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易雨(江蘇鹽城)
柳玭家法:修齊治平之箴
文_易雨(江蘇鹽城)

柳玭,唐末名臣,柳公權的侄子,柳體字的傳人,京兆華原(今陜西耀縣)人。柳家世代高官,門第顯赫,又以嚴格教育子弟出名,被后人譽之為“柳氏家法”。在嚴謹家風影響下,柳玭寫下了《誡子弟書》和《柳氏序訓》,從做人到治家,集中體現了柳氏家法的精髓。清朝顧景淦、柳善維編輯的《柳氏家乘》(清嘉慶二十四年1819刊本)的重要內核即是“柳氏家法”。
“家齊而后國治”。家庭是國家的細胞,要想治理好國家,就先要管理好家庭和家族。在今天舉國上下為實現偉大復興中國夢而奮斗的時代背景下,優良家風家訓的傳承與發揚顯得至關重要。“柳氏家法”經受了歷史的考驗,可以給我們提供一個很好的借鑒。
柳玭小時候聽過父親柳公綽講論家法,他把它歸納為四個方面。
立身。“立身以孝悌為基,以恭默為本,以畏怯為務,以勤儉為法,以交結為末事,以氣義為兇人。”一個人處世立足社會,要以孝順父母、敬愛兄弟為基礎,以恭敬嚴肅、不亂議論為根本,以小心畏懼為要務,以勤勞節儉為準則,不搞拉幫結派、意氣用事那一套。其祖母韓氏為督勵兒孫讀書,常命用“粉苦參、黃連、熊膽,和為丸,賜先公及諸叔,每晚學習時含在嘴里。”這就是柳母“和丸教子”的故事。正因為柳氏祖孫注重立身修學,所以這個家族繁榮昌盛,子孫列位通顯。
肥家。“肥家以忍耐”,要使家庭富足,家人必須相互忍讓,和睦相處。子女敬愛父母之情,應如珍愛自己的眼睛。父母年老,定要保護、報恩。子女能使父母不感到遺憾抱恨,就是最好的孝敬。其母韋夫人家門顯赫,卻每日堅持孝道,事必躬親服恃舅姑,這種嚴以律己的良好家風為柳玭所推崇。
交友。“保交以簡敬”,保持朋友之間交情,必須在書信往來中謙遜恭敬。“百行備,疑身之未周;三緘密,慮言之或失”。意思是說,即使是各方面都已經做得很好,也要時刻警醒自己是否還有不周到的地方。即使是再三謹言慎行,也還要時時提醒自己是否有失言之處。“廣記如不及,求名如儻來。去吝與驕,庶己減過。”意思是說,即使有廣博的知識,也要想到還有不及,求取功名不要那么執著,而要從無意中得來。要注意克服貪鄙吝嗇和驕奢淫逸的習氣,大致上就可以減少錯誤和過失。
為官。“蒞官則潔己省事,而后可言家法,家法備,然后可以言養人;直不近禍,廉不沽名。廩祿雖微,不可易黎甿之膏血;榎楚雖用,不可恣褊狹之胸襟。憂與福不偕,潔與富不并。”意思是,任職為官,首先要清廉簡政,然后才談得上恪守家法,恪守家法才談得上將子弟培養成才。為人正直不會接近禍事,為人廉潔不會沽名釣譽。薪俸雖少,卻不可輕看這些百姓的膏血;刑具雖要用到,卻不可憑自己狹窄之心胸而為所欲為。憂患與禍事、廉潔與富足都不是同時并存的。
在《誡子弟書》中,柳玭以自己的見聞,列舉了一些注重德行文學家教的成功例子,闡述德教的重要性。柳玭指出:號稱四大名族之一的崔氏家族,之所以上百年興盛不衰,是因為他們世代注重以孝悌為本。崔琯的曾祖母年高無齒,飲食困難,崔琯的祖母唐夫人竭盡孝心,婆婆病重時說:“我難以回報兒媳,只希望子孫皆得如婦孝。”如此看來,崔氏的門庭又怎么會不光揚光大呢?
尚書裴寬子孫興旺,家族發達,其家看重信義。武則天掌朝時,裴寬與宰相魏玄同約為兒女親家,兒子還未及成婚,魏玄同獲罪入獄,全家人被發配嶺南,地位一落千丈。及魏玄同回京,女兒已成年,家里又無衣食供養,魏女愿削發為尼,但裴寬不以為然,他不僅沒像勢利之徒那樣毀壞婚約,反而冒著風險為兒子迎娶魏氏之女。諸如此類,柳玭一一列舉,認為每個家族都要有自己的立家守業之本,家教要督促子孫嚴守家規家法,只有這樣才能長盛不衰。
永寧王涯(王相國)的女兒嫁給竇氏為妻,一日女兒回娘家,對父親王涯說:“有一枝玉釵巧壓天工,需要70萬枚銅錢才能買下。”王涯說:“七十萬,我一個月的薪水,給你沒有舍不得的。但一枝玉釵值70萬,此妖物也,必與禍相隨。”女兒不敢應聲。后來這枝玉釵被外郎馮球的妻子買下,王涯聽說后表示:“不過是小小的外郎,妻子的首飾卻值七十萬錢,怎么可以長久呢?”馮球為賈餗(賈相國)的門客,后來因為得罪了賈餗的仆人,被仆人酒中置毒毒死。玉釵也不知所終。第二年,王涯、賈餗皆遭遇滅頂之災。
據《太平廣記》記載,賈餗布衣時,常去拜訪有同宗之誼的滑臺節度使賈耽,賈耽亦看重賈餗的文才。某日,賈耽大宴賓客。席間有文人看出賈餗阿諛圓滑、品行不端,待賈餗離開后,對賈耽說:“賈餗公子神氣俊逸,當位極人臣。然而可惜的是,他執政之時朝廷將發生變化。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各位宜早早回避。”等賈餗朝中為相,掌管選拔人才大權時,有一半的知情者都選擇潛匿山谷,不出來應選,從而避免災禍。
唐代后期,社會動蕩,政局混亂,經濟走向衰落。柳玭沒有沉浸在家族過去的繁盛回憶中,而是要求后世子弟心懷戒懼,時刻居安思危。他總結了世家子弟的五點失誤,認為這樣會導致“壞名災己,辱先喪家”的惡果。
失之于安逸。“自求安逸,靡甘澹泊,茍利于己,不恤人言。”像懶人那樣自求安逸舒適,不甘于恬靜寡欲,只要對自己有利,就不顧別人議論,拼命去追求。柳玭指出,“審命知退者,早業荒文蕪,一不足采”。意思是,有的人認為自己命運不濟,故不思上進,早早地荒廢學業,不習書文,以致一點才用也沒有。柳玭認為,正確的態度是:不管能否得到任用,始終勤學不怠,“研其慮,博其聞,堅其習,精其業,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否則,“豈為君子”?柳玭還舉例當時的葉子戲(因為紙牌牌面只有樹葉那么大,故稱葉子戲),他認為自求安逸,沉迷于賭博游戲,是虛耗光陰,無益于進德修業。
失之于儒學。“不知儒術,不悅古道,懵前經而不恥,論當世而解頤,身既寡知,惡人有學。”在柳玭看來,學習儒術是認識世界的基本手段,不學習儒術,不明白經史前事就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就不能妄加議論當世人事。否則,會被人看作幼稚無知而成為笑料。柳玭認為,不能因為自己孤陋寡聞,缺乏儒學修養,就厭惡別人學問淵博。
失之于德義。“其三,勝己者討厭之,佞自己者悅之,唯樂戲譚,莫思古道,聞人之善嫉之,聞人之惡揚之,浸漬頗僻,銷刻德義,簪裾徒在,斯養何殊。”討厭才智超過自己的人,喜歡獻媚于自己的人,只是樂于嬉戲,不去思考古人講的道理,聽到人家有善舉就妒忌,聽到人家有惡行就宣揚,結果是讒言逐漸滲入,德義慢慢銷蝕,顯貴空有其名,與賤役有什么不同呢?柳玭認為,作為賢德行善的君子,要摒棄成見,客觀地看待人和事,向有才學的人虛心學習,而對于由于某種目的討好自己的奸詐之徒,要看清其本質,敬而遠之。
失之于玩樂。“崇好慢游,耽嗜曲蘗,以銜杯為高致,以勤事為俗流,習之易荒,覺已難悔。”柳玭眼見很多世家子弟嬉游無度,酗酒成性,以宴飲為雅致,以勤勞為庸俗,讀書學習荒廢,這種低迷消極的狀態,讓他十分痛心。人之失德多因誘惑而起,而“誘惑”總與沉湎酒色,樂于游遨田獵等相關。他深知世家子弟一旦隨波逐流,沾染惡習,就會有身敗名裂、難以挽回之痛。
失之于名利。“急于名宦,昵近權要,一資半級,雖或得之,眾怒群猜,鮮有存者。”晚唐時期的柳玭身在官場,明白官場黑暗,權臣當道,獲取官職的艱難。很多人為了獲取官位和升遷不擇手段,不惜阿諛奉承討好當權者。但身在官宦世家,柳玭明白,急功近利,諂媚權貴,雖然可以得到一官半職,但也會因此犯眾怒,引起周圍人的猜疑嫉恨,最終難以在官場立足。
柳玭講了這五大原因之后總結說:“茲五不是,甚于痤疽。痤疽則砭石可瘳,五失則巫醫莫及。前賢炯戒,方冊具存,近代覆車,聞見相接。”這五大過失,其害人比毒瘡更厲害。毒瘡還可以用石針治好,“五失”則再好的醫生都無能為力。前賢這些明白的訓誡,書籍上清楚地記載著;近代名門大族的衰敗,卻接二連三地出現。他希望兒孫們吸取這些經驗教訓。
柳玭對子孫說:“余家本以學識禮法稱于士林……夫行道之人,德行文學為根株,正直剛毅為柯葉。有根無葉,或可俟時;有葉無根,膏雨所不能活也。”他把道德學問比作花草樹木的根,把品格上的正直剛毅比作枝葉,有根株,枝葉到時還可長出來,沒有根株,即使有雨水滋潤,枝葉也要枯萎。正直剛毅失去德行文學的根基,毫無用處。所以德行是第一位。“至于孝慈、友悌、忠信、篤行,食之醯醬,可一日無哉?”柳玭所總結的家法,“其大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