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維爾·索拉納
哈佛大學經濟學家丹尼·羅德里克曾大膽推測:全球經濟一體化、民族國家和民主三個要素是不能共存的。在最理想的情況下,我們能夠整合其中的兩者,并總是以犧牲另一個作為代價的。
直到不久前,強調自由化、放松管制和私有化的所謂“華盛頓共識”一直決定著全球經濟政策。盡管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對這一共識的信譽造成了損害,但G20國家迅速達成一致,以避免該共識所堅決反對的保護主義政策抬頭。
此外,歐盟過去(而且現在仍然是)超國家層面的唯一一項民主實驗,盡管存在很多缺陷,但仍然因為擁有光明的前途而令人自豪。換言之,以民族國家為支撐的經濟一體化依然受到各國的青睞,盡管相對于國際市場的活力而言,民主的地位有所下降。
但2016年標志著一個轉折點的出現,雖然我們現在還無法確定轉折的方向。“北京共識”在這一年浮出水面,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基于加強政府干預的發展模式替代方案。但英國脫歐公投和唐納德·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這兩大事件,真正反映了全球化、民族國家和民主之間所達成的長期平衡被徹底破壞了。
“我們要收回控制權”是英國脫歐分子獲勝的口號。同樣,許多支持特朗普的選民堅信華爾街、跨國勢力乃至其他國家所累積的權力必須得到控制,這樣才能“讓美國再次偉大”。他們共同的態度是阻礙全球化,同時保持甚至加強“華盛頓共識”其他方面的規則,如放松財政管制,并通過民族國家的主權來強化民主。
首次在聯大露面期間,特朗普就發表了長達42分鐘的演講,其中他21次提到了“主權”一詞,相當于平均每兩分鐘一次。而且在歐洲,并非只有英國才被新威斯特伐利亞潮流所席卷——同樣陷入困境的還有波蘭和匈牙利。就連各派共同領導的加泰羅尼亞獨立運動也遵循著類似民族主義的邏輯準則。
然而,所有這些勢力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們認為自己可以削弱近幾十年來在跨境價值鏈快速發展過程中而得到強化的全球一體化。除非這些勢力改變初衷,否則它們很有可能削弱其所在的民族國家可能對全球化施加的影響力。簡言之,正是形式上的主權加強反而導致有效主權的喪失,而后者往往才具有真正的重要意義。
以英國為例:因為退出歐盟,英國將對遠方最重要的出口市場失去發言權。而對加泰羅尼亞而言,原本人們眼中的獨立和主權運動卻可能最終創造出一個不那么擁有強力主權的政體,受國際事務的影響也會更大。
特朗普在聯合國發表演講一周后,法國總統伊曼紐爾·馬克龍就在索邦大學的一次演講中描繪了他對歐洲未來的愿景。馬克龍同樣多次提及“主權”一詞,并明確以主權作為其歐洲愿景的基礎。但和民粹主義者不同,他更愿意在歐洲范圍內建立有效而包容的主權,并且以團結和民主作為兩大關鍵支柱。
國與國之間的關系由合作、競爭和對抗所驅動。一定程度的國際對抗無疑是存在的。但不幸的是,以孤立主義方式理解主權運動往往會回歸極端民族主義,這并不利于國際社會實現共同繁榮。
某些國家在邊界內自我封閉的傾向是不合時宜和自暴自棄的,但如果其他國家因為害怕被傳染就避免與這些國家接觸也是一種嚴重的錯誤。合作精神應當與建設性競爭一道決定所有合法的國際力量之間的關系。即使在那些被民粹言論所主導的國家,很大一部分民眾也并未對保護主義持支持的態度,48%反對英國脫歐的英國選民就是如此;此外,還有49%的土耳其民眾投票反對擴大土耳其總統的權力。
國際社會的活力取決于對話的效果。而且,為了避免“華盛頓共識”的缺陷永久化,對話必須是在共同和公共領域的框架內進行的。如果我們充分發掘這一共同公共領域,人類就可以一步步接近羅德里克三要素中探討最少的一面——全球民主。
當然,普遍民主的目標將是非常難以實現的,但隨著技術進步和經濟及文化融合的快速增加,這個目標并不是不可能實現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已經探索出一條新路。這是一條擴大民主、超越民族國家的道路。對歐洲以及全球其他地區而言,這是一條值得嘗試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