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之外，請再多一點調查與思考

整理｜徐以立

善意之外，請再多一點調查與思考

整理｜徐以立

近年來，隨著“快銷時尚”的崛起，發達國家的服裝消費提速，服裝更新換代的速度較以往更快，更多的二手衣被販賣到非洲。同時，隨著我國經濟的崛起，近三四年來，我國的二手衣大量進入到了非洲二手市場。

二手衣進入非洲，對非洲本土的社會經濟造成了巨大的影響。最近，我國臺灣資深非政府組織工作者褚士瑩認為這些免費的二手衣、二手鞋會打擊非洲本土的紡織產業，讓許多人失去工作。

他覺得，二手衣鞋不會改變根本的貧窮問題，“而創造就業機會才有可能治本”。

充滿商機的二手衣，是貿易還是協助

首先，二手衣貿易在全球已經是一門頗有商機、利潤豐厚的產業，根據聯合國數據指出，2013年的全球二手衣貿易總值高達43億美元。官方記載的跨國二手衣貿易總重量為390萬公噸，相當于75億條牛仔褲或318億件T恤。這些衣物由商業公司或公益團體收集整理后，出口賣給第三世界國家的進口商，然后再進入大盤商、中盤商、零售與小販的層層分銷體制。

因此，大部分民眾捐贈的衣物，其實并非如想象中的贈送給“需要的人”，而是進入到二手衣市場中販賣給消費者，70%最終會流向非洲。

而這些外來二手衣，因為其價格多半為當地新品的一半以下，且質量更佳，因此頗受歡迎，成為非洲大部分民眾衣著的主要來源。

所捐出的二手衣旅程

大量廉價的二手衣，嚴重沖擊了非洲本土的紡織成衣產業，進一步對非洲各國的工業發展造成負面影響，并推論二手衣需為非洲的貧窮與低度發展承擔一定責任。多倫多大學經濟分析與政策系副教授高斯·佛雷瑟認為，在1981年至2000年間，非洲紡織業產量下跌以及就業減少的現象中，二手衣影響因素分別占了40%與50%。其他的研究也支持類似結論。

雖然紡織成衣產業遭受沖擊，但蓬勃的二手衣貿易也創造了許多就業機會與經濟效應。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發展地理學系講師安德魯·布魯克斯依據自己在非洲的田野調查研究指出，二手衣交易在當地創造的工作機會并不如想象中多；除此之外，占其中最大比例的街頭小販，其收入也相當不穩定，多半僅只能夠糊口。

事實上，因為二手衣貿易意味著第三世界國家進口商向工業先進國購買其衣物，所以相當于每年數十億美元的資金由發展中國家流向已開發國家；且衣物服飾屬于消費性商品，不如進口機械設備或原物料等能夠創造大量后續產值。

所以，恐怕真的很難說二手衣貿易“幫助”了發展中國家。

真正傷害傳統產業的兇手：結構調整計劃與自由貿易

事實上，二手衣貿易得以蓬勃發展有其歷史背景，非洲各國也不是一直以來都是低度發展、工業蕭條。20世紀60—70年代，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的人均收入年成長率約為1.6%，仍屬穩健成長。然而，從70年代末起，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各國被迫接受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所推動的“結構調整計劃”奉行自由貿易政策，大幅開放國內市場。

這些做法讓非洲各國尚未成熟的產業直接面臨國際競爭，導致工業崩盤，各國只能轉為仰賴農業、礦業等初級大宗商品出口，賺取微薄的利潤。而這些國家實施結構調整計劃后，經濟不但沒有成長，反而開始衰退。

這期間，各國也因此陸續開放二手衣進口。以東非的坦桑尼亞為例，在1982年被迫接受結構調整計劃后，坦桑尼亞私有化國企、大幅開放市場、貶值貨幣，試圖以擴大出口賺取更多外匯，坦桑尼亞在1985年也開放了二手衣進口。然而，結構調整計劃并未改善經濟狀況，反而造成進口總額大增，貿易逆差急速擴大。1977年坦桑尼亞的進出口貿易逆差為1.67億美元，1990年則增加到9.55億美元。此外，坦桑尼亞的工業也因開放市場而遭受打擊。20世紀70年代，工業部門占坦桑尼亞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平均為12.2%，這個比例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不斷下跌，到了1990年，僅剩6.4%，萎縮將近一半。

從這個脈絡來看，二手衣進口固然對非洲各國的紡織業造成沖擊，但二手衣進口也只是推動了自由貿易，是開放市場的上位政策邏輯下的產物，而此種政策方針才是全面性摧毀非洲各國工業基礎，造成非洲低度發展的主要兇手。

反思善行：不只做好事，也要做對事

在我國，自2011年開始，二手衣回收行業經歷了爆發式的成長。行業的快速擴張，導致了從業人員水準的參差不齊；同時也給衣物回收這一產業造成了混亂，例如出現了一些打著“慈善”的旗號，有組織地免費從居民手中收集二手衣，并在不告知捐贈人的前提下將其用于商業用途。

但是，在我國，人們對于公益慈善事業的一個誤區，即必須是免費的，其運營模式是不能帶一丁點兒“銅臭味”。然而即使是歐美國家，在回收、處理廢舊紡織品的過程中，也會產生高昂的運營、物流、倉儲等成本。如果歐美國家的二手衣回收組織不將其回收的部分紡織品進行商業化處理，那么整個二手衣回收的公益慈善事業將無以為繼，這反而會在某種程度上造成更嚴重的社會問題。

與其糾結于捐贈衣物最后是否真正被捐贈這樣的“程序正義”，不如將關注點放在如何通過創新的二手衣回收商業模式，來達到提高廢舊紡織品利用率的“結果正義”。

對于二手衣回收行業來說，通過這一渠道獲取利潤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相反，如果其利潤是用來克服回收、處理二手衣的各種成本，并可以促進我國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事業，那么某種程度上的商業化操作是可以被接受的。

公益團體以及善心民眾確實需要更多、更全面的思考：自己的善心或善行可能造成哪些影響？造成社會問題的原因為何？有效的工作方法為何？以及是否真的能夠達到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