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鄭建山 常富堯
通州運河船工號子
文 鄭建山 常富堯
光緒末年,國運大衰,朝廷改征糧為折征銀兩,漕運廢除。水運衰敗,陸路興起,通州碼頭地位逐漸消失,運河號子也失掉了它的原有功能,但它那富有特點的音調,至今仍在民間流傳。
號子的種類很多,在北京地區大體分為六種,即船工號子、建筑號子、搬運號子、農事號子、作坊號子和礦工號子。流傳在通州地區的運河船工號子是北京最富有特點的勞動號子之一,是運河文化和北京文化標志性的重要文化符號之一。它的發現、挖掘和整理,填補了北京民間藝術寶庫中的一個空白(現通州運河船工號子已經成為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 。
通州,位于京東,“取漕運通濟之意也”。通州的漕運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秦代,通州域內就有了官船活動。元、明、清三代封建王朝定都北京,漕運進入了鼎盛時期,通州“上控京闕,下控天津。……舟車輻輳冠蓋交馳,京畿轉漕之襟喉,水陸之要會(清·《日下舊聞考》)”,成了京津水路交通樞紐、重要的漕運碼頭和貨物集散地。“通惠河舟艘直入積水潭,帆檣林立。”這里每年運糧漕船有二萬余艘,“歲入糧四百萬石”,官府的水師船和商船有一萬余艘。這些船隊浩浩蕩蕩,首尾銜接十幾里,“萬舟駢集”成為有名的通州八景之一。民國時期通州陳如彬曾有詩云:“廣拓水驛萬艘屯,漫卷舟帆桅檣存。東裝西卸轉輸緊,南納北收漕務紛。終日無休人語喧,徹夜不絕糧幫臨。夕陽小艇能沽酒,三江風景到通門。”
伴隨著浩浩蕩蕩的船隊,就是此起彼伏的號子聲。1987年,我們曾訪問過通州郎府鄉(現屬西集鎮)年近九旬的韓友恩老人,他聽前輩老人說:“當年漕運晝夜不停,運河號子連天,有人說‘十萬八千嚎天鬼’。”據此,我們可以想象當年漕運和運河號子的盛況。

通州運河碼頭

運河號子最后一個傳承人——趙慶福(左)
通州的運河號子(已知的)大體分為10種:即起錨號、攬頭沖船號、搖櫓號、出倉(或裝倉)號、立桅號、跑篷號、闖灘號、拉纖號、絞關號、閑號。開船前撤去跳板喊的是起錨號,此號緊湊有力,基本為無旋律齊唱。用篙把船頭攬正,順篙沖船至深水處喊的是攬頭沖船號,此號穩健有力、無旋律,為一領眾和(以下同)。船至深水處順水搖櫓時喊的是搖櫓號,此號簡潔明快(有的曲調只有兩個音)、堅毅、有彈性。卸(或裝船)船時喊出倉號(裝倉號),此號較自由,旋律性強,為單曲體結構;根據活路可即興編詞,具有豪邁樂觀性格。逆水行船前立桅桿時喊的是立桅號,此號簡潔有力。升起篷布時喊跑篷號(船工忌諱“帆”音,把“帆”叫作篷),此號比立桅號慢些。船擱淺時船工下水推船時喊的是闖灘號,此號用立桅號曲調,只是速度慢些,更扎實,有張力。纖工背纖拉船時喊拉纖號,此號悠長、緩慢、穩健。拉纖號可即興編詞或使用歌謠、民間小曲詞(如《高高山上一棵蒿》《逛花園》《瞧情郎》等),為了增加勞動興趣,領號人扮成三花臉,頭上梳小辮,手拿大扇骨,骨上掛鈴鐺,拴著紅布條兒,在前面領逗。喊此時領號人專司領號不干活,稱為“甩手號”。休船時把船用絞關拉上岸,推絞關時喊絞關號,此號用拉纖號曲調,只是不唱悠長部分,節奏性增強,也稱“短號”。
通州運河船工號子也有專用號,但很少用。閑號是船工休息時喊的號子,此號比較自由,旋律性強,為即興編詞演唱。此外,運河號子有一號多用和同號多曲現象。一號多用:如闖灘號也可用于立桅、跑篷、絞關,但主要用于闖灘。跑篷號也可用于起錨、絞關等。跑篷號用起錨號,只是速度慢一些,絞關號用拉纖短號,等等。不同人演唱同一號,有時曲調會有差異或根本不同。如拉纖號和立桅號目前就有三種。
通州運河船工號子獨有的風格特點可概括為:“水穩號兒不急,詞兒帶通州味兒,北調含南腔,閑號獨一份兒”。“水穩號兒不急”是由運河的“性格”決定的。運河是人工河,與黃河不同。黃河奔騰、咆哮、一瀉千里,代表了中華民族不畏強暴、英勇抗爭、前仆后繼、不屈不撓的品格,有陽剛之氣。黃河號子是吶喊,是悲壯,它雄壯有力,渾厚高亢。運河是一條人工開鑿的河,擔負著溝通南北交通的重任。它水勢平穩和緩,像母親一樣坦然安詳溫柔善良,滋潤著兩岸人民,體現著一種陰柔之美。因此,運河號子也有運河一樣的“性格”,雖然有些號子也高亢渾厚雄壯有力,但絕不像黃河號子那樣激烈緊張,平緩、優美、抒情、如歌則可以說是運河號子的主旋律。
“詞兒帶通州味兒”,主要體現在唱詞多用兒話音(如:三兒、日兒吧、人兒、鞋兒等)和具有通州地方特點的襯字、襯詞(如四兒搭四兒的、一了個的、來溜等),散發著北京民歌中京味兒和鄉土氣息,再加上通州人特有的通俗易懂、幽默風趣表達方式(如:稱媳婦為“做飯的人兒”、稱男人為“一百多斤兒”、用“葦子開花”代表的季節表示勞動結束等),使它更有通州風采。
“北調含南腔”是指運河號子含有南方民歌音調,尤其在悠長、速度較慢的曲調中表現更為明顯。這一特點與漕運有關。漕運及南北的經濟交流不僅“漂來了北京城”,為通州的經濟帶來繁榮;而且南北文化互相融合撞擊,形成燦爛的運河文化,運河號子就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據通州運河號子傳人趙慶福小時候聽老人說,通州運河號子是向南方漕運的河民學來的。此外,“自潞河南長店四十里,水勢環曲,官船客舫駢集于此,弦歌相聞,最為繁盛(明代蔣一葵《長安客話·潞河》),客舫上的“弦歌”是否對北方的運河號子產生了影響,尚待考證,但通過對運河號子音調的分析,它和南方民歌確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如運河“拉纖號”和“出倉號”,與江蘇民歌《無錫景》《紫竹調》《茉莉花》《如皋探妹》等有多處音調相似。

運河纖夫
“閑號獨一份兒”也與運河的特點有關。不為勞動而唱的號子稱為“閑號兒”。運河水勢平穩,沒有需要經過驚心動魄的拼搏才能過去的急流險灘,整個活路并不十分勞累,船到碼頭尚未卸船間隙,領號兒人有精力有心情和船上岸上的人交流、唱“閑號”,這種現象在河號中極為罕見。
運河號子的演唱形式除起錨號為齊唱外,其余船號皆為一領眾和。領唱根據勞動情況即興編唱指揮勞動動作“行話”, 悠長的拉纖號多用民間歌謠或民間小曲詞語,目的是統一勞動步調、增加勞動興趣、提高勞動效率。運河號子多為聯曲體結構,這是因為大運河水勢情況不同,所用腔調較多的緣故。也有單曲體結構,音調多與語言聲調相結合,自由行腔,節奏速度都視具體活路而定。“號”者,“大呼也”。號召、召喚眾人共事一致之意。號子是呼喊、呼喚之聲,它與人民的勞動生活緊相伴隨。運河號子當然也是如此,它是鮮活的歷史記憶,經過幾百年的傳承,至今仍有傳人。
光緒末年,國運大衰,朝廷改征糧為折征銀兩,漕運廢除。水運衰敗,陸路興起,通州碼頭地位逐漸消失,運河號子也失掉了它的原有功能,但它那富有特點的音調,至今在人們中間流傳。
作者鄭建山系通州區文化館副研究館員、常富堯系通州區文化館館員
責任編輯 崔曉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