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箋

◎馮煒瑩

浣花箋

◎馮煒瑩

許我以浣花箋為你題詞。用一硯墨，書開來一卷煙水長巷，讓光陰落了雪，落在瓦當上，落在月白中，落在蓄著歲月的素陶里，生出嬋娟。

許我以浣花箋為你剪紙。鋪開案幾，如裁云端，剪出溪水的清透，剪出落花的晏寧，剪出蜿蜒曲折、靜水流深的傾心。

許我以浣花箋為你作畫。畫一壺青梅酒，畫一眼泉水，一闋汀蘭，一生一世一雙人。

相傳少女為僧人洗濯僧袍時，溪水面上飄來朵朵蓮花，從此溪水得浣花一名。翻閱古書知，薛濤則是以浣花溪水制成桃色箋，得李商隱一詞：“浣花箋紙桃花色，好好題詩詠玉鉤。”

《浣花溪記》曰：“西折纖秀長曲，所見如連環、如玦、如帶、如規、如鉤，色如鑒、如瑯玕、如綠沉瓜，窈然深碧、瀠回城下者，皆浣花溪委也?！?/p>

浣花溪水宛若碧玉，宛若明鏡，制成的箋紙如扯來的一片云，如摘來的一輪月，如把玩的一塊老玉，紙上字也香，喜也香，心也香，寫來骨肌清明，讀來唇齒有味。

薛濤制箋時，一定還用了搗碎的紅豆粥，疊好的風清月朗，相思釀成的桃花酒。否則，浣花箋紙怎會桃花色，怎能詠玉鉤，怎會一寫就美了世上的花間詞與相思句，怎會一讀就像飲盡了所有喜人的玉露與清茶。

看街頭藝人拿來桃色紙箋，用漂亮的小楷書寫：“梅花時候君輕去。曾寄紅箋句。胡麻好種少人知。正是歸時何處、誤芳期。誰教又作狂游遠。歸路楊花滿。當年不負瑣窗春。老向長楸走馬、更愁人?！蹦┝?，隨心吆喝叫賣。一陣繾綣溫柔的古味。

只靜靜站著，眉眼穿透萬代千秋，看屋前葉枯落，看梨花淡去白，看墨跡干涸、紅箋掉了色，看桃木梳子把三千煩惱青絲理了還亂，看窗含西嶺雪，門泊東吳船，看那詞人寫著寫著，雙鬢清白了。

時間老了，詞人老了，花瓣老了，女兒香老了，日月星辰老了。而浣花箋上的情懷，卻新著—一直被我們念著，被我們讀著，被我們藏著，代代流芳，生生不忘。浣花箋上老去的是人，不老的，是那顆一動就可越千里去把紅豆贈的心。

若我生在古時，定要寫一紙浣花箋，念斯人。

紅箋上，我會擎一盞燈，徘徊在杏花踏過的門巷。擎一把傘，為你帶來八千里路上的云和月。擎一支紅燭，為你遞出水中央的蓮花燈。擎一尺布帛，成為遠行客，只為你送來一衫連理枝。

讓后來讀它的人，也可以數著我的每個字，尋到我把酒所話的桑麻，尋到我養在心里的蒹葭，尋到我彈奏過的琴譜，尋到我寫下的，那醮著斯人的句子。

于是后來人與我會在相同的情懷里，如遇知音，且喜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