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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爾本往事:搶貪官

2017-11-25 02:44:30馬曉康
作品 2017年11期

文/馬曉康

墨爾本往事:搶貪官

文/馬曉康

馬曉康1992年生,祖籍山東東平,留澳7年,現居北京。有詩作被譯為英文、韓文、阿拉伯文等。代表作長詩《逃亡記》 《還魂記》,曾獲2015《詩選刊》年度優秀詩人獎、2015《西北軍事文學》優秀作品獎等。2017年4月獲韓國雪原文學獎海外特別獎。小說處女作《在蔚藍蔚藍的天空下》發表于《作品》。

1

2012年是絕望的一年。對于尚未定居在澳洲的華人來說,除了末日論和生老病死外,每年一次的新移民政策,似乎更讓人感到恐懼。可我不一樣,我甚至有點兒期盼末日的到來。

沒辦法,我遇到了大麻煩。打瞎了別人一只眼睛,對方讓我賠錢,三萬,澳元。說實話,一只眼睛賠三萬澳元,不貴。對方也說了,可以不賠錢,但也得摳下我一只眼珠子來。誰愿意用眼珠子換錢呢?可我沒錢賠,為此,我不止一次冒出過破罐破摔的想法,打瞎他另一只眼,拼個魚死網破,反正那伙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活著也是社會不安定因素。不過,事情是我和大瘸子一起惹的,他勸了我很久,一定要花錢了事。本來,我們兩伙人并沒仇怨。可沒辦法,我們看不慣別人被欺負,都在澳洲了華人還欺負華人,像話嗎?嫌我們多管閑事,對方一個勁地罵我。罵就算了,他們還罵娘,你知道的,山東人最討厭別人罵娘了,我腦子一熱,就把其中一個從二樓推了下去。他們到處找我,我有點害怕,出去躲了幾個月。然后他們就把大瘸子給打了。在這之前,大瘸子是有名字的,叫大D,可那次打架,其中一個人非拿著槍裝逼,走了火,打在了大D的腿上,差點兒廢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于是大家就都改叫他大瘸子了。回來以后,聽說大瘸子受傷,又是腦子一熱,我拎了把刀就去找他們。在他們院子里打了起來,對方三個人,其中有個練家子,號稱從小就進了武校。那家伙確實厲害,上來就把我的手腕扭住了,疼得我一下蹲在地上,刀也掉了。一陣拳打腳踢,打得我一臉血。我告訴自己,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算手腕扭斷了,這架也得打。我強忍著起來了,被扭的胳膊很麻,像觸了高壓電。另一只手照著練家子的眼睛戳了過去,一時間,白的紅的黃的都出來了。練家子捂著眼睛往后退,一屁股摔倒在門前的樓梯上。另外兩個人都嚇傻了,趁著他們發呆,我腳不著地地跑了,覺得自己身輕如燕,身上的肥肉都沒了似的。事后,胳膊開始疼,眼淚都出來了,一看,不得了,手腕鼓得像個小饅頭。這種事不能去醫院,大瘸子幫我找了大夫,又是冷敷又是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消腫。

沒辦法,事兒鬧大了。大瘸子的老板出面了,對方拜的“爺叔”也來了。老板白白凈凈,剃著平頭,穿了件白襯衣和黑西裝褲,手腕上戴著卡地亞手表。他手下有好多家“按摩院”。“爺叔”留著花白的長發,穿了件白色功夫褂,里頭是白色背心,下身是黑色綢褲,像剛從公園里打完太極拳的老頭,據說,他們是做藥為生的。就他們倆,約在一間馬來西亞茶餐廳,各點了一份肉骨茶。老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十萬砍到了六萬,老板出三萬,另外三萬我們自己出,期限是半年。否則,我就得交一只眼睛。

事情是2011年圣誕節前惹下的,轉眼就到2012年了,我怎能不絕望?我怕眼珠子離我而去。我常常夢見自己丟了眼珠子,臉上現出一個大血窟窿。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為了籌錢,周圍的窮兄弟也替我們出盡了主意。有朋友勸我們去干清潔。這位朋友做的是大超市清潔,每次進去都能偷點東西出來。澳洲鬼佬傻到家了,大超市每年都有意外損失額,額度定得還挺高,他們偷點拿點,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超市的監控器永遠只盯著一個角落看,只要避開監控器就沒有拿不走的東西。盜亦有道,干這種事情太掉價。不干。還有人介紹我們去給中介當托,騙那些新移民。不干,昧良心的事,一律不干。眼睛丟了沒關系,心丟了,人就徹底完了。

想來想去,還是搶劫比較合適。墨爾本市區里有很多夜店,緊挨著墨爾本大學和莫納什大學。下午一放學,你就能看到校區的男男女女們像退潮似的涌入夜店,仿佛那才是他們真正的歸宿。到了深夜,滿大街都是酒味和香水味,當街接吻的,扶著墻吐的,蹲在地上放聲大哭的,趁機占女孩便宜的,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我們躲在小巷子里,只劫財不劫色。等了一晚上,只搶了個女的,也是華人,她上身一件胸罩大小的緊身衣,下身黑色皮裙和漁網襪,頭上戴了一對黑兔耳朵,耳朵兩邊還有小電燈泡,一閃一閃的。大瘸子把她的名牌包翻了個遍,只找到兩百澳元現金和一堆避孕套。這樣來錢太慢了,還不如打工呢。那女孩喝多了,坐地上一直哭,令我們兩個大男人覺得不好意思,于是,大瘸子就把錢還她了。

沒辦法,后來又搶了幾次,都不算成功。想想也是,來夜店都是為了搞艷遇,不會帶很多現金,土豪消費都是刷卡,我們也沒法搶。于是,我們決定再去賭場試試。那里有錢人多,你看那些玩百家樂的,大部分是中國人,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每把都上千澳元地押,錢跟大風刮來似的。可賭場和停車場里監控太多了,我們等了一晚上,錢沒搶到,還賠進去兩千。沒辦法,越窮越賭,要是能賭贏很多錢,我倆就不用搶劫了。我和大瘸子一人買了一千的籌碼,不到一小時就全輸了。氣死我了,真想把那荷官的大藍眼睛摳下來。我懷疑他會看牌出老千,哪有人連著輸十把的!

“還是搶個當官的吧,權當為民除害了。你打聽打聽有沒有從國內出來的。”我說。左右都是搶,不如選個讓自己道德負疚感低一些的對象。這些王八蛋,在國內不可一世,出國一樣是平頭百姓,權勢沒了,鈔票還在,簡直是一間不上鎖的移動小金庫。

“好。”大瘸子一口答應了。這是他的老本行,他知道該去什么地方打聽消息。

2

“我沒地方住了,恐怕得在你這里住一段時間。”酷奇來的那天正好是澳大利亞國慶節。澳洲人過節有意思,沒有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也沒有閱兵式,餐館老板們都關門旅游去了。太陽快落了,我一直餓著肚子。突然想起來上午洗了衣服,卻發現洗衣機壞了,沒甩干。沒辦法,我只好從水里撈出濕噠噠的衣服,稍微擰了擰,懶得多擺弄,就直接扔到了陽臺上,有幾件掉到地上也懶得再撿,愛什么時候干什么時候干,干了拍一拍,那些灰就下來了。為了緩解饑餓,我趴在床上翻起了《圣經》。可神性解讀不了我的煩躁,不一會兒我就覺得渾身發癢,身上的肌肉都在較勁似的,我只好像驢一樣在地上打起了滾兒。別說,滾了幾圈,還真舒服多了。就在我打滾打得高興時,有人來敲門。是酷奇來了,他拉著一個大皮箱,皮箱上堆滿了大包小包,像個難民。

“靠,咱倆誰跟誰,隨便住。”酷奇既然有難,作為朋友,沒理由不幫一把。他是我玩網游認識的朋友,富二代。酷奇只是他的外號,因為他追女孩的時候只買Cucci,從手提包到太陽鏡,只認這一個牌子。要不是我代賣游戲點卡時他常照顧我生意,我都想叫上大瘸子搶他。

“你家里WIFI密碼多少?”酷奇架好電腦,發現《英雄聯盟》打不開,才想起來電腦沒聯網。這家伙心真大,什么也不收拾就開始玩。

早些日子,有人勸我去做生意,像酷奇那樣,言語之間還流露出對酷奇的無限敬仰和眼紅。勸我的人是個小孩子,不了解社會,只是太羨慕酷奇,隨口一說罷了。不信你看。酷奇的父親在銀行工作,大爺在銀行工作,二大爺也在銀行工作,舅舅在銀行工作,姑姑也在銀行工作,到了他這一輩兒,總算是結束了。他的大哥和二哥干著大企業。其實,再往上倒,酷奇的爺爺也在銀行工作,是位很有名的銀行家。唯獨酷奇的媽媽,是政法口的正廳級干部。酷奇是家里最小的兒子,很受溺愛。而酷奇所謂的生意,就是賣紅酒。

賣紅酒是二哥教給他的。先是利用可靠的人在澳洲注冊一家貿易公司,資金不是問題,酷奇家里有花不完的錢。接下來就是進貨了。酷奇根本就不懂紅酒,他只懂在KTV和夜店泡妞時常喝的白洋酒和雞尾酒,誰會去哪種地方喝紅酒?酷奇身邊并不缺少懂紅酒的朋友,可礙于面子,他不好意思問。好在他有個小跟班,那個小跟班愛喝紅酒,酷奇就照著那個牌子去酒鋪進貨。沒錯,是酒鋪。按照生意規則,這種事應該聯系酒廠的,可他覺得太麻煩,就直接找了離公寓不遠的酒鋪。酒鋪老板是個精明的廣東人,以不菲的價格賣給了酷奇一大批紅酒,并自愿承接了運輸工作。這一趟算下來,酷奇的成本很高,比在酒鋪里用零售價買還貴。這也沒關系。紅酒全部賣出去了,利潤百分之百。中國幾千年來發展的官場厚黑學太精妙了。這筆酒水生意與酷奇家的人無關,只是商人之間的“正常交易”。

“走,出去,我請你吃飯吧。”我對沉浸在游戲里的酷奇說。人入迷的樣子很可怕,客廳里的桌子很矮,可他并不在乎,他撅起屁股趴在屏幕前,像一只壓扁了腦袋的蝦仁。我們倆一天沒吃飯了,他是客人,我總得招待他吃點兒。

“你去……買點……帶……回來唄。”酷奇沒轉身,繼續朝屏幕里張望,左手在鍵盤上活動,右手在鼠標上抽搐,每隔幾秒鐘蹦出幾個字,湊出了這句話。

“走!你當我是你跟班呢?”看著酷奇這樣子,真替他父母著急。可他父母還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他爸早就對酷奇說過,只要酷奇不搞投資不炒股,這些家產夠他花一輩子,而且還告訴他,無論如何都得在國外呆住,千萬別回來。不知道是不是風水問題,酷奇老家的官場子弟和商場子弟沒多少成器的,和他爸熟知的那幾家,孩子都因千奇百怪的理由被遣送回來了,飆車的、打架的,甚至是吸毒的,一點兒也不爭氣。在酷奇的爸爸看來,酷奇能在澳洲呆著不被遣送,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靠!別提那垃圾。你買點兒回來不行嗎?錢我回頭給你。”酷奇好像對小跟班有點抱怨。

“不行!老子不是你的跟班!跟老子出去吃飯!老子也不用你的錢!”我也犯了倔勁,非要把酷奇拉出去。他那個小跟班我知道,整天跟著他鞍前馬后的,明眼人都說他看中了酷奇的錢。酷奇和女友同居,租了很大的房子,還給他留了一間。小跟班伺候酷奇也夠上心的,酷奇半夜行房缺避孕套,都是打發小跟班去買的。

“媽的!提這垃圾就沒好事,團滅了。走!”酷奇一摔鼠標,站了起來。

“你和小跟班怎么了?你倆鬧翻了?”一路沒說話,進去飯館,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別玩手機了,問你話呢!”酷奇這家伙真行,玩《英雄聯盟》玩輸了又開始玩手機,進了餐館,一屁股坐下,眼睛就沒再離開過手機。

過了五秒,酷奇還沒反應,我伸出手想把手機拿開,他躲開了。

“那家伙給我戴綠帽子,還和別人合伙騙我錢。”酷奇說。

小跟班那種人,做什么我也不覺得奇怪。小跟班家里并不窮,父母都是縣級干部,連房子帶存款值個五六百萬元呢。可沒辦法,周圍朋友都是富家子弟,他家那點兒錢實在是九牛一毛,父母每年就給他一萬五千澳元生活費,交完房租,根本剩不下多少。小跟班的父母都是秘書出身,天天鞍前馬后地伺候領導,連吃飯的時候都在商量領導要去哪里出行,該準備什么。耳濡目染,他就長成了人精兒,一眼就能看出人的脾氣秉性,能給自己帶來多少利益。

剛認識,他就相中了酷奇。跟著酷奇的日子里,吃飯和房租從沒花過錢,借了酷奇很多錢,也從來不用還。酷奇玩網游,小跟班就在游戲里當小弟,玩了就得燒錢,在一個游戲上花個兩三萬元算少的,玩QQ飛車的時候,為了拼充值榜,酷奇砸了整整十八萬人民幣。玩膩了不想玩了,號就送給小跟班,小跟班再放到交易網站上賣,最少也能賣個幾千塊錢。

“靠,我的朋友都敢欺負。騙你錢就算了,還給你戴綠帽子。我幫你綁了他,讓他家里拿十倍的錢贖他!”我一拍桌子,對酷奇講道。為了籌錢,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反正我對小跟班也沒什么好感,從誰下手不是下手呢?不如就拿他開刀。

“他父母過來看他了,人多不好下手。過幾天吧。”酷奇邊說邊舉起手機。屏幕上是小跟班的朋友圈,上面發著他和父母在Flinder St一起坐馬車的照片。

“喂。大瘸子嗎?”我沒理酷奇,撥通了大瘸子的電話。

“對,是我。小馬吧?”

“我找到目標了。不過是縣級官員,他兒子騙了我朋友,現在一家三口都在墨爾本旅游呢。你有把握下手嗎?”

“有錢嗎?”

“縣級官員能沒錢嗎?盡量訛唄。”

“那沒問題,三個人,小意思。你等我三天,我在外地替老板辦點事。”

“好!”

“別輕舉妄動!等我!”

“好!”

3

綁小跟班全家!有大瘸子這個老手坐鎮,我就覺得已經成功一半了。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珠子,確認它還在,我太愛它了,離開了它,我還怎么看這花花世界?從那天起,我不再打滾兒了,而是一遍遍地對酷奇吹噓自己的策劃能力,不厭其煩地催促酷奇講述自己的悲慘遭遇。我們總要面對一點兒悲劇才會覺得生活更有色彩,不是嗎?我特別愛聽的是酷奇獨自去網吧打了三個通宵《英雄聯盟》后,回家看到小跟班和女友躺在床上的情景。在這之前,酷奇的小女友已經打了四次胎,等我逼著他把故事重復到第六遍的時候,酷奇終于開罵了。

“他媽的,我都不知道打掉的那四個是不是我的。”我最喜歡在燒烤店里聊這件事,因為看著隔壁桌的客人們側著耳朵偷聽我們說話的樣子,我覺得很享受。

“你女友為啥出軌?”這么刺激的問題,怎么問也不覺得膩。

“性欲太強。嫌我那陣子泡賭場和紅燈區里不出來。然后她帶著小跟班去夜店,一時喝多了沒忍住。他媽的。”

我覺得酷奇很可憐。來澳洲這些年,他除了吃喝嫖賭就是玩網游,根本沒多少交心的朋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酷奇從小生活得太穩當了,從沒發過愁,他害怕打破生活的平衡。所以,當他發現了小跟班和女友的丑事時,沒有馬上翻臉,而是試著很紳士地解決問題。他大致提出了兩點:

一、小跟班必須搬走。以前花過的、借過的錢,可以不計較。大家還是朋友。

二、小跟班和女友必須斷絕來往。如果女友還愿意每周得到一個Cucci產品的話。

君子斗不過小人。酷奇拋出了一個很理智的解決方案,女友和小跟班也很痛快地答應了。這一切看似很完美,沒有爭吵,和平處理。酷奇還是像以前一樣和小跟班說說笑笑,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是去紅燈區和賭場的時候不帶他了。起初,小跟班還試著討好酷奇,他不想失去這個金主。跟著酷奇,吃喝不愁,零花錢比家里給的生活費還多。可事情已經發生了,酷奇再大度也不是傻子,兩人還能算“主仆”關系嗎?“連襟”還差不多。酷奇給我講過,有些商人為了顯擺和他爸的關系,專門把自己的漂亮情婦貢獻出來,作為共用資源。

“這家伙跟我道了好幾次歉。我那時咋沒發現他這么賤呢?”酷奇說。

“嗯。他就是賤,必須收拾他。你接著說,后來怎么了?”我發誓,酷奇和小跟班的故事,我聽上一百遍都不會厭倦。這頗像民國時期一個大地主和親信管家之間的恩怨情仇,大地主心地善良,財大氣粗,對下人們也很好,可最后卻發現自己的管家和小妾私通,而且還私通了好幾年。其實,酷奇每次都能講出新東西,只是這些新東西,他有時說,有時不說。他們三個剛搬到一起時,就發現小跟班偷偷聞酷奇女友沒洗的內衣。小跟班也夠可憐的,也許只有那樣他才覺得自己最接近“女神”吧。礙于面子,酷奇沒好意思說出來。我估計,從那時起,小跟班就惦記著給酷奇戴綠帽子了。

“小跟班搬走沒幾天我就被搶了。幾個黑社會在家里盯著我,逼著我把卡里的錢都轉走了。”

“小跟班找的人?”每每說到這里,我都會打斷酷奇的話。

“肯定是。那天我女友不在家,黑社會早就在我家里等我了。”

“那就沒跑了,肯定是他倆聯合設計你。你被搶了多少?”

“沒多少,一共才五六千。前陣子去賭場輸得太多了。”

“我知道。不過啊,你以后別賭了。”我還不忘教育酷奇兩句。認識他的那年,他用了一星期時間,就把一年的學費給輸光了。好在他家財大氣粗,根本不在乎他這點兒錢。可別人就沒那么幸運了,在賭場輸光學費被迫回國的小留學生,不少。

“肯定是他們給的鑰匙。從小到大,那是第一次有人把刀頂我脖子上,那么長!”酷奇心有余悸地比畫著,那長度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水果刀。酷奇住的公寓我知道,很高檔,只要他報警,肯定能調出錄像來,可看他這樣子,一定是嚇破了膽。

“為啥不報警?”干脆打破砂鍋問到底,省得自己再猜。

“他們拍了我的護照照片,我只是損失了一些錢,不想再惹麻煩。”

“那你怎么搬出來了?因為害怕?”

“他媽的,我沒那么膽小。是我女朋友看我沒錢了要跟我分手,這個婊子。”酷奇又罵了一句。

“分手也輪不到你搬走呀。”

“她沒地方住,我就把這套公寓留給她了。本來都走到公寓外面了,我發現自己忘了件東西,回去取,聽見她在給那賤人打電話,可開心了!”每次講到這里,酷奇都垂頭喪氣的,像一個剛射完了后疲軟的陽具。

“別那么頹,反正這都不知道是你第幾個女友了,光我聽說的都不下二十個了。”說到這里,我認真數了數手指頭和腳趾頭,以驗證我剛才說的話是否準確。

“不用數。第二十六個。可這個處了快兩年了。”

“靠,不到兩年打四次胎。”

“還沒長成人樣兒呢,沒關系。早知道會這樣,我就多來幾次了。”酷奇悶了一口啤酒。

“你也別難過。過幾天我們就動手綁他全家。我在等我一個過命的兄弟,他專門勒索外逃貪官的,綁架熟手。”我拍了拍酷奇的肩膀。

“對了,他今天應該已經回墨爾本了,我喊他過來一起吃飯。”我趕緊掏出了手機,生怕晚打一下,就再也聯系不上大瘸子似的。

“行。靠你了,馬哥。綁小跟班的時候算我一個,我不會給你們拖后腿的。我就為了出氣,這家伙把我坑慘了。實話跟你說,我在外面住酒店,把錢花光了。這事也不好意思讓其他人知道。家里還沒給我打錢,這段時間還得靠你照顧。”酷奇說。

“別客氣,咱倆誰跟誰。”我很得意,綁了小跟班,我的眼睛就保住了。我拿起手機,給大瘸子打電話,連著打了三個,都沒接。

“我這兄弟忒忙!他老板厲害,手下好幾家妓院,我還在他手下干過……”我有點著急,生怕大瘸子不想干了,那可關系到我的眼睛啊。

“再”手心里開始冒汗了,身上的肉又癢癢了,我想在地上打滾兒,可我不能在酷奇面前表現出來,只好試著轉移話題。

4

大瘸子出車禍了,肇事者是小跟班。

酷奇搬走以后,小跟班就成了公寓的男主人,跟酷奇的女朋友,過上日子了。他們終于弄走了酷奇這個人傻錢多的家伙,他再也不用偷偷聞內衣,他和她再也不用等酷奇不在才能偷偷做愛了。他們還可以回到家就脫光衣服,想做愛就做愛。可偷食吃的不知道種糧食的苦。住在一起時,他總是羨慕從酷奇臥房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嘿咻聲。可性生活不是全部,人那么可怕的動物,有那么多欲望,怎能這么容易就滿足呢?這不,才搬進去一周時間,酷奇的女朋友就吵著跟小跟班要包包,至少是Cucci或LV的,一千澳元以下的不要。小跟班假裝沒聽見,把她按到床上開工,事后又假裝忘了。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小跟班覺得她越來越難看了,原本漂亮的錐子臉,現在怎么看怎么像酷奇的錢包,方形的。他不是酷奇,養不起這敗家女人。原本指望著把酷奇賣了,能一次性撈筆大的。他明明計劃得好好的,聽酷奇的女朋友說了,酷奇上個月的紅酒貨款剛剛到賬,小十萬澳幣呢。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酷奇這個敗家子這么敗家,幾天時間就把這小十萬塊錢輸得只剩五六千。為此,兩個人天天吵架。小跟班的父母來了以后,那女孩也并未展現出和她衣著華麗程度相匹配的教養。女孩張口閉口罵小跟班“窮鬼”,讓他一直在縣內橫行霸道的雙親感到了羞恥。兩邊兒論了論,發現女孩的家世在自己之上。第二天,二老就偷偷飛回國了,他們暗下決心,一定要多為兒子“賺錢”,不能讓兒子被人瞧不起。

小跟班一怒之下,開車出去兜風。車不錯,霸道SUV,小跟班越開越舒服,又越開越生氣,女朋友曾是他的“女主子”,和酷奇嘿咻了那么久才輪到他,車子也是酷奇送她的生日禮物,什么都是二手的!媽的!想到這里,小跟班的肺都要氣炸了,看見拐彎就來個漂移,漂移完了立馬把油門踩到底,跟做愛即將高潮了似的瘋狂地折騰著車子。他開車開紅了眼,也沒顧得上讓別人先拐彎,一下把大瘸子的小破車撞了個稀碎。

知道大瘸子出事的時候,我和酷奇已經回家。洗完澡,我看到兩個未接電話,名字是大瘸子,于是就撥了回去。

接電話的是醫生,恰好會講中國話。大瘸子的小破車被一輛霸道給撞爛了。安全氣囊都彈了出來。大瘸子因為強烈的震動昏了過去。“沒爆炸就謝天謝地了。”臨掛電話,那醫生補充了一句。

馬不停蹄,出門打車。酷奇也跟著一起。大瘸子可不能出事,他出事,我的眼睛就沒了。

到醫院的時候,大瘸子還沒醒過來。看他昏迷不醒,我非常難過,好幾次都要流淚了。我們倆,同是天涯淪落人,原本有一個富裕的家庭,卻因種種原因,在澳洲過上了近乎混混的生活。相比之下,大瘸子比我還強一些。他的父母預感到災難來臨,提前幫他安排好了移民。而我?似乎比大瘸子活得更加折磨。我生怕大瘸子出事,這樣,我不僅損失一個兄弟,還會讓籌錢計劃變得更加艱難。我不是有幫派背景的人,我只是給老板打過工,和大瘸子這種燒過黃紙磕過頭的,不一樣。

沒辦法,我抑制不住自己,一遍遍往最壞處想。如果大瘸子醒不來,我的眼睛是不是就要丟了?算了,眼睛丟就丟吧,反正還有一只呢。我不能這么沒出息。我心里暗自給自己鼓勁,盡力讓自己保持安靜,像個男人那樣,靜靜的。我們像一對剛下了火線的兄弟,弟弟守在床邊,莊嚴地看著哥哥的遺體。一旁的醫生們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我讓酷奇從手機上搜了很多車禍昏迷的案例,有的人甚至兩個月都醒不過來。

“放心吧。你朋友不會有事的,已經消腫了。他的情況并不嚴重,我先去忙其他病人了。”那位講中國話的醫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完,他轉身走出了病房。

出于禮貌,我也走了兩步,送送他,沒出門。

醫生前腳出去,后腳又進來一個人。

是小跟班!

“你來這里干嗎?”一直沒說話的酷奇認出了小跟班,站了起來。

“哎喲!怎么?是你朋友呀。我把他撞了。”小跟班剛做完筆錄回來。因為買不起包,在家被“女主子”罵。機關算盡,酷奇的錢卻沒騙來多少,這下又搞起了車禍,全責,不知道要賠多少呢。看到倒霉的酷奇,小跟班可算找到了發泄口,身體一抖一抖的,很得瑟地回答著酷奇。

“最近怎么樣呀?過得咋樣?還有錢去紅燈區嗎?”小跟班連連發問,像個觸了電的玩具。我生怕他那瘦小的身體被顛散了架。

“人是你撞的呀?”我假裝好奇地問了一句。我有個特殊本領,能順便變臉,剛才還哭天喊地的,轉眼就能笑容滿面。雖然和酷奇好幾年沒正式聯系,但我們游戲上經常見,玩游戲的時候一定會開語音聊天,我聽得出,這是小跟班的聲音。

“對……”不等小跟班把“呀”說出來,我就一巴掌扇了過去。中國有句老話,打人不打臉。我今天還偏就打臉了,連著三個嘴巴子,打得他嘴里冒血泡。

周圍的護士一陣驚噓。

小跟班也挺會打架的,反手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在喉結那里摳了一下。我吃痛,干嘔,一下沒了力氣,挨了好幾拳。小跟班的拳頭比他剛才那一摳可差遠了,跟撓癢癢似的。酷奇看我吃虧,沖過來就打了他一拳。酷奇幫我擋了一陣,我也反應過來了。我可是在紅燈區混過的人,小跟班這點兒把戲只會讓我更憤怒!我橫插進酷奇和小跟班中間,右腿絆住小跟班,左手抓住他的右手,腰部發力,順勢劃了個內弧,右手順勢一托,小跟班就被我扛在了肩上。“嘭”的一聲,我毫不客氣地把小跟班摔在了地上,連護士托盤上的那些器具都震了一下。

大瘸子醒了。我不再理會小跟班,沖到了床邊。

“Stop!”一個洪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心說,媽的,壞了。

5

無論如何,小跟班是不能搶了。他撞了大瘸子,兩人的名字在警局和醫院都有記錄,警察在錄入大瘸子檔案時也發現了他是有嫌疑的幫派分子。萬一小跟班出什么意外,警察肯定會找上大瘸子的。我把這些難處告訴酷奇,酷奇也表示理解。不是兄弟不講義氣,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媽的,難過的是我,還有四個月時間,一分錢都沒攢出來,我覺得自己的眼睛馬上就要瞎了。

3月初,大瘸子終于找到了新目標,約在復活節那天動手。

這次的目標是我老家人,銀行口的大官,來澳洲一個月了。復活節那天,目標準備和在墨爾本的情婦見面。本來,沒人敢動目標的。目標背后的人,安排了苦短幫罩著他,躲在珀斯。苦短幫成員復雜,除了打打殺殺的小弟,還有一些有實力的商人坐鎮,說白了就是個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同鄉會。為了錢,下面的小弟什么都敢干!這是他們當地的習俗,賺了錢,回老家蓋高樓,娶老婆,出國賺不到錢,全村人都看不起你。和大瘸子聯系的線人說了,目標在國內的案子還沒開始審,他只是聽到了很多風聲提前跑了,還有很多錢可以運作。誰不愛錢?他們手里握著這么一棵“搖錢樹”,不晃蕩兩下怎么行?十萬八萬的錢,對目標來說是九牛一毛,得想辦法讓他出點大血。可苦短幫又怕得罪目標背后的人,所以,他們計劃找外人,玩一把綁架勒索。

人,哪兒那么好找。為了不落人口實,大哥是不會親自出面的,只能委托線人去找。找了幾伙人,嫌錢少。不管苦短幫得多少錢,才給外援二十五萬人民幣,換成澳元還不到四萬,不值得。大家都怕目標背后的人,誰會為了這么點兒錢冒險得罪他?

這種事,只能讓年輕人干。老人們都有錢了,圖安逸。

七拐八拐,大瘸子的老板介紹大瘸子跟線人見了面。二十五萬人民幣,足以解決燃眉之急。這個價碼并不低,上世紀90年代末和本世紀初,在墨爾本,三萬澳元就能請殺手殺個普通人了。當然,你要殺江湖大哥,這錢還得漲,看情況而定,一般不低于十萬澳元。

大瘸子再三叮囑我,人手緊張,莫再生事。要有人騎脖子上拉屎,那就讓他拉。一切等干完復活節這票再說。我一個勁地點頭答應,跟吃了搖頭丸似的。媽的,我覺得自己的眼睛又明亮了一些,好像近視馬上就要好了。于是,我用力壓了壓自己五百度近視的眼球。生物書上說,眼睛近視是因為眼球里的晶狀體變形了。原本該是個圓乎乎的晶狀體,卻因為長期看這花花世界變成了橢圓形。這還得了嗎?想到這里,我又用力壓了壓,爭取給它壓回圓形。“哎呀!”酷奇從后面拍了我一下,手指一下戳了進去,疼得我捂著眼睛在地上打起了滾兒。

大瘸子說得對,我太沖動了。一高興就把自己的眼睛給壓疼了,這樣下去,不等別人來挖,我就自己先把自己給弄瞎。那天在醫院里也是,我腦子一熱,就打了小跟班,剛動上手,警察就來了。我真是個驢腦子,這家伙肯定是做完筆錄來的,警察跟著過來也正常。

“放了他。”那個洪亮聲音的主人是名警察,他已經走進來了。

“沒問題,先生。”我一邊用蹩腳的英語說著,一邊稍稍抬起兩只手,示意他我不會繼續打小跟班了。又悄悄轉過身,確認他沒有要拘捕我的意思。反正便宜也占夠了,占了便宜就得賣乖。雖然就打了他幾下,可事后,手臂肌肉拉傷,養了三天才好。你說我用了多大力氣?

“好,別制造麻煩。這里可是醫院。”那名警察的身體非常壯,我估摸著能打我這樣的七八個。在這種人面前,還是放老實些吧,反正小跟班已經挨揍了,先放過他好了,實在不解氣,等出了醫院繼續干。說完,那個警察轉身拉了個椅子,坐下,兩只手抱在胸前瞪著我。

“謝謝您,先生。我會控制好自己的。”這些年,詞匯量沒什么長進,只能將就著跟警察說,反正他也能聽懂。

警察笑了笑,沒說話。

我轉身向酷奇要來了他的錢包。說是錢包,其實是個小手袋。我從里面找出了皇冠賭場的會員卡,還有一些剩下的籌碼。忘記是白金還是鉆石的了,反正是很高級的那種,要輸很多錢進去的人才有。我拿著那張卡,對警察比劃著,說:“先生,您知道這張卡嗎?”

“是的,是的,當然。”看到酷奇的卡,警察的眼睛一亮,不住地點頭。澳洲是個全民嗜賭的國家,一到節假日,皇冠賭場比老家趕集的都熱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這張卡的珍貴性。

“他是我朋友的仆人,但他背叛了我朋友,搶走了他的女朋友,還和他女朋友聯合起來騙我朋友的錢。”我用略帶中式口音和一點兒印度腔的英語,聲情并茂地對警察講著。雖然語言描述并不準確,但也湊合著把事情說出來了。

“我靠!真是婊子。”警察的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眼睛始終沒離開我手里的賭場會員卡。

“謝謝您,正直的先生。可今天,他撞了我朋友。我們是最好的兄弟,只是生于不同的母親。先生,我不想惹麻煩,可我必須說,如果我朋友就這么死去,我一定會讓他付出生命代價的。”說到激動處,我都差點被自己感動哭了。

“我理解你。你的兄弟不會有事的,這件事過后,你們可以一起去皇冠賭場痛痛快快地玩兩把。”警察似乎也被我打動了,好心地勸說著我,眼睛還是沒有離開那張會員卡。他的左手伸到背后,似乎在摸記事本。這王八蛋,嘴上說得那么漂亮,難不成還要把剛才的事記錄下來?

“謝謝您先生!愿您天天好運!”我趕忙從酷奇的手袋里掏出幾枚籌碼,藏在手心里,又假裝跟他握手,悄悄遞給了他。他的左手從背后拽了出來,什么也沒拿。

“小馬是影帝!”每次玩游戲,酷奇都會在語音群里這么說。我知道,他是感激我打了小跟班。不過,他并不知道我和大瘸子的大計劃。

小跟班把大瘸子撞暈了,肯定不能放過他。大瘸子托朋友查清了小跟班的底細。大瘸子還告訴我,在酷奇家里訛詐酷奇的,并不是什么黑社會,而是一群不知所謂的留學混混。這種混混的特點是,家里有錢,思想幼稚,打架不行,里面不乏吸毒販毒者,但規模都不大,只在留學生圈子里流動。并且,這些人以吸毒為榮,嘴上說是吸毒,其實并不是廣泛意義上的冰毒、海洛因,他們只是抽點兒大麻而已,因為大麻相比其他毒品,上癮的可能性很低。這些混混,但凡洗心革面的,都能借助家庭背景獲取個好前程,那些真吸毒吸到廢的,只能成為毒販子的小弟,流竄在各個夜店、街角,販賣著人人痛恨的“China White”。

“操你媽的,你給我等著,我一定弄死你。”小跟班離開醫院前,指著我用中文罵了一句。

“要裝逼你回去上初中。”我笑了笑說,沒把他放在心上。

6

這都多少天了,酷奇家里人還沒打錢。我懷疑酷奇家里出事了,可他說這是正常現象。貨款才到就被敗光了,家里人生氣,在故意拖延。我看得出,酷奇已經有點兒慌了。我很冷靜地幫酷奇剖析這些情況,但不忍把真相告訴他。這些年,我見到太多家庭遭遇不測的故事,有的是天降橫禍,也有的是咎由自取。客觀地分析每一件事,成了我的習慣。可悲的是,這個世界再也不能讓我感到意外了,我已對它失去了興趣。

其實也沒什么好分析的,只是酷奇不愿意承認罷了。早在來我家之前,酷奇找過他二哥。二哥一聽酷奇把貨款輸沒了,氣得破口大罵,直接把電話給掛了。當然,還特意囑咐了酷奇一句“死在澳洲,別回來”。那時他手里還有點兒錢,并沒把二哥的話放在心上。

來到我家的第二天,酷奇又聯系大哥,大哥支支吾吾地說最近忙,在外地,忙過去了就會給他打錢。再后來,給大哥打電話、發微信、發QQ,都沒回。之后,酷奇又試著聯系了他母親,昨天還打了一次電話呢,都沒人接,連二哥也沒了音訊。

“別擔心。你家里事情多,生意也多,大家都忙。”我只能編個善意的謊言忽悠他。

“正常。前陣子我家里忙著開發樓盤呢,剛從一個縣里拿了塊地。”酷奇也自信地說。

可這解決不了實際問題。錢,早就花差不多了。

沒辦法,打工來錢太慢,我只好倒騰酷奇以前玩網游剩下的號,放到網上便宜處理,把近期的飯錢湊出來。頭兩周,我們倆每天都去吃自助餐,一天一頓就夠了,一次花五十澳元左右。我覺得這么吃不是辦法,于是就去“金臺北”買了許多冷凍餛飩,臺灣產的,很便宜,三澳元一盒,量很足,再配上一澳元一大包的干紫菜,混個飽沒問題。酷奇嬌生慣養,對我這豪放吃法覺得新鮮,吃得居然比我還香。我一頓才吃一盒,他居然要吃兩盒。我們改成了一天兩頓飯,一天二十二三澳元就能吃飽。

“酷奇,我把這個游戲賬號賣了?”我指著自己的電腦屏幕,對酷奇說。

“隨便賣,都不玩了。”酷奇叼著一支煙,眼睛鑲在了自己的電腦屏幕上。

“你他媽能不能不抽了?這陣子都快給我熏死了。”我說。玩游戲的時候,酷奇一天得兩包煙,而且不抽爛牌子。在澳洲,像Peter Jacksens 這樣的大眾煙他是不抽的。一般只抽國產的玉溪、熊貓和中華,實在不行,澳洲本地產的萬寶路也能湊合。這些煙可不便宜,一包就得小二十澳元。

“那不行。我得抽煙。煙必須抽,我不吃不喝不嫖不賭,再不抽煙還能活嗎?”酷奇一本正經地說。看他那副認真的樣子,有種莫名的喜感。

也許是沒錢的緣故,我開始越來越覺得酷奇是個奇葩。

沒辦法,酷奇太敗家了,我不得不防。酷奇的游戲賬號賣了一千澳元,我卻只給了他二百。我也明確告訴他了,這是飯錢,不是煙錢!正好大瘸子在Boxhill附近辦事,晚上來做客,順便和我商討下復活節行動的事。復活節那天的事就是我眼珠子和我分不分家的事,為了讓大瘸子吃好喝好,我去Boxhill買了一百多個炸雞翅,只有翅中沒有翅尖的那種。回家的路上,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加班加點,多倒騰倒騰酷奇的游戲賬號,還有那么多號沒賣呢,要是全部賣掉,是不是連自己那三萬澳元都能解決了?可惜了,有些賬號不是被小跟班賣了,就是酷奇自己忘記密碼了。這敗家玩意兒……

媽的,酷奇是敗家子兒中的敗家子兒,敗家都能敗出花兒來。你要看到他吃雞翅的模樣你也會罵的。我們吃雞翅都是吃到剩下兩根骨頭,可酷奇呢?上下一咬,就算吃完了,關節處根本不吃,就連兩根骨頭中間的肉都吃不干凈。

“受不了了。這窮日子沒法過了!我們去搶劫吧!”酷奇把鼠標和雞翅一摔,站起來對我說。

“抽什么風。”我忙著玩游戲呢,看都沒看他。再說了,復活節的行動是秘密,僅限于我和大瘸子兩個人知道。酷奇只是個富二代,比較講義氣而已,我可不指望他能幫什么忙。

“我缺個望風的,你干不干?”大瘸子坐在地板上,冷冷地看著酷奇。

“大哥,我干呀。買煙的錢都沒了,我得抽煙。”酷奇一臉豁出去的樣子。

“好!復活節那天我叫你。一共二十五萬,現在匯率低,換三萬澳元,剩下的給你。”大瘸子認可了,我自然沒二話。

我側了側頭,偷偷瞄著酷奇,此刻,那張熟悉的臉上覆蓋著一具陌生的表情。沒看到一個人的瘋狂,你就永遠不知道他瘋狂的底線,反之,你也永遠不能領略一個人是多么膽小。知道呂布嗎?東漢末年第一猛將。《英雄記》里卻記載,呂布面對部下郝萌的叛亂,居然嚇得躲進廁所里。之前酷奇說要和我們一起綁架小跟班,我是當作氣話來聽的。如今呢?酷奇,這個溫文爾雅的富二代,作為一個未知數,就這樣成了我們的同伙。

7

目標永遠不會知道,他的情婦才是最想勒索他的人。

復活節前一夜,一想到要動手了,我和酷奇就特別興奮。這票干成功了,我那顆再也不能擠壓回原形的眼球也保住了。在澳洲這種資本主義國家生活得越久,我越發認為生命的本質就是錢。我想讀書,沒錢,想移民,更沒錢,不搶貪官搶誰?我才不在乎目標背后是什么大人物,反正人人都只有一條命,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再說了,目標是從我老家來的,我想好了,拿到“勞務費”之前,先把他朝死里打一頓再說,也算給老家的人解解氣。我還想好了,如果這一票干得順利,以后就專干這個了,把以后幾年讀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搶出來再說。

目標是只身一人來的,他信不過苦短幫。沒辦法,苦短幫安排的那幾個小弟素質太差,連ABC都分不清,說話還挺橫,張口閉口臟話連篇,沒讀幾本書還自以為什么都懂。目標能成為銀行口的大官,學歷和見識自然不差。誰承想,有個小弟,只讀過希特勒的自傳,居然纏著他辯論中國的政治和經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個月來,目標沒少跟他們抬杠。在國內,目標何時受過那種待遇?他們總會找各種理由讓目標拿錢,今天說中國警察來抓他了,讓他躲到達爾文去,需要一筆費用,再過幾天又說中國警察來了,要轉移到堪培拉去。來來回回做這些低智商的假把戲坑錢,誰不煩?目標又不傻,明知道從他們嘴里聽來的“國內機密”是瞎編的,卻只能假戲真做。誰讓他人在他們手里呢。他越來越后悔出國了,看這形勢,估計留在國內也不會有啥事。早些年出國旅游,他常來墨爾本,輕車熟路。苦短幫的人太不靠譜了,要是讓他們見到了自己的情婦,還不知以后會出什么麻煩。思前想后,他還是一個人來了。苦短幫也樂得如此,這樣他們也對目標背后的人有了交代,目標一個人離開,就是死在外面也和他們沒關系了。可目標并不知道,他的行蹤早就被人摸得一清二楚。

為了防止被人跟蹤,目標耍了個小聰明,偷偷改了航班,提前一晚出發。可這改變不了他板上魚肉的命運,他終歸要去情婦那里的。他的情婦早已移民,就住在Doncaster,正兒八經的富人區,因為那邊的中學特別有名,用國內的話講,這里的房子都是學區房。

計劃稍有變動,大瘸子接到通知,立馬就給我打了電話,語氣沉著冷靜。可我能冷靜得了嗎?聽到計劃提前,我的眼球差點兒跳出來。我趕忙把睡意朦朧的酷奇踹起來,抓了兩把冷水抹在臉上,然后穿好衣服,像等上帝降臨似的,等著大瘸子來接我。大瘸子準備了ipad、頭套、刀和電擊棒,為了以防萬一,還帶了一把手槍。我們開著車,朝情婦家駛去。快到之前,大瘸子打了個電話,然后微笑著跟我說:“不用緊張。”

“你們進來吧。他睡著了。”車剛停下,情婦家的門就開了。接應我們的,居然就是目標的情婦。她穿著白色睡衣,打量了大瘸子一眼,又看了看我和酷奇。我也打量她,錐子臉,燙著披肩波浪卷發,雖然穿著睡衣,可臉上的妝并沒有卸掉,一股濃重的香水味和水濕氣撲面而來,估計是洗過澡又補的。至于面相嘛,國內網站、報紙上登出來的很多情婦都長得差不多,暫且叫“情婦臉”吧。總之,這女人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體香,我感到一股又一股暖流在下體和大腦之間徘徊。

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淫糜的濕漉漉的味道,是女生房間那種軟軟的香味和一股能夠引起人強烈性欲的味道的混合。我們三個并排坐在沙發上。情婦很客氣,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咖啡。我看到酷奇趁機瞄了一眼她的胸部,我也瞄了一眼,真他媽大。最后,酷奇的眼睛干脆粘在情婦白色睡衣下若隱若現的乳頭上。

大瘸子給我使了個顏色,我立馬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確認里面沒有藥以后,我開始打量客廳里的裝飾。雖然人在澳洲,但室內依然用的古典裝飾,家具看著像紅木的,夜半三更,客廳里燈很亮,可燈光之外的地方卻讓我覺得陰森森的,生怕有什么東西沖出來摳掉我的眼珠子。暖流在身體里游走得更歡快了,像爭著搶食吃的魚群,它們太能鬧騰了,一群又一群小魚兒居然在大海里掀起了一條巨大的漩渦,漩渦很快變成了一根堅不可摧的水柱……

大瘸子從身后拍了拍我的頭,我一下清醒了起來。大海沒了,房間還是房間,大瘸子還是大瘸子,酷奇還是酷奇,情婦還是情婦。大瘸子給我們分配工作,酷奇留在客廳里陪情婦,大瘸子和我上樓搞搬運工作。真是的,這么好的差事居然分給酷奇了。別說,屋子里這股味道還真好聞,聞得人飄飄然,越聞越想聞,越聞身體就越軟,什么鬼迷心竅的想法都涌出來。大瘸子拽著我上樓,走進臥室,這股味道就更加濃郁了。我心里不斷敲打著自己,千萬不要被迷惑,一切為了保住自己的眼珠子。想想自己眼睛上一個大血窟窿的樣子,我就更加清醒了。我看到目標睡得跟死豬似的,下身還穿著一個豹紋短褲,看頭發上的水跡,像是剛洗過澡。如果情婦沒有出賣他,他這會兒應該正在享受魚水之歡吧。真是個沒出息的家伙,拋家舍業地逃到澳洲了,還惦記著那檔子事。現在行了,目標的好事兒全讓我們給毀了。

“先用迷藥熏一下,然后綁起來,再戴頭套。萬一醒了他沒法反抗。”看我先給目標戴頭套,大瘸子急忙阻止了我,將一塊沾過迷藥的抹布捂在了目標臉上。

“連吃帶聞,雙管齊下!”大瘸子沖我眨了眨眼,“記住,以后一定先迷再綁再收拾。”在過去的幾年里,大瘸子參與了許多起這樣的行動。有一個西南地區的官員,特種兵出身,對迷藥有一定抵抗力,由于隊友大意,沒捆綁就直接戴頭套,被他扭斷了脖子后,跳窗戶逃走了。嚇得他們整整半年沒敢再出現。

“繩子要打死結,別怕,勒不死人的,讓他醒了也沒法掙扎。”大瘸子一邊說著一邊朝目標臉上的一顆痦子摸去。痦子上長了一根又粗又黑的大毛,大瘸子一下就給他拔了出來,尾尖兒上還帶了一星黑肉。“你看,這樣都沒反應,才能放心!”

“哎!出氣孔太小啦,撕大一點兒,這頭套厚,會憋死人。”大瘸子嘆了一口氣對我說,還接過頭套示范我如何把出氣孔弄得大一些,“人不能死,人死了就換不了錢了。”

大瘸子就這么耐心地教著我,時間在他的手下變得愈發緩慢,像一條尚未解凍的河。不知是太緊張還是太胖了,我滿頭大汗。目標嘴巴被堵住了,黑頭套上有兩個小孔,只能出氣,胳膊背在身后,兩條腿并在一起,像一條黑頭白皮的大豆蟲。那白也不是純白。該怎么形容呢?有一次,我吃錯了東西,拉出過一種偏黃泛白的大便,那會兒正好得了內痔,大便頭上正好染了一點兒黑血,像極了他現在的模樣。

“這迷藥這么管用?都綁成這操性了還不醒。”我坐在床沿上,氣喘吁吁地問大瘸子。

“那肯定的。”大瘸子一腳就把目標從床上踹了下去。目標滾到地上翻了個個兒。就在這時,樓下響起了乒乒乓乓的碎裂聲。

大瘸子很鎮定,但也皺起了眉頭,我可是臉都嚇綠了。沒辦法,我怕警察。等待行動的日子里我不是沒有想過這次行動是個套兒,別人就為了陷害我們而精心布置的陷阱。我們兩個,一口大氣也沒敢出。

“沒事,我們下樓看看。扛起這家伙,咱們走。”動作僵持了十來秒,樓下傳來了女人的嬌喘聲。大瘸子覺得另有情況,決定直接下去看看。

8

沒辦法,目標居然醒了。這得怪我,下樓的時候滑倒了,讓他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這也沒什么,他醒了又怎樣,身上被捆了好幾十道,只能從嘴巴里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任憑我把他像拖死狗一樣拖到廚房里,任憑酷奇摘了他的頭套,任憑酷奇在他情婦身上馳騁,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我能看到,目標眼睛里冒出的那些血絲早被他的怒火燒成了金黃色。那目光散發出熔巖一般的溫度,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因為一看,我就覺得眼球發燙。我怕我的眼球被目標毀掉。可我總要看點兒什么吧,不然要眼球干啥?所以我還是把目光集中到了酷奇身上。

真看不出來,酷奇,一副活不到明天的樣子,胯下之物居然如此雄壯,堪與歐美人比肩。那情婦一臉滿足,看不出絲毫被強迫的意思。白色浴袍落下,露出更雪白的肩膀和胸,下擺也被酷奇掀了起來,頭發凌亂,整個人被酷奇抱在了廚房臺案上。她時而伸出雙手四處亂抓,時而用兩腿緊緊盤著酷奇的腰,時而伸手摟著酷奇的脖子和他接吻。那浪叫聲就更不用提了,下體離合進出之間,她是老公、爸爸地喊個不停。我和大瘸子之前聽到的乒乓聲,就是情婦借著臉頰緋紅,體溫上升時雙手亂抓給打碎的。

目標倒在地上,看著酷奇那病態白的大屁股和情婦羊脂白的雙腿攪拌在一起,“嗚嗚嗚”“嗚嗚嗚”,血絲從他的眼球四散開來,很快就把他的臉給燒紅了,連大痦子上的那根毛也因為充血過多而伸長了幾分。他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酷奇和情婦交合處下也在呱唧呱唧地迸濺著各自的體液。兩個男人像故意比賽似的,目標的眼淚掉得越多,酷奇的胯下之物就深入得更加兇猛,招招直達子宮口,那情婦實在受不了了就在酷奇的背上一通亂抓,留下一道道鮮紅的印子。

“操你媽!誰讓你抓的。”酷奇吃痛,瘋狂地抽插了二三十下后將陽物拔出,反手給了情婦一巴掌。

現場肉汁橫飛,連大瘸子和我都起了反應。酷奇拔出陽物以后,和情婦的陰道之間拉起了一條長長的液線,似乎在要求主人將它們重新結合,這世上只有它們才是最匹配似的。情婦的陰唇像一張會呼吸的小嘴,一張一合,連那些凌亂的陰毛在此刻看來都恰到好處。曾經讓我倍覺惡心的場面,卻成了世上最美的畫卷。對,酷奇呀,一定要干死她,錢不要了,眼珠子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只要今晚活活干死這個騷貨、賤人!你干不死她,我接著幫你干!

那情婦挨了一巴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轉過身來笑嘻嘻地捧著酷奇的臉。她的舌頭沿著上嘴唇游走,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緊接著,她就一口親了上去,雙手和雙腿借勢纏在了酷奇身上。目標的臉都氣得發黑了,不停地用后腦勺朝墻面上磕。怕他把自己磕死了,大瘸子拿了個沙發墊墊在他腦袋后面。

“十分鐘。我們是來辦事的,不是來做愛的。”大瘸子指著酷奇說,聲音很嚴厲。他的話讓我清醒了許多,我低頭看了看大瘸子,他的胯下也頂起了大帳篷。

酷奇一邊接吻一邊點頭,他抱起情婦,讓情婦的屁股坐在了目標臉上,繼續抽插起來。不知是呼吸不暢還是憤怒羞辱到了極致,目標的嗚咽聲變得更大了,在他的臉上、從他眼睛里流出的眼淚和兩人性器官溢出的體液混在了一起……

9

“別傷害他。”目標已經哭暈了,他暈過去的時候,整個腦袋已經是醬油色了。我扛起他往外走,剛剛穿好浴袍的情婦跑過來拉住我說。我厭惡地看了她一樣,剛才還坐在他頭上和酷奇做愛呢,怎么這會兒又知道心疼他了。

“知道了。”大瘸子冷冷地代我回答了她。情婦曖昧地朝大瘸子笑了笑,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大瘸子一把甩開了。

“臭婊子,賣了自己男人還立牌坊,高潮的時候比誰都浪。”關上車門,大瘸子罵了一句。

“她咋會給我們開門呢?”我問。

“這騷貨是老板的一個姘頭,和許多兄弟睡過。酷奇呀,你今天干的這事別亂顯擺,老板面子上要是掛不住,你會有大麻煩。”言下之意,這次行動真正的幕后策劃人是老板。我們,不過是棋子而已。在此之前,我還一直感激他替我和大瘸子出了三萬澳元。實際上,他早就安排好了今天這場戲。

目標被放在后排中間,我和酷奇一邊一個,像左右門神。墨爾本晝夜溫差大,凌晨挺涼的。我倆出門很急,穿得不多。酷奇一個勁地打哆嗦,像犯了毒癮似的,估計是剛才體力消耗太多了。看著目標那光滑的大背,他也一定很冷吧。我開始后悔,為什么不給他披上點兒衣服。他臉上的淚跡還在,醬油色慢慢變成了紅潤的肉色。因為他是貪官,我曾想過暴打他一頓,可看著他現在這可憐樣,我實在下不去手了。

誰也沒再說話。酷奇身上還沾了許多情婦的香水味和體味,彌漫得滿車都是。我打開窗戶,風呼呼地吹,也吹不散。我有點后悔,我是不是也該和酷奇一樣,痛快了再說?整整一夜,像是在陰間行駛。我和酷奇都睡著了,等大瘸子叫醒我們時,已經到目的地了。那是間坐落在山區里的木頭房子,院子的木質圍墻周圍長滿了一人高的雜草,就連紅色磚頭鋪設出來的小路縫隙里,都長出了半米高的蒲公英。

“把這個給他打上,你們折騰他,我來錄像。”指揮著我們把目標綁好在座椅上以后,大瘸子掏出一部ipad和一根注射器說。

“別弄出人命!把這個也戴上。”大瘸子一邊強調,一邊像變戲法似的從包里拿出了三副面具。

“扎哪里?”我問。

“隨便扎。”大瘸子說。于是,我就把針扎在了他的胳膊上。在工地打工時,有個大工低血糖,每天都得打胰島素,他就是用注射器扎胳膊的。我尋摸著差不多的地方扎了下去,一緊張,忘了徐徐推進,不到一秒就把藥全推了進去。目標的胳膊上鼓起了一個小包,一股血水沿著胳膊流到了繩子上,又沿著繩子斜著跑了一段兒,才掉到地上。我有些擔心,回頭看了看大瘸子。

“死不了,正常。你開始審他。酷奇趴在窗口,留意外面有沒有什么動靜。”大瘸子繼續指揮我和酷奇。

“啪!”我在目標臉上甩了一巴掌,然后背著手踱來踱去,像是在審問一個犯人。我的確有資格審他,往大了不說,我的父親就是被貪官整進監獄的,此貪官非彼貪官,反正都是貪,被折騰折騰,也冤不著他。

“說!你叫什么名字?找了幾個情婦?貪了多少錢?”我低下頭,狠狠地瞪著他的兩只眼睛。這感覺可真痛快,只要他在我們手里,我的眼珠子就保住了,我不光能用它看東西,還能用它發出凌厲的目光嚇唬他。目標的眼睛變成了兩坑污水,一點兒靈光也看不到了。

“我叫陳銀行,就1個情婦。我這些年貪了……”目標有氣無力的,說著說著就沒聲了。他所說的這個情婦我們已經見過了,而且還被酷奇當著他的面搞了。

我很生氣,接了一桶涼水倒在了他的頭上。他甩了甩頭,又恢復了神魂顛倒的樣子。

“直接下一個問題!”大瘸子喊道。

“為什么來澳洲,打算干什么壞事啊?”說完這句話,我回頭沖鏡頭笑了笑,得意地比了個V字手勢。

“出事了,我只能跑啊。”目標的眼睛一會兒閉著一會兒瞇著,聲音越來越微弱。

“啪!”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我又甩了一巴掌,幫他提提神。“快說,你家里其他人呢?是不是也來澳洲了?”我提高了嗓音,顯得有點兒尖。

“老婆去美國了,她早就和我離婚了。兩個兒子也被抓了。”目標改成了喘一口氣說一句。我聽得不耐煩,“啪!”,又是一巴掌。看他清醒了一點兒,我又問:“說,你找你情婦干什么?”

“我找她結婚……國內的家……不能要了……”我一只手抓著目標的腦袋,另一只手摁開了一支打火機,一邊搖晃著他的腦袋,一邊輕輕地用火燎他的頭發玩。頭發這東西有意思,一遇見火,就立馬縮成一團焦炭。幾句話的工夫,我已經燎了他半個腦袋。

“我來!”話音剛落,趴在窗口的酷奇像打了雞血似的跳過來,一腳就踹在目標的腦袋上。媽的,差點兒踹我手上。大瘸子趕緊舉著ipad跟蹤錄像。目標被踹躺下了,酷奇又繼續往他身上踩,有時是踏過去,有時還故意在他身上跳一下,一副要弄死他的模樣。目標越是嗚嗚嗚地喊疼,酷奇就下手越狠。不一會兒,目標就沒了動靜。

“靠,你他媽沒點兒數嗎?他和你無冤無仇,你要弄死他嗎?”我趕緊把酷奇推到了一邊。這時我才看到酷奇的眼睛在流血。

“算了,放他一馬吧,別弄死他。”我立馬緩和了語氣,兩只手搭在酷奇肩上。我看到有些血從他的眼眶里滲了出來。目標不過是家鄉過來的一個貪官而已,也是銀行口的,和酷奇的爸爸還是同行呢。

“沒死,還有鼻息。酷奇你下手太狠了,這是人質,不能死。等天一亮,你們就回去吧。我留下!”大瘸子蹲下,把手指放在頭套的出氣口上試了試。

按照他的叮囑,我和酷奇分頭走,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回家。我坐火車,酷奇乘巴士再坐火車。

10

從車站出來,陽光刺得眼珠子疼。我看到一名游客在免稅店罵街。大概是對買的東西質量不滿意,游客一度聲稱自己在國內多么多么厲害,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免稅店的人也毫不示弱,直言他在國內再厲害也沒用,這里是澳洲。那游客越鬧越厲害,很快就罵到了“民族大義”層面,不堪入耳。這世界很奇怪。人人都咒罵貪官污吏,恨不得他們死。可就算他們死了,也一樣有家人之外的人為他們難過、流淚。相反,那些恨不得他們死的人,也常常恨不得自己身邊的某個人死。悲哀而可怕的是,人們可以恨同類恨得那么慷慨激昂,那么正義感十足。

繼續走,到了boxhill小教堂,后面就是語言學校。在這里,我上了來墨爾本的第一堂課。那時候多好,無憂無慮的,到了課間,我們就躲在旁邊的巷子里聊天。想到這里,我就到巷子里走了走。一下記起了好多名字,他們的臉模糊又清晰,聲音也都記得呢,只是有些名字實在想不起來了。我摸著紅色的磚頭和灰白色的水泥,斑斑駁駁,仿佛捉摸不定的命運。

“傻逼,可讓我找到了。這次我看你怎么辦!”伴著一陣奸笑聲,小跟班出現在了巷子的一頭,他身后還有兩個人。我暗道不好,本能地朝另一頭望去,果然也有兩個人。

“兄弟,那天是我沖動了。這件事,你看,咱們能不能和解?”我攤開兩只手,笑著說。跟著大瘸子熬了一夜,我哪兒還有力氣打架?平日里,沒人來這巷子,哪怕我今天在這里被人打死,也不一定會被人發現。

“傻逼!你現在想道歉嗎!晚了!”小跟班看我態度軟了下來,頓時更加囂張,一邊用手指著我一邊罵。

“怎么說我也在肥哥手下干過,你確定要打嗎?”我苦笑地搖了搖頭,只好把大瘸子老板的名號抬出來當擋箭牌用用了。大瘸子老板的名號還管點兒用,背后堵我的那兩個人明顯有了怯意。

“媽的,廢話太多了!給我上,揍這傻逼。”小跟班怒吼著,可他自己沒往前沖。

我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大約過了三秒鐘,我決定從兩個人的方向突破試試。這巷子兩頭都連著大馬路,只要我跑到大馬路上,他們就不敢動手了。小跟班那頭是店面后院,本身就不開闊,跑了也沒用。可另一頭不一樣,跑出去就是小教堂和語言學校,背后就是Boxhill商場,距離Boxhill警察局不到兩公里,大道上行人多,他們不敢放肆。

突然,小跟班的手機響了。接了電話,他匆匆忙忙地招呼那幾個人走。眼看著他要走,我卻來勁兒了。我沖上去,一把抓住了小跟班,他們五個,我一個,在巷子里扭打起來。小跟班下手特別狠,我身上挨了好幾拳,好在肉厚,扛得住。另外那四個混混下手要輕一些,巷子就那么點兒地方,他們也插不上手。我抱著小跟班的腦袋往墻上磕,被他們擋住了。不知道是誰,趁亂給了我一拳,正好打我的眼睛上,眼鏡一下就被打碎了,我的眼前一片血色。

完了,好疼,我捂著眼睛蹲下了……

11

上帝保佑,碎片沒直接插進眼球,我依然能看清這個骯臟的世界。

真是對不起,因為我的沖動,我親愛的眼珠子差點兒就要離我而去。我發誓再也不逞強了。什么也比不上我親愛的眼珠子重要。小跟班這小子,他死定了。在家養了幾天,眼睛不再泛紅了,眼鏡也換了新的了,分完了贖金的大瘸子、酷奇和我,直接去了他們住的公寓。老天有眼,酷奇這家伙搬走時還在包里留了門禁卡和鑰匙。

酷奇的女友似乎未卜先知,我們來的時候,她也剛好洗完澡,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她驚訝地看著我們,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對不起。”她對酷奇說。

酷奇沖過去,一把將她抱起來,走進了臥室,連門都懶得關。

大瘸子對我擺了擺手,我們只好坐在客廳里等。從電視機柜前的一張相片上,我認出了酷奇的女朋友。

“媽的,這不是我們在夜店搶的那女人嗎?”

“哪個?”

“黑兔耳朵,你看看是不是。”說完,我把相片遞給了大瘸子。相片里的女孩正好戴著一只閃著燈泡的黑兔耳朵,上身還是那件胸罩大小的緊身衣,下身也還是黑色皮裙和漁網襪。

“靠!真是這賤貨,我也要上!”大瘸子把相片一扔,迅速褪去了上衣,一邊解腰帶一邊朝臥室走去。

“介不介意加我一個?”大瘸子喊道。

“來!一起!”酷奇一邊使勁運動著一邊說。

這么重口味的事,我是不會參與的。我一頭倒在沙發上,等他們結束。我知道酷奇和大瘸子的做法不對,可還有其他選擇嗎?酷奇不是圣人,不可能這么大度地原諒她。大瘸子把門關上,臥室里,男人的粗喘聲和女人的叫床聲此起彼伏,聽不出半分痛苦。這讓我心里覺得好受了一些。看來,大瘸子和酷奇能不能滿足黑兔耳朵還是個問題呢。他們一邊做愛一邊審問,從黑兔耳朵口中得知,小跟班家里出事了,在打完我的第二天就回國了。這狗日的,真幸運!

兩個小時后,我們離開了公寓。酷奇把給黑兔耳朵買過的所有名牌包包和衣物都用刀子劃了個稀巴爛,又把給她買過的所有首飾都帶走了,趁人不注意,全部撒進了亞拉河里。

12

日子像大暴風席卷后的湖水,殘破卻平靜。大瘸子帶著酷奇去了珀斯,已經很久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了。我眼睛上的傷也徹底好了,連疤都沒留。我決定順從生活,像驢拉磨那樣,于是,我找了一份洗盤子的工作,過著再普通不過的生活。休息時,我會把自己關在家里,高興了就做點飯,不高興了就叫外賣。內心安定了,我卻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在哪兒。沒辦法,只能這么漂下去。

打工時,我認識了一位可愛的女孩,決定邀請她來我這里做客。直到那天,我才發現我的房間里彌漫著一股奇怪的霉菌味,像農村封存許久的地窖,卻又比地窖多了股汗味和臭腳丫味。家里亂七八糟,從酷奇過來后就一直沒收拾過。他入伙那天,我們吃剩的雞骨頭還堆在垃圾桶里長毛呢。酷奇去珀斯的時候非常匆忙,大部分行李都留在了我這里。我決定一件件幫他收拾起來,期待著他哪天回來取。他的臺式電腦,我準備試試,如果好用就留著用,要是不好用,就拆開存在角落里。

剛打開電腦,屏幕上突然彈出一條新聞,是關于海外外逃官員被緝拿歸案的。我點開一看,居然是陳銀行!他的案子還真夠復雜的。他兒子的房地產企業在某縣進行地產開發,縣里多個領導以買房的名義集資炒股,賠錢后又借其他名義再次集資,被人舉報。一石激起千層浪,他們從前做過的大量違法行為浮出水面,他們逃的逃,抓的抓。根據網友的跟帖留言,我得知,在這些縣領導里,其中就有小跟班的父母。

酷奇的電腦性能很好,我就一直用了下去。直到我再一次搬家時,我才發現顯示屏下面壓著一張照片。出于好奇,我就拿出來看了看,原來,這是一張酷奇的全家福。酷奇自然不用說了,我一眼就能認出來,高瘦個子的應該是他的大哥,戴眼鏡的那個應該是他的二哥,那個留著長頭發卻明顯有眼角紋的女人應該是酷奇的媽媽,旁邊那個臉上長了大痦子的男人……

“天吶!這不是陳銀行嗎?”天是一閉眼的工夫就變暗的,云層之上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要下雨了。我剛剛晾在陽臺上的衣服要收了。可洗衣機一直都沒修好,衣服仍在濕噠噠地滴水。朋友們說過,這樣的雷雨,在珀斯常有。

(責編:周朝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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