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紅樓夢》對《詩經(jīng)》的引用

魏頡

摘 要：《詩經(jīng)》作為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對后世文學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除了其自身的魅力之外，還主要表現(xiàn)在后世作者常常在自己的文學作品中引用《詩經(jīng)》的詩句。《紅樓夢》作為四大小說之首，曹雪芹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也對《詩經(jīng)》進行了選擇性引用。本文擬對《紅樓夢》第十七回中的“大觀園試才題對額”這一故事情節(jié)為例，結(jié)合書中人物的身世，對曹雪芹對《詩經(jīng)》的引用作一淺顯探討。

關鍵詞：《詩經(jīng)》；《紅樓夢》；淇水；浣葛；采芹人

《詩經(jīng)》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開啟了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先河。《詩經(jīng)》在我國文學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和深遠的影響，奠定了我國古代文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詩經(jīng)》中許多意義深遠的經(jīng)典語句在后世也紛紛被后世作者引用到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或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或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在《紅樓夢》中，也不乏來自《詩經(jīng)》的字詞和語句，這些字詞和語句在特定情境的精心引用體現(xiàn)了作者的獨具匠心。

《紅樓夢》第十七回是“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在這一章回的主要情節(jié)是賈政和賈寶玉攜賈府清客游賞大觀園，并為園中題匾額和對聯(lián)，這其中諸多詩句都引用了《詩經(jīng)》。

一、“淇水遺風”——瀟湘館

首先是“淇水遺風”，這是對一院落的題名選項之一。這一院落在賈元春歸省時被改為“瀟湘館”，為林黛玉居住，林黛玉的別號也取其“瀟湘”二字為“瀟湘妃子”。那么，這個“淇水遺風”是如何出現(xiàn)在這一回之中的呢？曹雪芹為什么要安排這一情節(jié)呢？“淇水遺風”又是如何被否定的呢？

（一）“淇水”與竹

探討上述問題，先回顧一下“淇水遺風”出現(xiàn)的情節(jié)：

賈政聽了，點頭微笑。眾人先稱贊不已。于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里面數(shù)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眾人都道：“好個所在”……從里間房內(nèi)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后院墻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墻內(nèi)，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賈政笑道：“這一處還罷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說畢，看著寶玉，唬的寶玉忙垂了頭。眾客忙用話開釋，又說道：“此處的匾該題四個字。”賈政笑問：“那四字？”一個道是“淇水遺風”。賈政道：“俗。”又一個是“睢園雅跡”。賈政道：“也俗”……寶玉見問，答道：“都似不妥。”賈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寶玉道：“這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現(xiàn)成的，何必再作。”賈政道：“難道‘淇水‘睢園不是古人的？”寶玉道：“這太板腐了。莫若‘有鳳來儀四字。”……

從文中的描寫可以得知，瀟湘館所在之地是多竹而青蔥的院落，“……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讓人一眼看過去就心曠神怡，是賈政認為讀書絕佳的好去處，“這一處還罷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面對這樣一處翠竹環(huán)繞的清爽之地，曹雪芹借清客之口道出“淇水遺風”的四字題名。“淇水”之“淇”在《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過多次，在《衛(wèi)風·淇奧》《衛(wèi)風·氓》《衛(wèi)風·竹竿》《邶風·泉水》《鄘風·桑中》中均有此字。在這些詩篇中，“淇”字的釋義一般指當時衛(wèi)國的河流，因此多作“水名”解。值得注意的是，《衛(wèi)風·淇奧》和《衛(wèi)風·竹竿》中與“淇水”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竹”這一意象。例如：

詩經(jīng)·衛(wèi)風·淇奧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詩經(jīng)·衛(wèi)風·竹竿

籊籊竹竿，以釣于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儺。

淇水滺滺，檜楫松舟。駕言出游，以寫我憂。

盡管有同樣的意象，但《衛(wèi)風·淇奧》和《衛(wèi)風·竹竿》所表達的思想感情并不相同。《衛(wèi)風·淇奧》是一首贊美男子形象的詩歌。有研究認為，這是贊美衛(wèi)武公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作《淇奧》詩者，美武公之德也。既有文章，又能聽臣友之規(guī)諫，以禮法自防閑，故能入相與周為卿士，由此故美之而作是詩也”；還有研究認為，這是贊美衛(wèi)武公的品德和學問修養(yǎng)的，“衛(wèi)人美武公之德，而以綠竹始生之美貌，興其學問自修之進益也”；有研究則認為這只是單純贊美學問之高的，“此詩道學極矣”。無論贊美的對象是人還是物，在這兩篇中，竹子在每章中均有起興的重要作用。作者借綠竹的挺拔、青翠、濃密來贊頌君子的高風亮節(jié)，“首章以綠竹興起斐然君子，言彼學問，切磋以究其實，琢磨而致之精……次章言威儀，三章言成德”“以竹之堅剛茂盛，興其服飾之尊嚴，而見其德之稱也”。竹子在這首詩中作為主要的意象，借物起興，贊美文人君子的文采與道德，這與提出“淇水遺風”的清客的文人身份相符。此外，林黛玉在《紅樓夢》中常常以才情見長，作者也在此暗示了將來入住于此的是一位品德尚佳且富有才情的“雅士”。

在另一篇《衛(wèi)風·竹竿》中，竹子這一意象作為衛(wèi)女垂釣和嬉戲的工具出現(xiàn)，這從側(cè)面反映出衛(wèi)女在故鄉(xiāng)時無憂而天真爛漫的生活。而林黛玉的故鄉(xiāng)姑蘇（今蘇州）氣候濕潤，植物景觀中也多竹林，這似也應和了林黛玉在故鄉(xiāng)時的美好童年生活。

（二）“淇水”與“思歸”

在《衛(wèi)風·淇奧》和《衛(wèi)風·竹竿》中，“淇水”與“竹”的意象相結(jié)合，有文人與君子的含義。在另一篇《邶風·泉水》中，則具有不同的含義：

詩經(jīng)·邶風·泉水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懷于衛(wèi)，靡日不思。孌彼諸姬，聊與之謀。endprint

出宿于泲，飲餞于禰，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

出宿于干，飲餞于言。載脂載轄，還車言邁。遄臻于衛(wèi)，不瑕有害？

我思肥泉，茲之永嘆。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駕言出游，以寫我憂。

在這首詩歌中，“淇”依然是河流的釋義。這首詩歌用簡單樸素的語言描寫了一位衛(wèi)國女子嫁到別國之后對故鄉(xiāng)深切的思念。這首詩歌在前人的研究中，多認為和《衛(wèi)風·竹竿》是同一位作者許穆夫人，所以多對兩篇詩歌進行比較研究。而在本文中，兩篇詩歌相似的主題和相同的意象“淇水”是筆者關注的對象。

首先，《衛(wèi)風·竹竿》與《邶風·泉水》的主旨大意相似，都是描寫衛(wèi)國女子出嫁別國，回憶故鄉(xiāng)生活，思歸不得的情景，“《竹竿》，衛(wèi)女思歸也。適異國而不見答，思而能以禮者也”，“《泉水》，衛(wèi)女思歸也。嫁于諸侯，父母終，思歸寧而不得，故作是詩以自見也”。這兩首詩中也出現(xiàn)了一個共同的意象——泉水。《衛(wèi)風·竹竿》中載：“泉源在左，淇水在右……淇水在右，泉源在左。”“泉源”和“淇水”是分開的，兩者是一種分離的狀態(tài)，“泉”暗含著一種分隔的意味。《邶風·泉水》中：“毖彼泉水，亦流于淇。”衛(wèi)女看到“泉水”就會聯(lián)想到這泉水也會流經(jīng)衛(wèi)國，雖然已經(jīng)遠嫁別國，但借助“泉水”她也可以寄托對故鄉(xiāng)的相思之情。在這里，“泉既為水之源，遠嫁他鄉(xiāng)的婦女見泉思源，于是‘泉便作為思念鄉(xiāng)土的意象出現(xiàn)在《詩經(jīng)》中”。因此，“泉”暗含了一種聯(lián)系的意味。從《紅樓夢》十七回對瀟湘館的描述中可以得知瀟湘館的院墻下也有一股泉：“后院墻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墻內(nèi)，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這種看似巧合的寫法也符合作者曹雪芹“草蛇灰線，伏筆千里”的寫作方式。作為瀟湘館的主人，林黛玉的身世和《詩經(jīng)》中的衛(wèi)女存在相似之處，雖然林黛玉是未嫁之女，但父母雙亡的不幸讓她過早地失去家庭，不得不離開故鄉(xiāng)，客居在外祖母處。寄人籬下的苦楚讓她多愁善感的天性多添了幾分哀愁，難免會對自己的家鄉(xiāng)和過去的日子加以思念。而泉水在上文一分隔一聯(lián)系的含義，似也寓意著林黛玉身在賈府與故鄉(xiāng)的別離和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淇水”之“淇”在《詩經(jīng)》中還出現(xiàn)在《衛(wèi)風·氓》《衛(wèi)風·有狐》《鄘風·桑中》等詩歌中，這些詩歌一則是“借棄婦以喻逐臣”，一則是“婦人憂夫久役無衣”，還有一則描寫男女幽會，與“淇水遺風”這一題名的主題關聯(lián)不甚密切。

雖然“淇水”在《詩經(jīng)》中的詩歌有諸多寓意，但賈政以其“俗”直接將其否定，除了“俗”之外，關鍵的原因作者借賈寶玉之口加以告知：“這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圣方可。”作為必須要體現(xiàn)歌頌圣德的匾額，“淇水遺風”過于“板腐”且不夠雅致，“有鳳來儀”更為妥帖。但曹雪芹在此處提及“淇水”必然不是偶然之筆，背后的寓意還值得我們進一步加以探討。

二、“浣葛處”與“采芹人”——稻香村

除了上文賈政和賈寶玉一行人在瀟湘館匾額題名時提及的“淇水遺風”來自《詩經(jīng)》之外，他們行經(jīng)稻香村（浣葛山莊）時，在賈寶玉作的一副對聯(lián)中，也引用了《詩經(jīng)》的詩。

說著，引人步入茆堂，里面紙窗木榻，富貴氣像一洗皆盡。賈政心中自是歡喜，卻瞅?qū)氂竦馈！盁o知的蠢物！……那里知道這清幽氣像。終是不讀書之過！”寶玉忙答道：“老爺教訓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眾人忙道：“別的都明白，為何連‘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寶玉道：“卻又來！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于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寶玉只得念道：

新漲綠添浣葛處，好云香護采芹人。

在此處，賈寶玉所作對聯(lián)為“新漲綠添浣葛處，好云香護采芹人”。值得注意的是，這里出現(xiàn)的“浣葛處”和“采芹人”，那么這兩個詞語與稻香村的主人有什么聯(lián)系呢？

（一）“浣葛”與“婦德”

“浣葛處”的“浣葛”來自《周南·葛覃》和《邶風·柏舟》。

周南·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邶風·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jù)。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這兩首詩中，出現(xiàn)“浣”字的分別是“害浣害否？歸寧父母”和“心之憂矣，如匪浣衣”。“浣”一般作“濯也”，即洗衣的意思。“葛”在《周南·葛覃》中出現(xiàn)：“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葛，即葛藤，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花紫紅色，莖可做繩，纖維可織葛布，俗稱夏布，其藤蔓亦可制鞋（即葛屨），夏日穿用”。這一“浣”一“葛”兩個字在《詩經(jīng)》中多與女子特別是出嫁婦女關聯(lián)密切。

《周南·葛覃》這首詩多被學者認為是描寫婦德的詩歌。《毛詩序》曰：“《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之事，躬儉節(jié)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躬儉節(jié)用，由於師傅之教，而后言尊敬師傅者，欲見其性亦自然。可以歸安父母，言嫁而得意，猶不忘孝。”方玉潤也認為：“……勤儉為本，以故民間婦道亦觀感成風。圣人取之以次《關雎》，亦欲為萬世婦德立之范耳。”無論描寫的對象是誰，在學者看來，詩中描寫的是一位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俱佳的女子，所以作者在此贊美她的婦德。在《邶風·柏舟》中，關于描寫對象是男性仁臣還是女子也多有爭議。劉向認為，這首詩描寫的是“貞女不二心以數(shù)變，故有匪石之詩”。朱熹在《詩集傳》中認為：“婦人不得于其夫，故以柏舟自比。言以柏為舟，堅致牢實，而不以乘載，無所依薄，但汎然于水中而已。故其隱憂之深如此，非為無酒可以遨游而解之也。列女傳以此為婦人之詩。”當今學者程俊英也認為：“這是一位婦女自傷不得于夫，見侮于眾妾的詩。詩中表露了她無可告訴的委屈憂傷，也反映了她堅貞不屈的性格。”現(xiàn)代學者也多作女子解釋。endprint

《周南·葛覃》和《邶風·柏舟》兩篇詩歌中共同出現(xiàn)的人物形象是一位有婦德的貞婦，那么貞婦是一個什么形象呢？在《禮記·喪服四制》中對此的說明是：“禮以治之，義以正之，孝子、弟弟、貞婦，皆可得而察焉。”貞婦專指夫死堅守不再改嫁守禮法的婦女。那么在《紅樓夢》中，大觀園里眾位女子身上誰的婦德品質(zhì)最明顯，可以擔當“貞婦”的名號呢？那就是賈珠的未亡人——李紈。從后文的發(fā)展中也可得知，賈寶玉所題對聯(lián)之地正是后來的“稻香村”，即李紈所住的院落。作者曹雪芹通過這一巧妙的安排一方面是為后來李紈入住稻香村做好鋪墊；另一方面，作者曹雪芹也默認了李紈“貞婦”這一形象。既然“浣葛處”指的是李紈的居所，那么后面的“采芹人”又暗含什么含義呢？

（二）“采芹人”“讀書人”？

需要回到《詩經(jīng)》的具體篇章中探尋“采芹”的含義。在《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采芹”的分別是《小雅·采菽》和《魯頌·泮水》。

詩經(jīng)·小雅·采菽

采菽采菽，筐之莒之。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乘馬。又何予之？玄袞及黼。

觱沸檻泉，言采其芹。君子來朝，言觀其旂。其旂淠淠，鸞聲嘒嘒。載驂載駟，君子所屆。

赤芾在股，邪幅在下。彼交匪紓，天子所予。樂只君子，天子命之。樂只君子，福祿申之。

維柞之枝，其葉蓬蓬。樂只君子，殿天子之邦。樂只君子，萬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從。

汎汎楊舟，紼纚維之。樂只君子，天子葵之。樂只君子，福祿膍之。優(yōu)哉游哉，亦是戾矣。

詩經(jīng)·魯頌·泮水

思樂泮水，薄采其芹。魯侯戾止，言觀其旂。其旂茷茷，鸞聲噦噦。無小無大，從公于邁。

思樂泮水，薄采其藻。魯侯戾止，其馬蹻蹻。其馬蹻蹻，其音昭昭。載色載笑，匪怒伊教。

思樂泮水，薄采其茆。魯侯戾止，在泮飲酒。既飲旨酒，永錫難老。順彼長道，屈此群丑。

穆穆魯侯，敬明其德。敬慎威儀，維民之則。允文允武，昭假烈祖。靡有不孝，自求伊祜。

明明魯侯，克明其德。既作泮宮，淮夷攸服。矯矯虎臣，在泮獻馘。淑問如皋陶，在泮獻囚。

濟濟多士，克廣德心。桓桓于征，狄彼東南。烝烝皇皇，不吳不揚。不告于訩，在泮獻功。

角弓其觩。束矢其搜。戎車孔博。徒御無斁。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爾猶，淮夷卒獲。

翩彼飛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黑甚>，懷我好音。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元龜象齒，大賂南金。

《小雅·采菽》是贊美諸侯朝見周王的場景，“美諸侯來朝也”。周時，周王通常會在諸侯朝見時舉辦一系列的祭祀大典。《魯頌·泮水》是一首贊美魯僖公戰(zhàn)勝淮夷之后，在泮宮祝捷慶功，宴請賓客的詩歌，“《泮水》，頌僖公能修泮宮也”，這里的泮宮是古代的大學，是一個重要的禮儀場所，具有舉辦祭祀大典和開學大典的功能。《禮記·學記》云：“大學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鄭注曰：“皮弁，天子之朝朝服也。祭菜，禮先圣先師。菜，謂芹藻之屬。”而上述兩首詩歌所描述的大典中都有一個很重要的祭祀行為——“祭菜”。因此，“采芹”和“采藻”“采茆”等采摘行為一樣，很有可能都是為祭祀作準備的祭祀行為。

而“采芹人”一說，來自魯國學子之間的習俗。魯國的學子若有幸得高中者，會采擷魯國學宮外的水芹，插在帽檐上到孔廟祭拜，這樣才算是真正的讀書人。《魯頌·泮水》中所出現(xiàn)的“泮宮”的官學職能和“采芹”行為的出現(xiàn)也能為這一點作出合理解釋。在后世，用“采芹人”代指讀書人其實蘊涵著一種美好的祝愿，希望讀書人可以憑借讀書這一種高雅的精神活動完成通達仕途的人生理想。

在稻香村中，李紈身為一位深閨婦人并不能成為一位“采芹人”，那么其余可以成為“采芹人”的只能代指由寡母撫養(yǎng)成長的賈蘭。但在前八十回曹雪芹的描述中，賈蘭還是一位仍在學堂念書的學子，他未來的人生走向如何，曹雪芹尚未詳細展開，所以筆者也不能僅憑賈寶玉一副對聯(lián)而強行加以猜測，只能待學術研究工作的深入發(fā)掘。

三、結(jié)語

除“淇水遺風”和“浣葛處”“采芹人”這兩處來自《詩經(jīng)》的字詞化用外，曹雪芹在其他章回也多有引用現(xiàn)象，在這里不一一詳細展開。通過對《詩經(jīng)》詩詞的巧妙引用，作者曹雪芹在細微之處彰顯了自己的文采，在細節(jié)之處“草蛇灰線，伏延千里”，同樣也是《詩經(jīng)》和《紅樓夢》這兩部經(jīng)典著作的一次奇妙的“相遇”，分別為《詩經(jīng)》和《紅樓夢》的研究提供了更有深度的線索和方向。

參考文獻：

[1]朱熹.詩集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2]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M].北京：中華書局，1986.

[3]李學勤.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

[4]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5]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6]孫希旦.禮記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9.

[7]澀井君也.“淇水遺風”與《詩經(jīng)》中的“衛(wèi)女思歸”——《紅樓夢》瀟湘館中有關“竹”的描寫[J].紅樓夢學刊，2011（4）：230-245.

[8]楊文娟.《詩經(jīng)》中國的采摘意象及采摘詩研究[D].太原：山西大學，2003.

[9]趙春霞.《詩經(jīng)》之“淇水”內(nèi)蘊辨析[J].河北北方學院學報，2006（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