派或是進行跨國核武器走私的軍火大亨,或是在越戰后得不到理想待遇的美國退伍軍人,并沒有特殊的針對性。如果要對其進行歸納的話,可以認為其中的敵對者都與“冷戰”遺留問題有著或多或少的關系。而在“9·11”之后,隨著布什總統授意的洛杉磯貝弗利山半島酒店會議的召開,好萊塢電影中美國的敵對者則開始有了一個較為明晰的(同時又因為政治正確而不得不努力回避的)指向。這其實正是大美國主義文化的一種體現。除《倫敦陷落》外,表現美軍在卡塔爾的基地被襲擊的《變形金剛2》(2009)等都是例證。
個人英雄主義文化是美國精神中最具影響力的組成部分之一,也是好萊塢電影中經久不衰的文化主題。該文化導致了好萊塢電影中出現了一種經典敘事模式,即危機發生——一位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英雄挺身而出,直面正邪斗爭——英雄在艱苦卓絕的努力之下戰勝了邪惡,挽救了世界。在這種經典敘事中,主人公往往是帶有一定缺陷的人,這使得主人公與普通觀眾更為接近,更能夠傳遞出“美國夢”的價值觀。
《倫敦陷落》中被賦予個人英雄主義的無疑是總統的貼身保鏢班尼以及代表了美利堅形象的總統本杰明。在恐怖襲擊發生后,兩人都保持了高度的鎮定和犧牲精神,如本杰明在知道恐怖分子要活捉他后,叮囑班尼在情勢不可挽回的時候先打死他,避免自己為恐怖分子利用。為了展現這種英雄光環,《倫敦陷落》中充斥著大量打斗橋段,其場景、時間和方式也在不斷切換,隨著身邊的人逐一死去或不可信任,兩人結成了一個臨時的戰斗小組。隨著主人公與敵人在天上地下、白天黑夜使用各種武器進行生死較量,觀眾的緊張情緒始終在被這些打斗情節調動著。為了緩解觀眾的情緒,做到敘事上的張弛有度,電影還不忘進行一些具有幽默感的調劑,這同樣也是為個人英雄主義敘事服務的。如在班尼的指揮下,他持槍射擊,本杰明負責開車。在生死之間,班尼還不忘嘲諷道:“這汽車防彈,卻不防駕駛技術拙劣的政客。”本杰明則辯解道:“我當了總統以后已經六年沒有開車了,你還要我怎樣!”這些臺詞在逗笑觀眾的同時,也讓觀眾感受到主人公的冷靜與風趣,并盡可能地拉近主人公與普通人之間的距離。
值得一提的是,與傳統“爆米花電影”有所區別的是,《倫敦陷落》的個人英雄主義并沒有僅僅停留在對主人公的塑造上。與其他動作類影片相同的是,在觀眾的期待視野中,總統以及男主人公無論怎樣穿越槍林彈雨,跟火焰導彈賽跑甚至進行高空蹦極,他們最終都必然是安然無恙的,這也是這類電影很難讓觀眾產生懸疑感的原因。然而在《倫敦陷落》中,最讓人為之動容的場景是當三架飛機同時遭遇毒刺導彈襲擊,一架“海軍三號”率先被擊落,剩下的兩架用盡了全部誘餌彈后,指揮中心下達的命令是“海軍二號,準備犧牲”。主人公聽到了一句平淡的“收到”。隨后不到5秒,“海軍二號”便用迎接導彈撞擊的方式完成了對總統的掩護,說出“收到”臺詞的角色葬身火海。電影盡管沒有給觀眾更多的時間來進行反應和悼念,但顯然電影并沒有將這個來不及出現在鏡頭中的飛行員作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而是將其視為個人英雄主義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電影所借助的幾個鏡頭和臺詞想表現出來的是,承載個人英雄主義的個體并非必須是擁有超能力的、萬眾矚目的主人公,而可以是生命轉瞬即逝的普通人。
從《倫敦陷落》中諸多值得回味的細節不難發現,電影在沿襲了好萊塢大片一以貫之的個人英雄主義文化的同時,又否定了“孤膽英雄”這一模式。在電影中,班尼并不能憑借個人能力在倫敦所向披靡,他對總統的營救依然需要SAS特種空勤團的協助,電影中大量表現了空勤團和班尼共進退的場景。這一點也反映在如蓋·里奇的《秘密特工》(2015)等近年的動作電影中,只要與類似題材的,但拍攝時間更早的電影,如沃爾夫岡·彼德森的《空軍一號》(1997)等進行對比就不難發現,好萊塢在堅持個人英雄主義文化的同時,又越來越注重個體英雄接受團隊幫助的必要性。
基督教文化在美國社會生活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以及神權不可避免地在工業化高度發展的今天的衰落,當代藝術普遍都采取一種宗教“祛魅”的態度來反映宗教文化,相對于直接表現宗教元素或思維(如“救贖”“末世”等),好萊塢電影更傾向于以一種委婉的方式來選取宗教文化中的普適性內容,其中家庭文化就是最為常見的。基督教高度重視家庭文化,視夫妻關系為最重要、最親密的關系。在早前的《空軍一號》《真實的謊言》等電影中都不難發現,促使主人公戰勝恐懼,與邪惡抗爭,甚至在自己已經脫離險境后又投身于危險當中的一般都是對家人安危的關心,而東方文化中人為了某種“大義”而拋棄家人的行為是為基督教文化所不取的。
在《倫敦陷落》中,班尼在執行倫敦任務之前已經在向總統寫辭呈,原因是自己的妻子已經懷孕,他今后想在家人的身上投入更多的時間。電影也濃墨重彩地表現了他臨走之前與身懷六甲的妻子依依惜別的場景。在飛往倫敦的“空軍一號”上,班尼和特勤局長琳討論的也不是安保問題,而是讓琳來給孩子做教母的問題。在總統的飛機被擊落后,琳奄奄一息之際,她握住班尼的手叮囑他一定要活下去,因為他要回去看自己的孩子。同樣,總統也被塑造為一個高度重視家庭的男性角色。在白宮橢圓形的辦公室中,總統踟躕于是和自己的兒子視頻還是接其他公務上的電話。在總統身邊只有班尼時,總統靠給班尼講述自己的兒子來釋放壓力。他告訴班尼自己的兒子會私下里給他發葷段子,還告訴班尼不要為做父親而緊張,因為“船到橋頭自然直”等,班尼不相信地說:“真的嗎?”總統則回了一句:“騙你的。”一種溫馨之感油然而生。從類似的橋段不難看出,家庭始終被置于人物的精神支柱地位,甚至連反派策劃恐怖襲擊的直接目的也是為了給自己女兒報仇。這是一種來自基督教家庭觀的心理邏輯內涵。
可以說,《倫敦陷落》具有典型的好萊塢商業電影的特征,是一部較為成功的動作、驚悚類電影,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電影只有通過電腦技術合成的狂轟濫炸的、讓人過目即忘的視聽效果。從文化的角度對其審視不難發現,《倫敦陷落》承載了某種美國的歷史記憶(“9·11”事件),反映了“大美國主義”的文化政策,并沿襲了好萊塢電影普遍存在的個人英雄主義文化和基督教家庭文化,電影捍衛了美國的主流價值觀,并憑借其形式上的先進性(敘事、特效等)參與到了文化的全世界傳播體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