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

★文/王開林

說『不』

★文/王開林

古代歷史上有位“拗相公”，武俠小說中有個包不同。你說“是”，他偏要說“非”；你說“對”，他偏要說“錯”；你說“Yes”，他偏要說“No”。好玩就好玩在這里，有趣也有趣在這里。如若不然，千人一面，百喙一詞，這個世界還成其為什么世界？

康熙五十五年（1716），西河先生毛奇齡壽終正寢。咽氣之前，他鄭重其事，吩咐子孫：“不冠，不履，不易衣服，不接受吊客。”他的“四不”遺言，堪稱“標準動作”和“保留劇目”，死后他仍要與現實世界中各類道貌岸然的假想敵抬一回杠。這個舉動叛道離經，相比于“春江水暖”也可能“鵝先知”的搶白，它所具有的反抗色彩和示威意味更為彰顯。

有些“不”并非由語言傳達，而是由行動注明。清朝的兩廣總督葉名琛，內戰內行，外戰外行。1856年，面對英軍悍然入侵，他竟然奉行“六不主義”（“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緊急關頭，這個糊涂蟲仍躲在長春仙館扶乩，難怪民謠瘋傳南粵：“葉中堂，告官吏：十五日，必無事。十三洋炮打城驚，十四城破炮無聲，十五無事卦不靈。洋炮打城破，中堂仙館坐；忽然雙淚垂，兩大仙誤我。”最終，葉名琛被英軍俘虜，羈押于印度加爾各答，他自知歸國無期，絕食而死。

晚清的高官并非個個都像葉名琛那樣窩囊。湘軍大將彭玉麟就是圭角畢露的錚錚鐵漢。他自訂“三不”的行為準則：“不受官，不私財，不要命。”曾國藩有一句調侃被人記住：“李少荃（鴻章）拼命做官，彭雪琴（玉麟）拼命辭官。”彭玉麟輕財重義，他用自己的俸祿在家鄉興辦慈善事業。上了戰場，彭玉麟總是身先士卒，是儒將中的虎將。年過七旬，他仍然受命前往兩廣指揮清軍，抵抗法軍的侵略，最終告捷。有人認為他善于“矯情”，有人懷疑他精于“作偽”。可是他對自己的行為準則終生恪守不渝。他明白，要讓那些酷評家收聲，唯一的辦法就是他說得出，做得到，而且做得好。

1918年初，北大校長蔡元培激濁揚清，牽頭發起組織“進德會”。“進德會”的會員依次分為三個等第，由易到難：甲種會員須恪守三戒：不嫖，不賭，不納妾。乙種會員須恪守五戒：不嫖，不賭，不納妾，不做官吏，不做議員。丙種會員須恪守八戒：不嫖，不賭，不納妾，不做官吏，不做議員，不吸煙，不飲酒，不食肉。當年，北大師生踴躍入會，會員多達461人。其中，李大釗等甲種會員332人；蔡元培等乙種會員105人；李煜瀛等丙種會員24人。但真能恪守八戒的不過鳳毛麟角，真能恪守五戒的很少，真能恪守三戒的也并非比比皆是，那句“大賭傷身，小賭怡情”，就泄露了不少人的行藏。由此可見，定規矩不難，守規矩才難。后來，進德會無形瓦解，也充分說明，心魔不易降，道德不易進。

網絡時代，怪象百出。在感情世界里，“不主動、不拒絕、不承諾、不負責”的“四不新人”越來越多，相當一部分適婚男女以此為常態。某些人在婚戀網站注冊之后，似乎找到了一塊神奇的“飛地”，約會不斷，試婚不斷，仿佛玩一場“三國游戲”，分分合合，沒完沒了。農民無意稼穡，必然荒廢沃土良田。同樣的道理，一個人不好好經營自己的感情，玩的只是心跳，最終就難免會“心律不齊”。

一位家長曾給我講了個家庭笑話：他女兒特別喜歡說“不”，叫她做作業，叫她起床，叫她洗臉刷牙，叫她整理房間，她總是說“不”。父母很惱火，后果很嚴重，一手硬不行，他們就一手軟，跟她斗智。某日，父母問女兒：“除了說‘不’，你還能說什么？”女兒回答：“我還能再說‘不’！”那好，他們就用否定句式跟她講話，“你不許做作業”“你不許起床”“你不許洗臉刷牙”“你不許整理房間”，結果她仍習慣性地說“不”，否定之否定就是肯定，她只好乖乖地就范。這個鮮招沒用多久，他女兒就很少再說“不”了，那個“不”字成為了她心目中的圈套和陷阱。

聽完這個笑話，無論如何我都笑不起來。孩子動輒說“不”確實令父母惱火，但彼此間唯有溝通和交流才能找到一條光明的出路。要知道，孩子說“不”，這是他（她）天然擁有的權利，父母不應該粗暴或陰柔地剝奪它。

（摘自《渤海早報》）

編輯/王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