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法總則實施為契機，完善海洋生態環境保護

◎夏先鵬

以民法總則實施為契機，完善海洋生態環境保護

◎夏先鵬

中共十八大報告提出：建設生態文明，提高海洋資源開發能力，發展海洋經濟，保護海洋生態環境，堅決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建設海洋強國。十八屆四中全會要求用嚴格的法律制度保護生態環境。十八屆五中全會把綠色發展作為重要內容，寫入將為我國 “十三五”乃至更長時期經濟社會發展指明方向的 “五大發展理念”之中。隨著經濟的發展和國家開發海洋力度的不斷加大，海洋生態環境保護正成為從政府到民間一致關注的重要課題，建設海洋生態文明，關系人民福祉和民族未來。

與綠色發展理念相協調適應，2017年3月15日通過的 《民法總則》在第九條中創設性地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這乍看似乎是宣言式、倡導性的規定中，卻蘊含著巨大的司法理念和法律制度的進步，將極大地促進包括我國海洋生態環境在內的生態環境保護事業的發展。

一、民法調整環境問題的重要意義

民法不是解決環境問題的唯一手段，甚至不是主要手段。早期環境問題的解決，是建立在民事救濟起點之上，早期環境問題的理論探討也集中于環境侵權救濟的私法性分析。其后，由于環境問題自有的超越私法領域的公共性質，與民事權利私益性特征存在矛盾，許多環境問題無法在傳統民法構架中得以解決，于是環境問題開始從私法權利救濟轉向政府主導的公權力調整。然而，公法手段同樣存在著諸如忽視資源配置效率，為局部利益犧牲公共利益，僅憑職業精神與道德觀驅動的不足等 “政府失靈”弊端。隨著環境保護實踐的不斷發展，尤其是環境資源市場化過程的深入，人們對市場與經濟手段在環境保護中的作用又有了新的認識，通過發揮市場與經濟等私法手段的內在激勵機制，可以有效克服公法手段的 “政府失靈”弊端，解決環境問題的有效途徑應當是以政府主導發揮公法手段為主體，輔以環境資源市場化配置的民法救濟手段，于是，環境問題的法律調整又出現了向私法回歸的趨勢。

二、在民法中宣示生態環境保護理念的重要意義

1.確立生態環境保護為民法基本原則

民法的基本原則是指貫穿于整個民事立法，對各項民法制度與民法規范起統帥和指導作用的立法方針，是一切民事主體均應遵循的行為準則，是解釋民事法律法規的依據，也是補充法律漏洞、發展學說判例的基礎。民法總則將生態環境保護確立為基本原則，將環境保護、綠色發展與誠實信用、公平自愿等量齊觀，一體維護，又突出了環境保護作為時代主題的獨立價值，超越發展了過往環境法學者將環境保護引入公序良俗條款的法律期待，協調平衡了環境保護的公益性與民法私益本位的價值沖突，使環境資源的民法保護具有了生態化基礎，體現了民法典的編纂以建設美麗中國和健康中國為己任，標志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的與時俱進、不斷完善。

2.克服了傳統民法對環境保護的缺陷

現代或傳統民法均承認資源的高度稀缺性及每個民事個體的正當需求，但在有否對所有權和意思自治進行限制，是否以在民事主體間實現實質上的平等資源利益分配為價值目標上存在差異。傳統民法崇尚所有權的完全支配與絕對排他性，以土地所有權為例，其范圍包括土地、地上及地下，包括環境因素在內的一切因素，土地所有權人均有權支配，即使存在污染與破壞，也是所有權的權利內容，他人無權干預；傳統民法的意思自治，過分強調個人的自由意志，包括合同當事人的選擇以及權利與義務的設定等全由民事主體自行決定，他人不得干預，即便合同約定無須承擔生態環境保護義務，也屬自由，他人乃至國家也無權干預；傳統民法理論中的侵權責任強調過錯及損害結果，然而環境污染的出現并非全出于故意或過失，且環境保護重事前預防，一旦損害結果出現，往往后果已十分嚴重，生態損害難以彌補。僅從以上三點即可看出，傳統民法對于環境保護的無力。

環境資源具有經濟價值與生態價值雙重性，由于其依隨民法上的物權，其經濟價值依法應當由權利人單獨享有，但其生態價值卻并不應僅為物權人所獨享，其受益人應當及于不特定的社會大眾。如果不能對傳統民法遵循的絕對所有權和意思自治進行限制，不對環境保護問題的侵權責任進行優化，仍奉行保障個體絕對自由的做法，必定無法實現民事主體間實質的平等資源利益分配，屬逐形式正義之末，舍實質正義之本。

3.促進了現代民法的發展

現代民法以實質正義及社會的妥當性為價值追求，改變了個人主義為取向的傳統民法，增加了對社會和公共福利的確認。如修正了所有權絕對的理念，在肯定所有權具有社會性的基礎上，為了環境保護的目的可以對其進行限制；基于環境資源的公益性特征，賦予環境公益代表對合同內容的一定監督管理權，通過誠實信用、公序良俗等民法基本原則對絕對的意志自由進行限制；以強調嚴格責任及無過錯責任等加強民事主體社會責任的做法，破解環境侵權保護上的困境。現代民法的權利已超越了傳統民法的權利內容，增加了公共利益屬性的外在表現形式。而此次的民法總則在上述現代民法理論的基礎上，明文宣示了生態環境保護的理念，并將環境保護確立為民法基本原則，無疑是對現代民法理論的一大發展，將積極促進環境保護事業的發展。

三、落實環境保護基本原則，完善海洋生態環境的民法保護

面對環境資源的有限性與人類需求不斷增長的矛盾，民法總則為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設置了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義務。以海洋資源為例，如何有效地利用海洋資源并防止環境破壞，如何在司法實踐中落實民法總則的生態環境保護理念，應當引起法律人的關注與重視。完善海洋生態環境的民法保護，應當通過確立環境人格權，承認海洋資源經濟價值之外的可經濟量化的生態價值，圍繞誰受用誰受益，誰損害誰擔責的權利義務觀，確定責任主體，完善發展我國海洋生態損害賠償和損失補償制度，貫徹民法總則中關于保護環境的規定，進而促進海洋環保的發展，以實現綠色發展理念。

1.確立環境人格權

人格權是法律賦予民事主體以人格利益為內容的，作為一個獨立的法律價格所必須且與權利主體人身不可分離的權利，是民事權利中最基本、最重要的一種權利。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人格權不斷豐富新的內容。傳統民法與環境人格權相關的是生命健康權，如因環境污染導致的人身損害。而隨著環境危機的出現，人類生存發展的環境遭到巨大破壞，在清潔、舒適的自然環境中生活，逐漸成為人們的一種迫切愿望和要求這即為新的環境人格權。環境法學者呂忠梅認為，環境人格權可以界定為主體所固有的，以環境人格利益為客體的，維護主體人格完整所必備的權利。以傳統民法的人格權相比，它以環境資源為媒介，以環境資源的生態價值與美學價值為基礎，是一種社會性私權，通過確立環境侵權行為與設立相應的救濟措施予以保護。具體包括陽光權、寧靜權、清潔空氣權、清潔水權、通風權、眺望權、自然景觀權等。確立環境人格權可以將環境保護的權利賦予不特定的民事主體，由于該權利內容與民事主體的利益直接相關，借助人類對美好生活環境的強烈追求，形成環境保護的利益驅動機制，為環境問題的解決建立基礎。

2.實現海洋環境生態價值的民事權利化

傳統民法強調自然環境資源作為物的實用價值，關注可確定及衡量的經濟價值。對于傳統觀念認為取用不盡，且難以物化衡量的環境資源生態功能受損則無能為力。加之權利人對于海洋生態價值也知之較少，造成一些環境案件的索賠，如海上油污損害索賠案件，局限于直接環境污染的賠償，如人身損害、水產、漁業損失、岸上損失、清污費用，而忽視了深層的生態價值損害賠償，如油污造成的中長期損失，環境容量損失，生態服務功能損失、海洋沉積物、潮灘生物恢復費用等，不利于海洋生態環境的保護。

事實上，海洋生態價值除了包括傳統民法上自然環境資源作為物的直接使用價值的生態資源價值外，還包括生態系統服務價值，如紅樹林減輕風暴、防護海堤，貝類減緩赤潮災害等間接使用價值，留給后代的使用價值的遺贈價值、維持含有古老基因的瀕危物種繼續生存的存在價值和留給將來使用的價值。隨著現代民法社會化理論的發展，以所有權為代表的物權逐漸受到由內至外的種種限制，要求其行使必須兼顧社會整體利益，這種理論傾向被稱為所有權的社會化，是民事權利社會化的基本理論特征。現代物權法的社會化趨勢表明它已承認了環境資源的生態價值。因此,可以把海洋環境資源的生態價值納入海域所有權、海洋資源所有權、海域使用權、海洋資源擔保特權等海洋物權的調整范圍，以實現海洋環境生態價值的民事權利化。如漁業資源的中長期損失可納入物權法特許物權規定內容之一的養殖權，或海域使用權等海洋資源用益物權權利內容加以保護。

3.健全海洋環境生態價值評估體系

海洋環境生態價值較難評估，阻礙了海洋環境的私法保護。以被稱為 “污染海洋生態環境涉外索賠第一案”的 “塔斯曼海”輪船舶碰撞海洋油污損害賠償系列案為例，由于缺乏渤海海域環境本底資料，使得案發后難以對 “塔輪”溢油造成的污染損害程度進行量化，導致國家海洋局提出的數項海洋環境生態功能恢復費用賠償請求最終未獲法院支持， “塔輪”溢油造成的海洋環境生態價值損失相當部分由社會公眾與國家來承擔。因此，建立健全行之有效的海洋生態價值的評估體系，對于完善海洋生態環境的民法保護尤為重要。

海洋環境生態價值評估體系的完善需要加強海洋生態環境監測，收集整理海量的海洋資源及海洋環境的基礎性數據，以充分掌握海洋生態環境的情況，同時綜合考慮海洋生態破壞的修復成本、生態系統服務功能的價值等因素，建立海洋生態價值評估的指標體系及核算方法，夯實海洋生態價值評估工作的技術基礎，使海洋生態補償有據可循。

（夏先鵬，民革福建省委會副主委，廈門海事法院院長/責編 張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