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奇女子，閨中偉丈夫
——淺析李清照的豪放情懷

◎王衍周

千古奇女子，閨中偉丈夫
——淺析李清照的豪放情懷

◎王衍周

李清照作為我國文學史上一位傳誦千古，才華橫溢的女作家，其形象是立體的、豐滿的。綜觀李清照的作品和人生經歷，她的性情之中不僅有多愁善感的一面，還有豪放灑脫的一面。而且，其豪放灑脫的一面在她的性情之中應是居于主導地位的，這也是她不同于一般封建女性的獨特之處。

在我國文學史上，李清照是最杰出的一位女詞人。她博學多才、愛好廣泛，更是有“千古第一才女”的美譽。眾所周知，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里，婦女的社會地位是十分低下的，“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不僅束縛著女性的身心，也束縛著她們吟詩作賦的才情。生活在封建大家庭里的李清照并沒有身為婦女的自卑感，而是勇敢地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展現出巾幗不讓須眉的豪邁氣概。然而，對于這樣一位偉大的女性，學界大多關注其作品，而對其本人性情的研究并不多。縱有論及李清照本人性情者，又往往是各持己見、莫衷一是，很難讓人把握其性情的本質。本文擬從李清照的作品和日常生活入手，對其豪放性情作一番全面的觀照與分析并力圖還原一個真實的李清照。

一、詞作中所彰顯出的豪邁情懷

李清照是一位既可以吟詠詩詞歌賦，又能通曉琴棋書畫的才女。在她所涉獵的眾多領域中，尤以詞的成就最高。她的詞作雖遺存不多，但絕大多數都是歷代傳頌的名篇。因此，首先從她的詞作入手剖析其性情特征，無疑更具有說服力。

（一）天真爛漫，自由活潑的少女時期

李清照出身于書香門第，父母都有很好的文學修養，這就使她從小就受到非常好的家庭教育。宋代王灼稱贊李清照說：“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婦人，當推詞采第一”。①少年時期的她就有如此高的詩名，充分說明了她智力超群，才華橫溢的一面。然而，這位聰慧的少女并不同于墨守陳規的千金小姐，她渴望自由、胸懷寬廣，行為舉止亦是倜儻不羈。現存的兩首詞作《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和《怨王孫湖上風來波浩渺》，就很好地反映出她少年時期無拘無束、天真活潑的本性。《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一詞意境開闊、富有動感，此詞不僅顯示了李清照非凡的藝術才華，而且展示出其活潑開朗、天真浪漫的性格特征。詞中“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兩句，不但表明她外出飲酒的事實，而且還展現出其飲酒過度、酩酊大醉的窘狀。李清照這種率性而為的生活情趣著實令人欽佩，我們從中也可以看到作者身上洋溢著的青春活力和灑脫不羈的生活狀態。另一首詞《怨王孫湖上風來波浩渺》則進一步展現出了李清照的開闊視野和豁達胸襟。雖然李清照當時為一名待字閨中的少女，卻懷有一股超然灑脫、不讓須眉的倜儻豪邁之氣。當她面對“紅稀香少”的暮秋之景時，并沒有顯示出悲觀落寞的感傷，而是以積極輕快的筆調抒發出內心對秋天景色的贊美之情。此詞不僅在李清照的作品中是別具一格的，就是在北宋詞壇上也是非常少見的。

（二）伉儷情深，大膽追愛的青年時期

青年時期的李清照雖然多了女性身上特有的溫柔與嫵媚，但其豪爽的性情依然沒有泯滅。她的《浣溪沙繡面芙蓉一笑開》是一篇描寫熱戀中的青年女子與心上人幽會并相約再會的詞作，同樣是一首別具一格的作品。詞的開頭兩句“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不僅生動地描繪出女主人公美麗動人的外貌，還展現出她的秀氣和神采。接下來一句“眼波才動被人猜”更是神來之筆，韻味十足。這句詩既展現出了女主人公的風情萬種，又透露出她內心深處對于愛情的熱切渴望。詞人用自然而本真的語言把女主人公的動作和神情刻畫得活靈活現，可謂匠心獨運、妙筆生花。通讀全詞，不難看出李清照筆下的女主人公既具有大膽而率真的性格，又具有蔑視封建禮教、追求自主愛情的可貴精神。難怪宋人王灼評論李清照的詞說：“作長短句能曲折盡人意，轉巧尖新，姿態百出，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藉也。”②這雖是貶斥之辭，但也從側面說明了李清照豪放不羈的個性特征和獨立自主的女性意識。

她的《漁家傲·天接云濤連曉霧》更是一首詞風雄健、格調豪放的述志之作。詞的開頭，寥寥數語便展現出一幅宏偉闊大、氣勢磅礴的壯麗景象，讓人不由產生無限遐想。另外，在同天帝的對話中，詞人雖有“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的苦悶，但她依然滿懷“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壯志豪情。這雖是一篇描述夢境的虛幻之作，但卻體現出詞人性格之中自信而灑脫的一面，同時也反映了詞人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和對遠大理想的熱切追求。此作出自一位婉約派女詞人之手，不得不令人稱奇。正如清人黃蓼園在《蓼園詩選》中評價此詞時所說：“此似不甚經意之作，卻渾成大雅，無一毫釵粉氣，自是北宋風格”③；梁啟超評價說：“此絕似蘇辛派，不類《漱玉集》中語”（梁令嫻《藝蘅館詞選》乙卷）。可見，李清照剛強與灑脫的性情有著深厚的生活基礎，并非無中生有、強詞奪理。

（三）漂泊他鄉，孤苦無依的晚年時期

南渡之后，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不幸去世，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她大病了一場。《攤破浣溪沙病起蕭蕭兩鬢華》這首詞，即作于她大病初愈之時。雖然無情的歲月、坎坷的人生使這位滿腹才情的女詞人兩鬢花白、容顏衰老，但是她依然能夠振作起精神去感悟生活的美好。從全詞之中我們看不到詞人愁悶的苦態，相反，于自然樸實的文字背后，我們感受到的是詞人療養期間那種清靜自得的心境和雅致的生活情趣。通過這首格調輕快的詞作，也能夠讓我們再次領略到詞人豁達的心胸和堅強不屈的品格。《聲聲慢》是李清照的代表作，也是膾炙人口的千古絕唱。尤為人稱道的是，首句僅用短短十四個字便將詞人心中的凄慘悲苦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感人肺腑。此外，李清照在詞之中還運用了大量的疊字和雙聲字，使得詞曲調急促而凄厲，難怪吳小如先生曾評價說：“我不同意把李清照劃歸婉約派詞人，至少，一定不能夠把這首詞列入婉約體。因為此詞以豪放縱恣之筆寫激動悲愴之懷。既不委婉，也不隱約”。④詞中飽含了作者歷經國破、家亡、喪夫等眾多劫難后的無限愁情，詞人的這種沉痛不是心靈脆弱的表現，而是在歷經滄桑后所表現出來的憂郁與堅強。這同樣體現出錚錚有力的陽剛之美，如朱光潛先生所說：“這是‘駿馬秋風冀北’式的陽剛美”（《朱光潛全集》第一卷）。

總之，通覽李清照不同時期的詞作，我們從中可以看出其自然本真、豪放灑脫的個性特征。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里，李清照并沒有被禁錮在封建傳統思想的牢籠里，而是以卓越的才華和鮮明獨立的個性特征，展現出了卓爾不群的女性風采。

二、詩文中所透露出的剛健豪邁之氣

魯迅先生曾說：“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反過來講，評價一個人就不能單純地從他的某一方面或某一作品去品評，而應是全方位，多角度，立體化的去解讀。因此，我們單從詞的角度來品評李清照的性情也是片面的，還應從其詩、文等其它作品中全面地去剖析這位女文人的性情特征。

（一）慷慨激昂，陽剛蒼勁的詩歌

關于李清照的詩，朱弁《風月堂詩話》有云：“古文、詩歌、小詞并擅勝場，雖秦黃輩猶難之。”可見，李清照的詩歌創作成就并不亞于詞。雖然，李清照的詩歌大部分已散佚，但就流傳下來的看，幾乎每篇都關乎國家命運，飽含興亡之感。其詩的主導風格也屬于慷慨激昂、陽剛蒼勁一類的。

早在少年時期她就寫下了《浯溪中興頌詩和張文潛》兩首詩，這兩首詩不但敘述了唐代“安史之亂”的史實，而且向宋王朝提出了“夏商有鑒當深戒，簡策汗青今具在”的嚴重警告。在詩中，李清照快人快語，筆鋒犀利，顯示出了驚人的預見性和敏銳的政治眼光。值得一提的是，這兩首風格豪邁的和詩，語言鏗鏘有力、批評議論入木三分，出自于一位待字閨中的少女之手就更為難能可貴了。《上樞密韓公、工部尚書胡公并序》是李清照寫給當時的執政大臣韓肖胄和胡松年的一首長詩。她在詩中陳述了自己對時局的看法，表明了懷念故土，渴望收復失地的赤子之心。結句“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可謂激情滿懷、氣壯山河，表明詩人為了收復失地，甘愿拋頭顱、灑熱血，不惜犧牲生命的英雄氣概！國難當頭，李清照并沒有拘囿于個人的狹小天地，而是心系國家民族安危，此等壯舉就是胸懷天下的大丈夫怕也難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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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獨樹一幟，寄寓深遠的文章

除了詩歌，李清照的豪邁之氣還浸透在她的文章之中。南渡之前，李清照寫出了宋代詞壇上被后人稱為《詞論》的理論著作。在《詞論》中，她明確提出了詞“別是一家”的觀點，并且對唐宋以來詞壇名家進行大膽品評，表現出古代婦女少有的見識與判斷力。裴暢說她：“易安自恃其才，藐視一切，語本不足存。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⑤李清照大膽而直爽的性情，使她看起來似乎在“藐視一切”，而實際上所展現的正是她不落俗套、堅持自我，敢于“成一家之言”的偉大抱負。在由男性主導的文壇里，李清照具有不甘居于人下的才情和豪情，她鋒芒畢露、率性而為，被封建士大夫們視為“狂妄”之人也就不足為怪了。

她的《打馬賦》是一篇借題發揮，寄寓報國之志的賦作，也被后人譽為“神品”。在賦中，李清照借談論博弈之事，對歷史上殺敵衛國的英勇將士們給予了熱情的歌頌和贊揚。同時，賦中也寄寓了她對南宋統治集團揮師北上、重整河山的殷切期望。面對國破家亡的殘酷現實，一向爭強好勝的李清照并沒有偏安一隅，而是以手中的筆作武器，為深處憂患的國家譜寫出一曲曲催人奮進的愛國戰歌！

從以上作品中，可以看出李清照確實具有強勁的風骨和豪邁的情懷。在其柔美的外表下蘊藏著一股豪邁奔放之氣，確如李調元在《雨村詞話》中所說：“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⑥

三、日常生活中所展現出的豪放不羈風采

我們不僅可以從李清照的作品之中窺探其豪放情懷，還可以從她的日常生活中透視其豪放不羈的風采。

（一）喜好飲酒，不拘禮節

從李清照傳世作品來看，她是一位非常喜歡飲酒的女性。據王仲聞《李清照集校注》統計，在她的45首詞作中，竟有24首寫到酒，占了一半以上，這個比例不但遠遠高于同時代的其他女詞人，就是在男性作家中也十分少見。通覽其與飲酒相關的詞作，“醉”字出現的頻率非常高，比如，“沉醉不知歸路”（《如夢令》），“不如隨分尊前醉”（《鷓鴣天》），“醉后明皇倚太真”（《瑞鷓鴣》）等等。身為女性的李清照不但飲酒頻繁，而且常常逢飲必醉，她的這種嗜酒行為當然是被封建禮教所不容的。而且，她的飲酒行為明顯也是有意識地對男性的模仿，舉手投足之間頗具一種大丈夫氣魄。

此外，李清照不但像古代男性文人那樣喜歡飲酒，而且她還像男性文人一樣給自己取號。由于她仰慕東晉詩人陶淵明超凡脫俗、豁達灑脫的人生追求，故取其《歸去來兮辭》“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中的“易安”二字為號，自稱“易安居士”。“易安居士”這個號不僅寄寓了李清照的傲視情懷，還展現出她與男性文人比肩而立的自信。可見，李清照時時處處都不甘心落后于男子，確實是一位極具個性的奇女子。

（二）無意女紅，偏愛創作、政治和收藏

李清照的愛好與一般女性不同，她對女子們從事的紡織、刺繡等手藝缺乏興趣，而對創作和政治這些男性所為的活動充滿熱情。李清照一生創作了大量的作品，其詞在宋代就有專集刊刻行世。她喜好創作，打破了“才藻非女子事”的思想藩籬，以堅定的毅力和進取心，在群星閃耀的兩宋文壇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此外，李清照還熱衷于關注時事政治和民生疾苦。雖然她是女兒身，不能直接參與國事，但是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她，具有積極入世的精神和憂國憂民的偉大情懷。更值得后人敬佩的是，無論李清照身處何種境地，她都始終胸懷一顆赤誠的愛國之心，可謂是一位“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巾幗英雄。

李清照還是一位非常喜歡收藏的女性，她曾同丈夫趙明誠一起收集了大量的金石書畫、名玩古器等文物。有時候為了得到想要的文物，她甚至甘愿節衣縮食，以重金求之。特別是在南渡之后，丈夫趙明誠染疾去世，流落他鄉、孤苦無依的李清照依然對文物不離不棄，其喜愛文物之深已近乎癡狂的程度。

（三）大義滅親，嫉惡如仇

宋崇寧元年，朝廷發生了“元祐黨籍”一案，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被牽連其中，貶官外放。為了救父，李清照向當時官任尚書左丞的公公趙挺之求助。不料，趙挺之出于個人利益的考慮竟然坐視不管，李清照憤然上書，以“炙手可熱心可寒”加以譏諷。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里，李清照無視尊卑長幼的家庭等級觀念，公然譴責身為一家之主的公公，其挑戰傳統、大義滅親的行為，實為叛逆之舉，令人瞠目結舌。

這位飽經風霜、歷經坎坷的女文人，幼年喪母、中年喪夫、改嫁后又所遇非良人、離婚后又遭牢獄之災。面對如此多的人生磨難，她并沒有屈服和膽怯，反而是化悲痛為力量，愈挫愈勇，儼然如傲立于山間中的一棵青松，歷經風吹雨打而不失蓬勃的生命力。這就是生活中不屈不撓、勇敢無畏的李清照！

四、結語

綜上所述，李清照確實是一位具有遠見卓識，強烈愛國主義精神和獨具個性的女性作家。她鋒芒畢露，大膽豪邁，顯示出了與一般封建女性迥異的性格特征。縱觀李清照的創作和生活，她確實具有多愁善感的一面，但其主導性情應是大膽豪放的。畢竟，李清照是山東濟南人，受齊魯地域文化和自然地理環境的影響，她身上具有齊魯兒女的剛直與豪爽。當然，李清照豪放情懷的形成不僅有地域文化方面的因素，還受社會環境、家庭環境、個人因素等諸多方面的影響。毋庸置疑，這位閃耀中國文壇的偉大女性以其卓越的藝術才華和獨特的人格魅力，為我國古代女性文學樹立起一座不朽豐碑！千載之下，她已然名揚四海、萬古流芳！

注釋：

①孫克強：《唐宋人詞話》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2年，603頁.

②黃墨谷：《重輯李清照集》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218頁.

③陳祖美：《李清照詞新釋輯評》北京：中國書店，2003年，181頁.

④吳小如:《含英咀華：吳小如古典文學叢札》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193頁.

⑤孫克強：《唐宋人詞話》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2年，609頁.

⑥黃墨谷：《重輯李清照集》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244頁.

⑦王仲聞：《李清照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168頁.

作者單位：揚州大學文學院 225000

王衍周，山東濟寧人，揚州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