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臭皮巷”

段立欣

這是三條臭烘烘的小巷，因為窄到只能允許一個人通過，所以很少有人光顧。三條小巷里堆滿了無人清理的腐爛落葉和垃圾，他們彼此看著對方都皺眉。

巷子甲抱怨道：“應該找點事做了，這樣多無聊。”

巷子乙睡眼朦朧：“做什么呢？幾百年都這樣過來了。”她花枝亂舞地伸了個懶腰。

巷子丙倒是很積極地踢了一腳落葉：“不管做什么，先清理垃圾吧。”

真倒霉呀，我就在他們清理垃圾的時候走進了巷子，一進來就蓋了一臉落葉。

我是一名娛樂記者，大家俗稱的“狗仔隊”。雖然我們的口碑不太好，可我們的敬業精神你不得不佩服。之所以鉆進這么窄的巷子，就是為了抄近路趕到一個明星的家門口蹲點。聽說該明星今天要帶自己的愛犬去做美容，也許她也順便抽點脂？也許有護花使者一起去？誰知道呢，所以才需要跟蹤嘛！

哪曾想一進巷子就灰頭土臉了，不知是衰還是福。

“呦，真不好意思，您正趕上我們大清掃！”

我一邊煩躁地撣著身上的土和臭葉子一邊問：“閑得沒事，打掃什么衛生呀？”

“您一定是記者，洞察力真強，我們確實是太閑了，想找點事做。”巷子甲說。

聽到記者這個稱呼我很開心，開始端詳這三條巷子。

“你們想做事？做什么？”

“不停地原地轉圈、報名參加美國吃熱狗大賽、追趕火車、養三條藏獒訓練它們上廁所、看韓國偶像劇唱烏拉拉烏拉拉、去最好的美容院修眉毛、給李宇春發短信……”巷子丙動情地說著。當他看到其他兩個巷子在看自己，才不得不從陶醉中清醒過來，補充道，“當然……我當然知道，除了把自己變得整潔些，其他我們什么都做不成……”

三個巷子一起搖頭的樣子忽然打動了我，我決定幫他們找點事情，讓他們出名。

“如果我寫一個報道，叫：《三條‘臭皮巷，出現奇跡的地方》怎么樣？”我拿出采訪本寫著。

“奇跡在哪？”巷子甲說。

“現在還不知道，也許，也許我可以說你們是三個外星水果？”

“我寧可說自己是榴蓮。”巷子甲低聲嘀咕。

巷子乙尖聲大叫道：“炒作，反對炒作！”

巷子丙說：“你情愿我們就這樣繼續臭下去，直到被拆掉？”

巷子乙不作聲了。

“別悲觀，也許你們有過人之處？”我提示他們。

三條巷子陷入了沉思。巷子甲忽然試探著說：“我們可以再現記憶，這算奇跡嗎？”

“哦，哦，天呢！天呢！絕對是大奇跡！你們一定會紅的！”我激動得在巷子里跑來跑去。

于是，每個巷子的臉上都露出了期待的微笑，我也一樣。

“‘曾經有那么一個人，他一無所有……是這樣嗎？”我記錄下這一段后問巷子甲，他深沉地點點頭，繼續向我敘述：“他也許是個油漆工，因為他的褲子很臟，涂滿各種顏色……”

“等等，我知道了：一個畫家，他穿的褲子上畫著12生肖，那是用西方的油彩畫出的中國楊柳青。這是多么偉大的創作，他決定把這些形象畫在一條臭皮巷的身上……”

“沒有什么楊柳青啊？”巷子甲說，“就是一些涂得到處都是的顏色。”

“不，根據我的意思重現！記住了，是畫家，一個神秘的畫家。”

于是一段關于流浪藝術家的記憶在幾天后上演了，因為我提前做了大肆宣傳，于是有無數的人來觀看這段記憶。接下來一些藝術家就開始聲明，說巷子甲剽竊了他珍貴的記憶。還有更多的人開始用油彩畫楊柳青了。

“我還記得那雙丟在巷子里的臭球鞋和硬邦邦的臭襪子……”巷子乙扭了一下她的腰身，身上的糖紙嘩嘩作響。

巷子乙是一位愛美的小姐，她的愛好是收藏。她擁有一張背面寫著東巴文字的發黃的合影，有很多亮晶晶的玻璃球，有幾份畫滿紅叉的試卷紙，有蓋著紅色郵戳的信封……都是人們丟棄了的東西。

“當然，我最喜歡的還是糖紙，美麗極了的糖紙。”

“它們充滿了甜果汁濃郁的歡快和迷人的香味……好，宣傳語就這么說。”

“什么意思？”巷子乙看看我的采訪本問。

“這是一句很拽的話，女孩子們喜歡這樣的描寫。你繼續。”

“哦，好吧！每次刮風的時候，我就伸出磚頭角來掛住它們，把它們留在身邊是我最開心的。也許，我確實喜歡你寫的那種味道。可是有一天，一個媽媽擰著一個衣服束在褲子里的男孩的耳朵，把他的一雙足球鞋和臭襪子扔了進來。還告訴他，以后再踢球就打折他的腿。其實那雙鞋很新，那雙襪子也很有意思，可以一直立在地上……”

“于是巷子乙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臭皮巷。知道這個踢球的孩子是誰嗎？這就是臭皮巷創造的又一個奇跡！”我在采訪本上記錄著。

“是誰？球星嗎？”巷子乙問，“我也收集了很多老球星簽名的照片。”

“我怎么知道，順口一說的，猜測，合理猜測總是允許的。留個懸念，大家才會繼續關注。”

巷子乙又扭了扭她的滿身糖紙：“那，我可沒有和你一起猜測啊，也許那么臭的襪子，真的有一雙好腳呢！”

“巷子丙是最傳奇的，他的綽號是‘鷹巷，這是個很有個性的魔幻巷。知道嗎？有人曾把印度18世紀的魔法鉆石埋在這條巷子里。在這條巷子里發生過一次著名的打架事件，那是哈利和伏地魔的肉搏戰，他們兩個扭打在一起，滾在地上，滿身塵土，植物們大聲尖叫……之后發生了什么？站起來的哈利和伏地魔竟然互換了身體，我是說外表……后來的精彩重現是怎樣的？到三條臭皮巷那里去尋找答案吧……”

這是關于三條巷子的最新報道。巷子丙搖著頭說：“我該怎么表現那段扭打呢？我甚至沒有看過一本正版的《哈利·波特》。還有植物的尖叫？讓一個巷子做蒙太奇剪輯，真是難為我啊！”

“你可以把風吹玫瑰花的聲音想象成玫瑰花在尖叫，因為你是想象巷子。”巷子甲現在的想象力已經很豐富了。endprint

“對，已經不是臭巷子了。”巷子乙把影迷送給三條巷子的鮮花全擺在自己腳下，滿足得眼睛都舍不得眨。

忙碌了幾天的三條小巷只有到晚上才可以休息一會。

“來點爆米花……”巷子乙把崇拜者送給他們的零食遞給兩個伙伴。

巷子甲搖頭：“我還是比較喜歡吃西北風。”三個巷子的生活水平直線增長到他們自己都有些不適應。

“你還有弟弟？怎么原來沒有聽說過？”巷子丙看著巷子乙收到的明信片說，“信上說十分想念你，還說你現在的大名已經傳到他們那了，想要你的幾塊簽名磚做留念？”

“說來話長，”巷子乙放下爆米花說，“也許吃多了爆米花和薯片對我們的骨骼沒什么好處……”

“哦，我們在等著聽你的長話呢。”巷子甲說。

“啊，對不起，你們要聽真實的記憶重現還是……合理猜測的？”

“你說呢？”巷子丙反問。

“真實的就是，我們是同一個磚窯出生的，比我晚出生的兄弟姐妹們都被運到幾萬里外的地方蓋成了高樓，只有我沒什么出息，成了一條又窄又臭的小巷……”巷子乙說得有些傷感，開始幫影迷們在糖紙上簽名了。

“難得，現在你的親戚終于想起你了，你不覺得這很諷刺嗎？”巷子丙有些氣憤。

巷子乙修理著腳下不規則的磚頭：“這算什么諷刺，諷刺的是我們每天重現著編輯整理過的、所謂的真實記憶。”

“也有真正真實的，那些真實的片段。”巷子甲說，“那條老狗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為了不讓主人傷心，躲在巷子里偷偷死去的故事；一個老人在巷子口出租連環畫給小學生的記憶……”

“你也知道，每到這時，人們總是抱怨不真實……“巷子丙感慨地說。

“為什么會這樣呢？”他們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似乎想尋找到答案。

如果那天他們問我，我想，我是可以給他們很好的借口解釋的。可他們沒有問我。沒關系，偷拍的錄像告訴了我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是磨牙打呼嚕。我知道，總有一天可以用到。

當年臭烘烘無人理睬的三條小巷，如今天天被人們包圍著，為的就是看巷子里電影一樣的記憶重現，因為這似乎讓人們看到了自己不小心丟在巷子里的過去。前來采訪的電視臺也繞著三條巷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參加綜藝節目、拍廣告，三條巷子忙得不可開交。

他們就這樣出名了，如我所愿。

可是，做名人難，做名巷子更難，做三個同時出名的可以帶給人們回憶的“臭皮巷”更是難上加難！更讓他們為難的是，為了形象好，三條巷子不得不天天打掃衛生；因為人太多，巷子乙再也收集不到從巷子外面刮進來的漂亮糖紙了。

用不了多久，三條巷子就感受到了成名的壓力，他們的身邊總是干干凈凈，那些帶著故事的“垃圾”呢？那些流浪貓和流浪狗呢？

直到有一天……

巷子甲抱怨說：“天天這么熱鬧，這樣多無聊。”

巷子乙睡眼朦朧：“是呀，再也不能睡到自然醒了，天天演戲真累。”她花枝亂舞地伸了個懶腰。

巷子丙踢了一腳粉絲送的禮物和鮮花：“聽說馬爾代夫快被淹沒了，現在去還來得及……”

“去度假！”三條巷子異口同聲地說。

于是他們揭掉了身上各廠家的贊助商標，準備到馬爾代夫去解壓。巷子甲感慨地說：“什么都不用想了，一定很舒服。”

“更美的是，我們眼前的一切將是絕對真實的。”巷子乙幾乎陶醉了。

度假？看來我過去錄的帶子可以趁這個機會公布一下了。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給我國外的狗仔同事們發去短信：內部機密，馬爾代夫沙灘有大情況……”

國際新聞報道：在馬爾代夫海邊沙灘上忽然出現三條中國式的胡同，俗稱小巷。據相關人士透露，這神奇出現的三條小巷，有可能與復活節島上的石人一樣，是外星人的杰作。至于他們為什么像中國的建筑？還有巷子里的紅酒，巷子上面出現太陽傘等現象，請繼續關注我們進一步的跟蹤報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