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謝馭飛
天真的少女時期,我是憎惡粉絲文化的。那時喜愛的是大街小巷滾動播放的“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和“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至于被洗剪吹統治的偶像們,該是混街頭的孩子們才喜歡的玩意兒。我還曾拒絕和一個粉絲同學講話,長達一個學期之久。
但人生最奇妙之處,恰恰在于經歷了漫長歲月的洗禮,你終將成長為你曾經討厭的那個人。走在大街上被小朋友喊為“阿姨”的年紀,我一步踏空掉了坑,從此開啟了追星之路。
常常跟朋友們自嘲地說,自己的青春期晚來了十年。追星的這五年間,我從韓團飯到日團,不僅弄清了飯圈術語以及韓國和日本的娛樂生態,還把自家偶像,自家偶像所屬組合、所屬公司、隔壁團的偶像們,以及在同一個市場上友好或不那么友好競爭的偶像們和他們的公司……統統了解了個遍。
幾年過去,仍然時常回味喜歡上本命偶像A的那一幕:偌大的體育場館里坐滿了觀眾,燈光熄滅,只有一束燈柱打在A的身上。眾生靜寂,他的笑容閃著光,他說:“我們一起走下去吧!”是的,我明白,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幾千公里之外,有我這樣一個個體。我卻仍舊微笑起來,仿佛被許諾了一個美好的未來。
偶像是販賣夢想的,而彼時的我正好對未來失去了信心。無論怎樣和朋友談心、外出游玩轉換心情都走不出陰霾的我,被偶像A的實力和人格所吸引,也被他精確到分鐘的自我時間管理和工作熱情所打動。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振作起來了。然后關注著他、默默支持他,跟隨他一起走下去,好像漫漫人生路上,有了一個同伴和依靠。
當然,究其本質,這種情感紐帶也不過是自己建立起的封閉空間。它是單向的,主要成分是臆想。它需要被理性控制。可更多時候,孤獨的靈魂需要一味“興奮劑”,一個存放自己寶貴之物的寄托之所和一個唯有自己才能進入的安全港灣。
時間長了,偶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刷個綜藝聽聽歌,看看偶像演的電視劇,或者在社交網絡上搜他們的新動向,輕輕松松就打發了一段閑暇時光。有時晚上睡前,翻看自己在B站的歷史記錄,會先驚而后憂——自認為全天都在拼命工作,誰知卻看了這么多視頻。而一個悖論是:明明被偶像的敬業所激勵,卻又因為沉迷偶像而多少耽誤了工作。
作為一個阿姨,也常常在追星中,感受到自己的一絲不合時宜。比如,在演唱會上置身于狂熱的少女粉絲中間,心里積攢了一團熱烈的火,卻發現自己疏于練習,無法像少女們一樣流利地跟唱。只能尷尬微笑——外語歌還是太難了啊。淘來的偶像海報大而屋子小,又過了在墻上亂貼的年紀,實在無處裝飾,只好幾張疊在一起卷起來放在書架頂端。一次翻書時,積了灰的海報卷兒不慎掉落,狠狠戳在了我的腦門上,印子許久不消。和朋友分享追星的經歷,說得具體些,大多數人就聽不明白了。而那些弄得懂的,也多半不耐煩聽。每天專注于養娃經的前粉絲朋友感慨:你怎么還沒出坑呢?
這顆中年人時常無處安放的粉絲心喲,約莫是種快樂又忽地悵然的情感體驗,時時刻刻微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