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明的港城生活

※ 高承新

高建明的港城生活

※ 高承新

一

細心的學生會發現高老師這幾天課上得有點心不在焉，高建明自己也感覺到了，他暗暗對自己說，打起精神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原來高建明正為錢的事犯愁，其實也沒有多少錢，可是事來得實在不是時候，事來得不是時候時可不就一分錢難死英雄漢嗎？事情要怪就怪小區的停車位劃得太小，而且界線也模糊，對方也有責任，對方停車時占了一部分他的車位，他想下次交物業費時得向物業投訴，當然主要還是他自己太大意了，前天晚上下了晚休回家，因為有學生問問題，耽擱了一些時間，路上車騎得就比較急，回到小區準備停車時，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先下車，再把車停進車位，而是騎著停進車位，誰曾想把旁邊322的臺鈴車給帶翻在地，當他把臺鈴電動車扶正時卻發現，臺鈴車的右后視鏡磕碎了。高建明抬眼看了一下車庫，沒誰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高建明沒有馬上離開，他想要是車庫的保安過來，他就大大方方的承認，并留下他的聯系電話。可是等了一會兒，保安并沒有過來，于是他走了出來，保安也沒有坐在門口，而是在距門口六七步遠的小賣部和人閑聊。高建明哎了一聲，保安并沒有過來，而是不耐煩地指了指擺在車庫門口的桌子，桌子面上赫然就是高建明那輛印有321字樣的愛瑪電動車的塑料車牌。高建明只好拿上車牌走人。

可是當天晚上高建明卻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攪得妻子李梅也沒睡好，李梅沒好聲氣地問他怎么回事，他不敢說實話，只好抱了一張線毯到沙發上睡去了。他決定明天到車庫保安那里說明情況，并留下他的電話給對方，協商賠償事宜。作了這個決定之后，他的心踏實了許多，也寧靜了許多，不久他就睡著了。

二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車庫，他沒有馬上和保安說明情況，而是先去看對方的車還在不在，他在心里祈愿車主還未發現自己車被撞壞這一事實，可是到底還是來晚一步，322的車位上空空如也，顯然車主已經騎走了，車主一定已經發現了，他想，整個右后視鏡都裂成了碎片，想不發現都難，他想，他能想象出車主發現車被撞壞卻不見肇事方擔責時氣急敗壞的模樣。

一個月前類似的遭遇他也經歷過，那次也是晚上，他和妻子李梅去世貿沃爾瑪采購日用品，出來時停車場的光線并不太好，當時他們也沒怎么在意，交了一塊錢停車費后騎上車就走了，等回到家才發現愛瑪電動車右后視鏡被人整個卸了去。李梅懷疑是停車場的看車阿姨搞的鬼，即使不是她所為，她也難辭其咎，李梅恨恨地說。李梅當時就要高建明返回世貿找看車阿姨要個說法，高建明好說歹說才把她勸住了，高建明說，現在回去她肯定不會認賬。李梅說，就怪你，騎個車連鏡子丟了都發現不了。高建明不敢反駁，只好言不由衷地認錯，都怪我，怪我好了。李梅沒好氣地罵他，怪你有個屁用。高建明知道，李梅是在心疼錢。自從貸款買房之后，李梅就跟變了個人一樣，不但喜歡跟人斤斤計較，而且脾氣也越來越大，動不動就罵人。高建明明白這是壓力大所致，所以并不和妻子計較。

高建明兩口子都是中學老師，工資不高，雙方的父母也沒有能力資助，靠省吃儉用攢下了房子的首付，終于在結婚六年之后義無反顧地加入了“房奴”的行列。當初買房時，高建明力主選擇北橋地段的一個樓盤，理由有二：一是此地離兩人的工作單位近，騎電動車也就十來分鐘的車程；二是該樓盤靠近號稱全市最大的菜市場，夸張點說，做飯時發現鹽沒了臨時去市場買都來得及。但是李梅卻不看好這里，她不知從哪里聽人說，北橋就是赤坎的郊區，郊區還是委婉的說法，不委婉的說法就是農村，李梅說她不想找了個農村人（高建明老家在農村）還真住到農村去。反對的最二點理由就是，北橋市場是近，也大，可是那個臟呀簡直下不去腳，李梅說這話時閉上了眼睛，仿佛不忍直視。還有，李梅說，還有北橋河，十里遠都能聞到它的臭味，李梅抱怨的同時捂住了她的鼻子，仿佛北橋河的臭味已經飄到她的面前。事實上他們是在學校分配給他們的單身宿舍里討論上述問題的，離北橋遠著呢，可李梅表現得好像已經在忍受著北橋的種種不便了。高建明沒有馬上反駁李梅的意見，事實上高建明基本認可李梅對北橋的看法，除了李梅嫌北橋像農村這一點，高建明有點不樂意外，李梅對北橋的印象事實上也是高建明對北橋的印象，但高建明畢竟是教政治的，懂得用發展的眼光來看問題，他覺得李梅列舉的北橋的種種缺陷和不便在未來的五到十年都將一一克服或改善，在他看來，北橋其實離市中心并不遠。之所以給人以農村的印象，主要是Z市的城市化率太低的緣故。雖然李梅常常抱怨Z市的落后，但高建明對Z市的發展還是抱有很大的信心，隨著三大產業航母（造紙、鋼鐵、石化）落戶Z市，高建明覺得Z市喊出的“五年崛起”不會是一句空口號，環北部灣區域中心城市的建成也不是不可以期待。到那時，北橋說不定就是新城的中心。當然高建明不想用這樣的遠景來說服李梅，憑著和李梅生活了整整十年的經驗，高建明深知李梅是一個只看當下、只認現實的人，跟她談遠景只會適得其反。高建明知道說服李梅選擇北橋的唯一途徑就是讓李梅清醒地認識到他倆的經濟能力。他倆的工資就是當下、他倆的收入就是現實。所以當李梅列舉完北橋的種種不便之后，高建明說，我也想住金沙灣，可是咱們買不起，咱們兩人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也買不到金沙灣一個平米。高建明這么一說之后，李梅干張了張嘴，什么話也不說了。

第二天李梅就乖乖地跟著高建明一道去北橋看樓盤，交定金。買完房接著就是裝修房，新房裝修時兩人分別向各自的親戚朋友借了幾萬塊錢，此后每個月三千多的房貸，還得固定存兩千還裝修時借的錢，兩人還要吃還要喝，水電煤氣物業費哪哪都是錢，自此，兩人對房奴的日子算是有了切身的感受，高建明深知自己“開源”的本事沒有，那就只剩下“節流”了，買房不久，他狠狠心把抽了十多年的煙硬是生生給戒了。所以自從買了房之后，高建明經常自嘲自己兜里比臉還干凈，由于和李梅在同一個學校，學校發個什么錢（基本上沒有），都別想瞞住李梅，因此，要想像別的男老師那樣存個什么私房錢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況高建明就從來就沒起過這個念頭，高建明知道，不是他一個人在艱苦奮斗，李梅同樣也在節衣縮食，買了房之后，李梅就不怎么買衣服了，化妝品也很少用。想到昔日高傲的李梅竟跟著自己過起了這樣的苦日子，高建明在李梅面前總有一種負罪感。

所以當高建明跑去車庫保安那為前一晚碰壞隔壁車位上的臺鈴電動車的右后視境事件“自首”時，高建明在解脫的同時又不免產生了一絲懊悔，他一度懷疑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否正確。可是車庫保安的表現卻瞬間讓他覺得自己高尚起來了。聽高建明說完事情的原委后，車庫保安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動情地說，高老師，你是好人哪，你可幫了我大忙啦！您是不知道，322一早發現車摔壞了就找我大吵了一架，可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車庫里又沒裝監控。您知道我這把年紀找個工作不容易，321揚言要把這事反映到主任那去，我正準備自己拿錢賠她呢。高建明說，對不住啦！給你添麻煩啦！昨晚我叫你，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保安不好意思道，對不住的人是我。高建明留下自己的電話后就離開了，走了很遠一段路還聽到保安老頭大聲謝他的話。謝謝啊！高老師！老頭在他身后追著喊道。

此后一整天，高建明都無心做事，專心等322的電話，但愿只是碰壞了車的鏡子，高建明心想，昨天走的匆忙，沒來得及檢查車的其他地方，高建明有點怕對方訛上他，從老頭保安那里得來的印象，322可不是個好惹的主。小區因為處于城郊結合部，住戶人員構成比較復雜，三教九流皆有，既有高建明這樣說普通話的外省“撈仔”，更多的是操本地方言的本地人。外省“撈仔”在本地舉目無親，社會關系單純，遇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較好說話；本地人則不一樣，光是他們說的那口在高建明聽來無疑是外語的方言就讓他有點發怵，雖說高建明來Z市差不多十年了，本地人說的話他仍聽不懂幾句，好在他的社會圈子有限，學校又鼓勵說普通話，隨著外地人口越來越多的涌入Z市，連菜場賣菜的生意人也越來越愿意用蹩腳的普通話招徠顧客，因此高建明學本地語言的熱情就一直不高。十年了，高建明只會用本地話講幾句客套用語以及一到十之內和錢相關的阿拉伯數字。

三

在322來電話之前，高建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在反復研擬接電話的語氣，最后他決定接通電話之后先大大方方承認是自己撞壞對方的后視鏡，并愿意給予賠償，語氣要誠懇。接著要指出造成這一意外，對方也有責任，對方不該不按車位停車。后面這番話明顯是告誡對方不要提出額外的不合理的要求，當然話說得盡量要含蓄，以免給人咄咄逼人的感覺。總之在電話里，他要給對方一種這樣的印象：即在這起事件中，雙方都有責任，而他愿意主動賠償，而不逃避不推卸責任，完全是出于某種高尚的動機。

322的電話是晚上打來的，高建明一看是個陌生的電話就先摁掉了，然后他跑到陽臺上又打了回去，出乎高建明的意料，車主是個女的，女車主在電話里還算客氣，兩人約好第二天下午六點到七點這個時間見面協商。李梅問他哪個打來的電話，高建明撒了個謊說是學生的電話，李梅沒有再追問下去。

第二天一早高建明先到臺鈴電動車專賣店打聽換后視鏡的價錢，以便做到心里有數，專賣店銷售人員說，后視鏡要換就要換一對，換一對后視鏡好一點的要七八十，次一點的也要五六十。高建明忽然想起一個月前自己的電動車也換過一對后視鏡，還剩下一個，不知對不對得上，高建明想不起剩下那一個是左后視鏡呢還是右后視鏡。于是課間休息時他偷偷回了一趟家，結果大失所望，剩下的那一個偏偏是左后視鏡。那就只能花錢買一對賠給對方了。他找出自己久已不用的皮夾子來，里面倒是有些零錢，他把錢倒出來數一數卻只有可憐的二三十塊，自從成了房奴，又戒掉了煙以后，高建明就基本不怎么花錢，先前李梅還要給高建明吃早餐的錢，后來李梅親自做早餐，這樣高建明就更沒有理由花錢了。自從買了房，高建明就沒見過自己的工資折，學校所發的錢物一應由李梅代領，李梅想起來就放個十塊二十塊零花錢在高建明衣袋，想不起來就不放，高建明也不怎么開口要，反正一應開支都由李梅負責，再說，兩人在同一個單位，臨時要也方便。因此高建明出門就沒養成帶錢的習慣。錢到用時方恨少，這下去哪籌這一筆賠對方后視鏡的錢把高建明愁壞了。他還沒有想好，約好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沒辦法，高建明只好打了個電話給對方謊稱單位出差，要過幾天回來，還好，對方并沒有懷疑，同意等他出差回來再談。于是籌錢的事這幾天就一直困擾著高建明，高建明的課上得就有些心不在焉。

四

高建明開始想向同事借，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這種想法，向同事借，同在一個學校的妻子李梅肯定遲早會知道，而高建明最不想知道的人就是妻子李梅，自從成了房奴，每個月家里的開支成了壓在李梅頭上的一座大山，李梅把錢看得格外重，恨不能一分錢掰成兩瓣花，要是讓李梅知道高建明的這種敗家行為，又要好一頓數落與埋怨。一個月前丟失自家電動車后視鏡的教訓還歷歷在目，高建明不想沒事惹事，橫生事端。可不向同事借又向誰借呢？學校之外，高建明認識的對象實在有限，就算認識，交淺不能言深，又有誰愿意借給他呢？盡管數目并不大，但借錢總是一筆交情，放眼望去，高建明看不到誰和他有這樣的交情。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每天高建明都要在學校呆到很晚才回小區，高建明對322女車主一點印象都沒有，雖然他們的車就停在一起，但高建明不敢保證對方認不出他，為了營造出自己出差的假象，這幾天他連車庫都不敢進，電動車都給了妻子騎，他總是找借口不與妻子同行，去學校或從學校下班，他要么步行要么坐公交。李梅也感覺出他的不對勁，問他怎么回事？高建明不敢說實話，只說沒事，然后就扯到別的問題上去了。李梅今年帶高三，事情多、壓力大，也就不想多管他了，見他說沒事就沒多問，轉身進書房備課去了。

實在不行，就找自己班上的學生借，他突然靈光一閃，對學生來說，七八十塊錢也不是什么大數目，現在的學生一則家里有錢的不少，二則花家里的錢不心疼，高建明發現班上學生用的手機多是什么蘋果、三星，顯示屏又寬又亮，他自己的手機還是三年前中國移動到學校搞“0元購機”活動時充話費送的一部華為機，顯示屏又窄又暗，功能也極其單一。可是問學生借錢，借錢容易口難開呀！第一要突破的是作為老師的心理障礙，高建明想問學生借錢一事必須是在不經意間提起，而且最好讓學生主動提出，可是這時機還真是不好找呀，而且這也夠考驗他的演技了。

就在他琢磨著如何尋找時機，創造條件向學生借錢時，他突然想到還錢的問題，借錢容易還錢難吶，他想，還錢時勢必還得向李梅張口，到時候免不了又要費一番唇舌。與其將來讓李梅發現，還不如現在就告知她，高建明一度這樣想。要知道李梅最痛恨有什么事瞞著她。可是一旦見到李梅，他立刻勇氣頓失，他實在是有些怕李梅的那張嘴。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一張兩百元的匯款單卻不期而至，原來他兩個月前寫的一篇論述Z市如何構建環北部灣區域中心城市的文章發表在省里的一份刊物上。在教書之余，高建明喜歡舞文弄墨，偶有文章見諸報端，往常收到稿費，高建明常見的做法是請妻子李梅去嘬一頓，稿費一般不多，七八十、一百、兩百都有，這筆錢李梅允許高建明享有絕對的支配權，而高建明的意見是：意外之財，最好吃掉。到Z市工作以后，他們也像當地人一樣迷上了打邊爐、吃雞煲。高建明算了一下，兩百塊錢除去賠322車主的錢外還有剩余，正好可以吃一次雞煲。高建明拿到錢后，一掃先前的萎靡與愁容，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呀！他想，暗地里他甚至有些慶幸。

五

第二天到郵局拿到稿費后，高建明馬上撥通了對方的電話，沒想到322女車主居然說，不用賠了。高建明說，這怎么好意思呢，要賠的。女車主說，我在外地出差。高建明說，那就等你出差回來再賠你。女車主說，不用了，真的，我已經換了一對鏡子了，而且看你態度這么誠懇，我也不想計較了，再說也實在沒有多少錢，算了。高建明還想說些什么，對方卻掛斷了電話。高建明沒想到對方竟這么輕易地放棄了索賠，他跑到車庫一看，322的臺鈴車果然換了一對嶄新的后視鏡，他用手指揩拭了拭車的坐墊，車坐上蒙了淡淡的一層灰塵，顯然是好幾天沒騎了。看來322女車主出的是真差，一時之間，高建明沒有體會到通常會有的遭到大赦的感覺，而是相反竟然產生了一絲惘然若失的感覺。高建明住進這個小區已經四年了，對322車主他竟一點印象都沒有，這要在以往他是毫不為意的，他知道這里雖然被李梅稱做農村，但也是城市里的農村，不是他江西老家的農村，高建明知道城市里的人都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不要說同一個小區，就是同一單元，左右鄰居住上幾年互不認識也不是什么大了不了的事。高建明在這個小區住了四年了，小區里的人就他一個也不認識，他和李梅也從沒去小區里的任何一個住戶家串過門，他和李梅像小區里的其他人一樣進了家門第一件事就是關門，先是外面厚重的不銹鋼防盜門哐一聲關上，然后再是里面裝了貓眼的實木門輕輕闔上。現在高建明對322車主產生了一絲好奇，對方的異性身份又使這份好奇心平添了一種神秘感，在此次事件中，高建明本來是高姿態的，沒想到對方卻比自己還要高姿態，高建明心想無論如何要認識一下對方才好，似乎不當面表示一下歉意和謝意這事還沒了一樣。

然而高建明卻一直未得著機會一睹芳鄰的真面目，每次停車進車庫，高建明都要留意一下，可是時機都不湊巧，不是對方已經騎走就是車好好地停在322車位上。時間一久，高建明漸漸地快要忘了這回事，加上學校的事情突然多了起來，為了配合Z市提出的“五城同創”的目標，學校也成立了“五天同創”工作組，高建明被抽調進工作組，負責宣傳方面的工作。高建明的工作熱情很高，“五城同創”的理念他深表贊成，尤其是“創文”和“創衛”。讓高建明感受最深，也是最直接受益的當屬Z市提出的“創建全國衛生城市”的舉措，在市政府的重視下，全市掀起了一股清潔城市的熱潮，整個城市幾乎一夜之間煥然一新，更值得稱道的是市政府還大手筆投入對全市的農貿市場進行升級改造，作為全市菜品最全，面積最大，攤位最多的北橋市場被列為了首批改造升級的對象，這讓一直對Z市市政行為充滿成見與抱怨的妻子李梅頭一次稱贊了Z市的市長。這是個干事的市長！吃飯的時間，妻子李梅盯著本地新聞上正在某地視察的Z市市長對高建明說。高建明一笑，今天這是怎么了，難得聽到你對政府有這么正面的評價。李梅白他一眼，實事求是嘛，李梅說。高建明說，改造一個市場你就樂得不行了，還有更大的動作在后面呢？李梅催他，說說看。據可靠消息，高建明說，北橋河也要改造了，先清於，再引流，然后是河兩岸的亮化，總之，市政府下了決心，不但不再讓北橋河變成一條臭河，而且要把它變成市區的一條景觀河。您就靚等著吧！高建明怪模怪樣的來了一句東北話。

六

高建明沒有想到小區推薦他參加區里舉行的一年一度的“鄰居節”，理由竟然是他和322車主一個主動賠一個放棄索賠的事情經由小區保安的渲染，雙雙被小區樹立成了“好鄰居”的典型。高建明乍聽之下，覺得這事不免有點荒謬，他連322車主是何方神圣都不清楚呢，怎么能稱得上“好鄰居”呢？高建明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再說，假如真去參加什么“鄰居節”，總不可能瞞著李梅去吧，如果讓李梅知道，那勢必就要把前因后果交待出來，李梅要是知道自己有事瞞著她還不知道要怎樣發脾氣呢。想想都讓他后怕。但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越怕什么就越來什么。高建明回絕了小區的推薦，但是小區方面似乎并不死心，小區物業管理中心的李主任親自出面，直接奔他家里來，李梅恰好在家，高建明攔都攔不住。物管中心的李主任又是個女的，和高建明簡單寒暄過后，兩個女人就湊到一起聊起來了。看她的意思，竟是要李梅做高建明的工作，積極支持小區的工作，為小區捧回“文明樓院”的榮譽。最后李主任說，我們知道高老師工作忙，小區呢也會考慮這個情況，參加活動的人員每人小區補助三百元錢，錢不多算是誤工補助費吧。另外，區里面也會有榮譽證書。李主任補充說。高建明偷覷妻子李梅的反應，李梅從始至終表情都很平淡，絲毫看不出她對此事毫不知情，她的臉上一點也沒露出驚訝或憤怒的表情。一時之間，連高建明也困惑起來：難道此事她早已知情？如若不知，那李梅的演技絕對高超。高建明想。李主任走后，高建明硬著頭皮坐在沙發上，假裝在看電視，其實電視上演什么內容他一點都沒看進去，他的聽覺此刻變得格外靈敏，他不用轉頭就知道李梅的一舉一動，他聽到不銹鋼防盜門哐一聲關上，然后是實木門被輕輕闔上，他聽到李梅往回走的拖鞋的啪嗒聲，這聲音明顯是朝他這個方向而來，高建明下意識地往里緊緊身子并閉上了雙眼，準備迎接意料之中的暴風驟雨。等高建明睜開眼睛，客廳里什么事也沒發生，只有電視機里的“超能女人用超能”的某款洗衣液廣告在輪番轟擊著他的耳膜。李梅已經不在客廳而是進臥室睡覺去了。

進到臥室，直到上床，李梅都沒有再提起這回事，李梅不提，高建明自然也不提，兩個人無言的睡下。關掉燈以后，李梅那邊就沒有聲息了，高建明不清楚李梅有沒有睡著，反正他很久都沒有睡意，又不敢亂動，怕吵到李梅。因為失眠的緣故，第二天高建明就睡得比較晚，還好是下午的課。不過高建明還是穿上衣服準備到學校去一趟，“同創”工作組擬制的幾條宣傳標語要等他最后拍板定案。穿衣服時他意外發現他那只久已不用的略顯破舊的皮夾子被人揣進了兜里，他打開錢包一看，里面竟有五張百元大鈔，無疑這是妻子李梅特意放進去的，可是李梅為什么要給他這么多錢？他一時想不明白。也許是李梅覺得在金錢上卡他卡得太過了，他想。想到這，他心里不禁流過一陣暖流。李梅在錢上手緊的很，可是他從來沒向她抱怨過，因為他知道，李梅對自己同樣苛刻。

七

這一整天，高建明和李梅都沒有機會說上話，中飯兩人都是吃的外賣，由于兩人暫時還沒有孩子，雙方老人又不在身邊，所以在吃方面就很隨便，工作忙時，通常是李梅工作忙時，一般都是叫盒飯，一叫叫兩盒，李梅吃一盒給高建明帶一盒，高建明喜歡吃什么李梅就叫什么，因此高建明也不覺得吃外賣有什么不好。在學校高建明沒有機會和李梅說上話，因此也不曉得李梅對小區力邀他參加區“鄰居節”是個什么意見，是贊成他去呢還是不贊成他去？高建明本來是不打算去的，原因是怕李梅知道他有事瞞她，但現在既然李梅都已知道了，就沒什么好怕了，高建明又變得有點想去了，再說這也是一次認識322女車主的最佳機會，他想，他不是一直念叨著要當面向人家表示歉意和謝意嗎？眼前就是個機會。這么一尋思，他的心里就有些亂起來，他開始在意起李梅的態度來，他拿不準李梅是贊成居多呢還是不贊成居多，心里開始忐忑不安，做事也不在狀態。他按捺住自己想跟李梅打電話問個究竟的沖動，決定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

晚上睡覺時，李梅突然從背后抱住他，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高建明一動不敢動，自從買了房后，李梅還從來沒有這么溫柔地從背后摟住他過。買了房，接踵而來的還貸壓力很長一段時間讓夫妻二人疲于應付，夫妻生活也跟著興味索然，名存實亡，尤其是李梅，簡直是一絲興趣都沒有，高建明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性冷淡。面對妻子發出的溫存的信號，高建明一時之間還有些不適應，但他決定不讓李梅失望，他積極地調動起自己來。雖然久疏陣仗，但身體畢竟年輕，在李梅的幫助下總算起來了。高建明感覺可以了便打算從李梅手里掙脫出來，探身到衣櫥里去摸安全套。每次辦事，高建明都自覺地戴上套，雖然他不喜歡那玩意，但無奈李梅有這要求。有時高建明不愿意了，李梅就說，出了事怎么辦？你養得起嗎？李梅不說“咱們養得起嗎？”而是說“你養得起嗎？”好像生下來的孩子是他一個人的一樣。高建明也不知道自己養不養得起，他好像聽說過城里養孩子的成本，雖然各個城市不一樣，就算在Z市，那數目也是嚇人的。但這次李梅卻沒松手，反而箍他箍得更緊了，高建明說，你安全期呀！李梅說，不是。高建明說，要出事。李梅說，不怕。李梅在他耳邊說，我想要個我們的孩子。這是李梅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孩子，高建明不明白李梅這是怎么啦，以前都是高建明試探著和李梅商量生孩子的事，高建明喜歡孩子是其一，另外家里也催得緊，再次是高建明眼看奔四的人了，李梅雖然比高建明小幾歲，也過了三十這個坎，過了三十生孩子就算是高齡產婦了，高建明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說，女人年齡過大生孩子不好，男人年齡大也不行，年紀越大，精子質量越差。可是，孩子這個話題簡直就是李梅的命門，提不得，一提李梅就要和高建明急。一度高建明甚至懷疑李梅是不是那種不喜歡小孩的女人。完事后，兩人沖了個澡重新上床說話，高建明問李梅，你不擔心咱們養不起呀？李梅說，我想通了，有錢咱就富養，沒錢咱就窮養唄！李梅說，咱們小時候的經濟條件遠不如現在，咱們還不是這么長大了。你家還生了四五個呢！高建明說，就是，眼下雖然困難了點，但工資每年都在加嘛。李梅在生孩子這個問題上出現的態度上的重大轉變，令到高建明振奮不已，他不顧兩人已經沖完澡的事實，又一次把李梅壓在身下。高建明邊進入李梅的身體，邊氣喘吁吁地說，你要……早想……通了，咱們孩子……現在都可以……打……醬油了。李梅邊迎合高建明，邊喘著氣反擊道，你想……讓咱們孩子……住……學校單身宿舍呀？我可……不想！

八

高建明如愿獲準代表小區參加區里的“鄰居節”，李梅要高建明當面感謝對方，高建明說這正是他參加“鄰居節”的本意和初衷。“鄰居節”在區文化廣場舉行，參觀文藝匯演之前先是給各個代表頒發獎章和榮譽證書，因為是“鄰居節”，所以上臺領獎都是一對對去領，念到高建明的名字后又跟著念了另一個人的名字，高建明沒聽清，不知姓李還是姓林，果然是位女士，燈光不太好，高建明沒看清對方的樣貌，他們前后走上前臺去領獎，途中，對方回頭沖他笑了一下，算是初次見面打個招呼，高建明只來得及回笑了一下。雖然看不太清，但感覺并不難看，高建明走在她身后，還聞到她身上一陣好聞的香水味，跟李梅常用的那種不一樣。下臺之后，他們又各自坐回到各自的位子上去，高建明連面謝的機會都沒有撈到，會散了以后，高建明試圖尋找對方，但現場雜亂，并不好找，只好作罷。見面如此倉促，燈光又如此昏暗，高建明都不敢保證下次在小區見到對方自己還能不能認出來。

九

到年底，市里大幅度提高了教師的公積金繳存比例，高建明兩口子的公積金加起來有三千多，正好還房貸，沒有了房貸壓力，李梅心情好了很多，李梅心情好，高建明也跟著輕松不少。元旦一過，寒假跟著就來了，一天高建明路過北橋河，看見四五輛挖掘機在抽干水的河道上作業，河兩岸站了不少圍觀的人群，高建明向人一打聽，原來北橋河的改造工程提前了，要趕在明年國慶節前竣工。回到家，高建明興奮地和妻子李梅說起北橋河改造的事，沒想到李梅卻告訴他一個更令他興奮的消息。原來李梅懷孕了。高建明的眼前馬上浮現出他和李梅推著嬰兒車在整修一新的北橋河邊散步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