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塔的三種登法

※ 汪進超

三元塔的三種登法

※ 汪進超

早上八點鐘，車來的比想象中要準時。我咽下最后一口早餐，隨著大家一起上了車，最后一排，很安靜，只有汽車發動機有節奏地發著“轟轟”的聲音。對于這次中文系集體的“采風”，大家說不上興奮，也并不失落，手機也早已騰出內存，只等著在景點前擺出各種姿勢，留下來過的證據。照片中的大家，笑得都很燦爛。

途中的期待被窗外單調的景色消磨得所剩無幾，這是一個普通的南方的陰天。司機打開了他記憶的匣子，放起他青春時代的歌曲，成功地將大家送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在了三元塔公園的門口。我連忙擠下車，想要趕在登塔的人變多之前爬上去。此時正值水稻生長季節，俯瞰東西洋田的稻苗在風中蕩漾的景色一定別有一番滋味。其他人都還在門口拍照留念，我加快了腳步。三元塔的確很有氣魄，平地而起，高聳入云，給人一種宏偉的感覺。它至今仍保留著明代的建筑風格，磚木結構和斑駁的朱漆給人一種歷史的厚重感。我正一邊走一邊抬頭望著塔頂而感嘆時，聽到了一聲蒼老而沉穩的聲音：“小伙子，你一個人登塔嗎？”我低頭看時，發現一對老年夫婦正微笑地看著我。

“是啊，人多了就沒意思了，這塔應該不難登吧？”我不想耽誤時間，并沒有停下腳步。

“要是掌握了技巧就不難登了。三元塔有三種登法，你想知道嗎？”

我好奇地向他們走了過去。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憑著感覺往上走，幾乎所有人都是這么登上去的。你只要有體力，這五十多米高的塔也算不了什么。不過，這種登法不過癮，你最后只會記住塔頂的景色。下來的時候也是隨便下，沒什么意思。”

我沒想到除了這種方式竟還有其他的登塔方法，于是就問：“那第二種方法呢？”

“這塔是萬歷年間建的，有些年月了。當時建塔的人都有學問，塔也就建得奇妙。這塔可以同時上去十個人下來十個人，而且這兩撥人根本不會碰面。”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身后已經有人在陸續地往塔底走去準備登塔了，我此刻并不急于跟著大家用第一種方法胡亂地轉到塔頂，于是我蹲了下來，聽老爺子繼續講。“登塔一定要按照逆時針的方向走，第一層逆時針轉九十度，是第二層的入口，第二層逆時針轉九十度是通風口，每層都有通風道，這些通風道里的墻壁是留給人們題詩的。再逆時針轉九十度才是第三層的入口。只要記住單數樓層轉九十度，雙數轉一百八十度，你閉著眼睛都能走到塔頂。下塔的時候也按逆時針的方向，兩撥人就錯開了。”

我抬頭看著塔上，上去的人還在不斷增加，而下塔的人也越來越多，大家要屏住呼吸，貼著墻壁，才能錯開身體勉強通行。看到這種情形，我也不急于登塔了，干脆坐在兩人旁邊。心想這第二種方法都已經如此巧妙了，第三種方法一定更神奇了。說不定當初修塔的時候還留了什么機關暗門，或者可能三元塔跟武漢的黃鶴樓一樣也裝了電梯。老爺子可能講得有點累了，抬頭看著塔頂不說話了。老奶奶遞過水杯來，說：“累了，該回去了。”我心里閃過一絲憂慮，用帶著祈求的眼光看著老奶奶，希望她允許我聽完最后一種登法。

老爺子并不著急回去，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說：“這第三種方法我想了半輩子也沒想明白，只有我兒子才知道。”旁邊的老奶奶情緒有些激動了，雙手搖著她的胳膊說：“該回去了，小伙子還要去登塔呢。”我看到她的眼眶變紅了。老爺子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喃喃地說：“你說維修的時候門都被封住了他是怎么上去的？用磚頭很厚實地封著，沒有門怎么就登上去了呢？能登上去怎么就下不來了呢……”我有些迷惑，不明白為何兩人的情緒突然變得如此激動。可我也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么，只有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們倆。突然，老爺子轉過頭看著我，問道：“小伙子，你心情怎么樣？你是來看風景的吧？”我點了點頭。“嗯，那你去吧，年輕人就要開心點，別像我兒子一樣，想不開就跳了下來。”說完就站了起來，拉著老奶奶慢慢地向出口走去。我感到很震驚，原來，他們的兒子從這里跳了下去。看著兩人孑孑的背影，在壓抑的空氣里蹣跚著，顯得特別孤單。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就在此時，我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沉悶的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接著是一陣陣的尖叫聲……

我正準備跑過去看看怎么回事的時候，就聽到周圍變得吵鬧起來，一只手在我的肩膀上不停地搖著。“醒醒啦，三元塔到了。”我睜開眼睛，看著車里的同學陸續地往車下走去，朋友笑著看著我說：“讓你昨晚早點睡你不聽，一上車就睡覺。”我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跟著朋友走下車去，心里仍有些余悸。原來只是一個夢，如此逼真的夢。細想夢中的那對老年夫婦，他們紅紅的眼眶和蹣跚的背影仍在我腦海里，越來越清晰，揮之不去。我感受到了他們那種喪子后的孤獨與落寞，和對兒子跳下塔去的不解與難以置信。有些人登上高處是為了讓自己看得更遠，擁抱這個世界；而有的人登上高處卻是為了拋下親人，背離這世界。夢里的那對老夫婦兒子的縱身一躍，對世界來說，只不過是少了一個人；可是對他父母來說，卻是失去了整個世界。

雷州三元塔是有三種登法的。第一種是大多數人都會用的，所以人多的時候登塔會特別擁擠，難以前進。那些很快能登上塔頂，將這座南國小城一覽眼底的，大都是掌握了方法，少繞了很多彎路的人。其實人生何嘗不是如此，我們的一生就像是在不斷地登塔，只有掌握了方法，才能更快更好的實現目標。關于老年夫婦兒子的第三種方法，我自然無從得知了，我也不想知道。一個人就算有著最好的方法去實現目標，如果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一切也都沒有任何意義。

我趁著大家都還在公園門口拍照的時候加快腳步向塔底走去，此時，三元塔帶著一絲神秘矗立在那里，等著我一步一步地接近。遠遠地，我看到一對老年夫婦坐在塔下的臺階上，我又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