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亞利


崔彥生,河北省深澤縣北中山村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深澤墜子戲的傳承人,主攻小生、老生行當,代表劇目有《王莽趕劉秀》《白羅衫》《回龍傳》《海公案》《包公出世》等。曾獲第十屆中國藝術節群星獎、燕趙群星獎、首屆燕趙文化之星、第三屆中國戲劇獎(河北省)選拔賽表演一等獎等諸多獎項。
循著高亢婉轉的墜胡聲和深厚洪亮的墜子唱腔,我很容易找到了深澤墜子劇團排演廳,在那兒,崔彥生正與四十余名演職人員排練6本連臺本戲《大宋金鳩》,他扮演身穿道袍、頜戴黑須為王氏家族申冤報仇的王可道。
排練告一段落時,崔彥生接受我的采訪。依然是戲與生活融為一體——他坐姿端正,認真坦誠,言談中習慣性地挑動眉毛,眼隨手動,戲范兒十足。
農家院走出來的好苗子
崔彥生今年54周歲。說起來,他所唱的深澤墜子戲,這個劇種的“歲數”,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由說書藝人“化妝穿箱”、粉墨登場而形成的墜子戲,上世紀50年代初才在深澤當地形成。這個劇種起點不高、歷史不長,不過,在當地發展得特別火,有俗語為證:“賣了被子,為看墜子。”1962年崔彥生出生時,當地有名的“紅虹墜子劇團”,已經唱了十來年。到他讀小學時,趕上“文革”,百花凋謝,只有樣板戲盛行。
樣板戲也是戲。崔彥生的父母都是農民,家族歷代沒有“演藝圈”的人,但他卻從小對戲著迷。喜歡聽,喜歡看,喜歡跟著唱,許多經典唱段,聽上一兩遍,便可以唱得有腔有調,模仿動作、體態、神情等也頗有幾分模樣。讀初中時,他氣質佳、嗓子亮、身段好,成為學校文藝隊小有名氣的文藝骨干。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1976年,在這個重要的歷史節點上,百花重放,縣墜子劇團恢復,在人民禮堂重演古裝戲竟達一個月之久——觀眾壓抑多年的熱情來了個大爆發。同年,深澤縣成立專家評審團隊,在全縣范圍內搜求文藝苗子,培養文藝后備軍。幾百人進入考察范圍,經過層層選拔和嚴格考試,60名人才被選入深澤縣“五七大學”文藝班,其中就有崔彥生。
1977年8月3日,是崔彥生永遠忘不掉的日子!戲劇班中包括崔彥生在內的6名同學接到通知:8月4日到縣劇團上班!他興奮異常:辛勤的付出終于得到了回報,多年來的愿望、夢寐以求的職業、心馳神往的舞臺、充滿激情的文藝工作者身份,都將成為現實!
進入劇團后,崔彥生排的第一出戲是《十五貫》。戲份雖然只是扮演一個“門子”的小角色,他也全身心投入,演出反響很好,老演員和老鄉們對他的表現紛紛豎起了大拇指。
然而好事多磨。文藝班學員1977年12月畢業,文教局重新調整學員安置,縣劇團吸收了音樂班和戲劇班的十幾名同學,卻把崔彥生調配到了文化館。在那里,他經常下鄉,到各村鎮輔導群眾文化活動。年僅17歲,覺得自己知識還少,聽輔導的人大多比自己年齡大,經常感到很為難。更讓他感到難過的是離開舞臺,心中總是空落落的。就這樣捱了一年時間,他咬了咬牙,找到領導哭著鬧著要求回劇團,領導被他對戲劇的熱愛所打動,調他重新回到了劇團。
1979年春,時任縣長李文田到劇團調研,在調研會上的幾句講話讓崔彥生記憶猶新,李文田說:“不怕他不用,就怕你沒用,只要你有用,哪怕他不用。”許多年來,崔彥生一直把它奉為座右銘,也經常用這幾句話教育他的孩子和徒弟。
回到劇團后,為了彌補其他學員比自己多了一年閱歷的差距,他給自己制定了嚴格的作息時間,不管是工作時間,還是休息時間,只管悶頭勤學苦練。時任團長馮大恒看在眼里,為使好學上進的崔彥生早日成才,他建議劇團臺柱子之一的楊煥青收崔彥生為徒。
楊煥青是崔彥生最崇拜的老師,屬于劇團的元老級演員,論名氣,在深澤縣及周邊縣市數一數二。楊煥青看準了崔彥生是棵好苗子,愉快地接納了這個徒弟。1979年秋,劇團在趙縣禮堂演出,散了夜戲,團領導準備好酒菜,在楊煥青的宿舍舉行了拜師儀式,給崔彥生保師的是與楊煥青同時期進團的老演員孟蘭申。第二天師娘在縣城給崔彥生買了雙練功鞋,師傅賜他藝名“紀彬”。
那段時間,崔彥生即使是不吃不喝,也要練功,他的身影不是在臺上,就是在臺后。戴烏紗練耍展,戴髯口練憋相,穿道袍練水袖,穿蟒袍練臺步,穿什么練什么,戴什么練什么。他們當時都是睡地鋪,崔彥生經常把自己的被子鋪在稻草上當臺毯,練吊貓,摔蹌背……僅僅是反復的垂頜含首、身體空翻一圈、落地蹬起的完整動作,就把被子練了好幾個窟窿。
經過一年多的摸爬滾打,崔彥生發展成一位多面手,能演小生、老生、白臉等行當,很快在劇團擔任了主角。他在《回龍傳》中扮演寇準、宋王,在《王清明投親》中扮演沈宗榮,在《王莽趕劉秀》中扮演漢平帝,在《白羅衫》中扮演徐繼祖,在《秦香蓮》中扮演陳世美……每個角色都被他飾演到形神兼具。
1986年,劇團接到石家莊地區首屆青年演員大獎賽通知,團領導決定派崔彥生和小生演員張玉欣前往參加,參演劇目為《夜審姚達》。這出戲是石家莊絲弦劇團王永春的拿手戲,王永春可謂石家莊地方戲大腕。崔彥生和張玉欣專程拜見王永春,表明學藝想法,王先生因為工作忙碌,沒有時間教他們。他們只好托關系找到省電視臺,觀看王永春先生的演出錄像,并把唱腔錄下來。他們多方借鑒,反復排練,在匯演中榮獲梨花獎二等獎,并作為優秀劇目在石家莊市展演,受到市領導和評委們的好評。評委們說:“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縣墜子劇團竟然藏龍臥虎。”王永春先生觀看演出后,也被他們的精湛表演所打動,事后他非要到深澤看望崔彥生和張玉欣。
這輩子都交給了深澤墜子戲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電視、電影等現代媒體和搖滾樂、通俗歌曲、霹靂舞等藝術形式迅速進入人們的生活,對傳統戲曲而言構成一個嚴峻的挑戰,深澤墜子戲走過繁華,進入低迷期。
在周邊縣市劇團紛紛解體的大環境下,深澤劇團的人有的下海了,有的另謀生計了,外出演出訂單寥寥無幾。為了劇團的生存,崔彥生咬緊牙關,帶領留在劇團的不到二十個演職人員,開始接鄉村紅白喜事的演出。當地素有“白事獻戲”的傳統,按現在眼光來看,這是很正常的市場行為,但對于當時的崔彥生他們來說,離開燈火輝煌、器樂和美、掌聲齊鳴的舞臺,到露天地攤圍著桌子腿唱戲,內心十分失落,感覺臉上無光,連吃飯都不好意思拿著碗去灶臺盛飯。
那個時候,為了兼顧新舊兩種文藝形式,1992年,縣里決定成立“文工團”,對墜子劇團實行“一套人馬,兩塊牌子”政策:原班人員,身兼墜子劇團和文工團兩種工作,演員要既善戲、又能歌。崔彥生時任業務副團長,為了選聘演技優秀的演員,他下河南,走山東,奔山西,一個多月的奔波,演員選到了,文工團建成了,節目排好了,演出成功了,他家里的承包地卻撂荒了。
堅守總不會白費。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傳統戲曲又開始回暖。1994年,崔彥生擔任團長,到1997年期間,每年的演出場次都在300場以上,當年“賣了被子看墜子”的繁榮情景再次出現。僅在定州佛店村,劇團連續演出8場次。定州李親顧區一位老大爺,方圓二十里,趕著毛驢車拉著老伴兒,劇團唱到哪里,他們就跟到哪里,應了老藝人們的那句話:“連臺本戲腕子賽如牛。”
1997年劇團排練新戲《船過鬼愁潭》,榮獲石家莊市第二屆戲劇節二等獎,崔彥生獲表演一等獎。2002年中央電視臺戲劇頻道《名家名段》欄目為深澤墜子戲劇團錄制專輯向全國播放,其中崔彥生錄制了傳統戲《回龍傳》中“趙德芳坐南監”和“宋仁宗金殿封官”兩段,廣受歡迎。2004年改編墜子戲《任長霞》榮獲石家莊市“五個一工程”獎。2007年,排演的墜子說唱《拉選票》在央視七套錄制播放。2008年排演現代墜子戲《故鄉情》,榮獲石家莊市第五屆戲劇節二等獎,崔彥生獲表演一等獎。2006、2007、2008連續三年,深澤墜子戲先后被確定為市級、省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崔彥生被批準為該非遺項目傳承人。2011年,戲曲專著《深澤墜子戲》出版發行,為這一劇種留下史料性文本。2013年,戲劇小品《討薪》榮獲第十屆中國藝術節“群星獎”。近幾年,為了保留《白羅衫》《包公出世》等經典劇目,劇團每年都在排演并錄制影像資料。
2016年,在馬里中心小學成立了“文化館輔導基地”,沒有特殊情況,崔彥生每周要去兩次,給孩子們傳授深澤墜子戲。由5個男孩和9個女孩排演的深澤墜子戲表演唱《唐知縣與穆桂英》,參加了石家莊市教育系統藝術節。
談到深澤墜子戲的傳承,崔彥生眉毛上挑,擲地有聲地說:“我把這輩子都交給了深澤墜子戲,我會繼續努力的。”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