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縣沙田柚

※ 吳鴻道

容縣沙田柚

※ 吳鴻道

還有幾天就是中秋節了，街上頓時熱鬧起來，人們紛紛在采辦應節物品，一盒盒月餅、一籃籃果品往家里提，但我卻不為所動。現在市場上什么東西都有得買，什么時候都可買到，何必焦急？

但是，樓下突然擺出的一攤容縣沙田柚卻深深打動了我。我一看到用墨汁寫在一塊舊紙板上雖然還算工整、但十分稚嫩的“正宗容縣沙田柚”幾個字，眼睛便突然一亮。記得幾年前的中秋節，在廣西容縣工作的表弟給我寄來幾只沙田柚，顏色金黃，芳香撲鼻，切開一嘗，果肉細嫩，幼滑清甜，口感非常好，送兩只給親友品嘗，都贊不絕口。后來再沒吃過那么好吃的柚子了。每到中秋節，家里人和曾經嘗過的親友都念叨那幼滑清甜的柚子。雖然街上的柚子堆積如山，但果肉粗而水份少，味道有點苦澀，我們都不屑一顧。現在終于有容縣沙田柚賣了，我怎能不動心呢？

擺攤的是一位30多歲的婦女，眼窩深，顴骨高，皮膚黝黑，典型的南方人。她的攤檔雖然擺在樓房的陰影里，但眼下正是秋老虎肄虐之時，她熱得滿頭大汗，在呼呼的喘氣。在她的旁邊，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塊磚頭上，伏著一張破木凳在寫字，也熱得滿臉汗水。我走到跟前，那婦女熱情地招呼：“買柚子嗎？正宗的容縣沙田柚。”滿口的近似粵語的廣西土話。“真的是容縣沙田柚么？”我懷疑地問。這年頭賣假冒貨太多了。她立即遞給我一瓣柚子：“你嘗嘗就知道了。”我剝開仔細看了看，再放入口里品嘗－－唔，不錯，是廣西容縣沙田柚。但這一瓣柚子是正貨，并不代表所有柚子都是正宗的，貨不對板的事我也在市場上見多了。因此，我多了一個心眼：“我先買一個試試。多少錢一個？”“大的6元，小的5元。”我說：“大的五塊五，小的四塊五吧。”她不停的搖頭：“從廣西運來。路費都不夠。”我軟磨硬磨，終于讓她同意降低兩毛錢，以五塊八抱回一個大柚子。拿回家全家人一嘗，都叫好，于是我重新下樓，挑了八個大的，七個小的－－準備送一些給親友。本來還想多買幾只，但剩下的外表不太美觀。挑好了，問她：“多少錢？”她捏著手指反復算了半天，又對那小女孩說：“小蘭，你算算。”那女孩便用鉛筆在一張舊報紙上劃了起來，口中念念有詞：“八八六十四，八五中四十......七八五十六，七四二十八......一共70元。”于是我交給那婦女一張百元鈔，她給我找回30元。

回家仔細一算，不禁暗喜－－哈，小女孩少算了10 元，應該是80元才對。我從內心感到高興，我過去不知給小攤販短斤缺兩、以好充壞騙了多少次，這回也讓我撿了一次便宜！

但是，高興勁一過，我忽然感到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我不敢正視那堆在陽臺上那金黃色的沙田柚，不敢下樓面對那對母女。這10元錢折磨著我，我一合上眼睛便看見在酷暑下守著沙田柚的母女倆，使我食不甘味，睡不安穩......第二天，我終于決定將10元錢退回給她們。

當我走到樓下的攤檔時，那婦女不在，只有小女孩在抄書寫字，旁邊擺著十幾個昨天我挑剩的柚子。我忙問她：“你媽呢？”小姑娘抬起頭，用清澈的眼睛看著我說：“她到表姐家挑柚子了。”我感到奇怪：“怎么到表姐家挑？你們的柚子不是從容縣運來的嗎？”小姑娘解釋說：“我們從容縣運到表姐家堆放，每天挑出來賣，賣完了再去挑。”“你表姐家離這里有多遠？”“有兩里路。”我忽然覺得這小姑娘很可愛，聲音甜甜的，說話總帶著微笑。我看了一眼她寫的字，雖然稚嫩卻很工整。我指著旁邊舊紙板上“正宗容縣沙田柚”幾個字問她：“是你寫的么？”她紅著臉小聲說：“是的。”我表揚她說：“寫得不錯嘛！叔叔給道算術題你做怎么樣？”我不由分說地在舊報紙上寫上“5.8×8＋4.8×7＝？”叫她算。她十分認真地慢慢算了起來，算完了，抬起頭說：“等于80，對嗎？”我說：“對！可是昨天你媽收了我多少錢？”她突然想起，驚叫道：“啊，壞了，昨天我算少了10元！”我忙掏出10元錢交給她：“叔叔退回給你。”她雙手接過，紅著臉說：“叔叔，你真好！你真好！”

現在是9月底，正是開學時間，這小姑娘為什么不在學校上課，而出來賣柚子呢？她聽我一問，眼睛便紅了，低著頭說：“我不上學了，我爸治病，欠了很多債，沒錢給我上學了。”“你爸病好了嗎？”她用低沉的聲音說：“他死了。”我心里不禁感到黯然，久久無言。忽然小姑娘的眼睛一亮，充滿憧憬地說：“我媽說了，等賣柚子有了錢，下學期就讓我回學校讀書。”我深深責備自己，昨天做了一件多么不光彩的事！我居然想貪那區區的10元錢，居然為了2毛錢而討價還價！這十塊八塊錢對自己來說，算得了什么？喝一次早茶、買兩斤進口水果都花三幾十元；但對這小姑娘來說就大不一樣了！也許將改變她一生的命運！

這時，那婦女挑著沉重的擔子汗淋淋的回來了。她一放下擔子，小姑娘便高興地舉著10元錢對她說：“媽，昨天我算少了10元錢，這位叔叔送回來了。”她媽一聽，對我千恩萬謝，并挑出一只大柚子，一定要我收下。我推辭了半天推不掉，便說：“你們真要謝我，就幫我挑10個好柚子，5個大的，5個小的，但一定要按你們定的價收錢。”母女倆沒法，只好一齊動手，把又大又重的柚子挑出來交給我。我寫出“6×5+5×5=？”這道算式給小姑娘計算。她低頭一算了一回，很快便報出了答案：“等于55！”于是我愉快地給她們交了錢。

離開那個小攤檔，我忽然感到全身一陣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