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 歌 行

劉 劍：

短 歌 行

劉 劍：

獻給喜馬拉雅的長卷

1

人類的足音與鳥類的蹤跡比久遠

誰會更勝一籌

這里最早出現的是魚類和各類貝殼的化石

莽莽的冰川杰瑪央宗冰川

深邃的冰谷晶瑩的融冰

哪怕是鳥的爪痕

也比人類的足印要早上億年之久

不要說蒼鷹即使白鷺也比人類飛得更高

一股隆起的波浪將海底抬升至女神經典的玉體

地球的屋脊神的雪域神的高原

萬年前的日土巖畫

一部記錄在石壁上的形象史書

札達土林象雄王朝穹窿銀城

洄游的裂腹魚將這里的一切

帶往久遠的蠻荒之旅

請賜給我神明賜給我太陽吧

給我三百六十五萬個嚴冬的砥礪

人類在幾乎消蝕殆盡的春天的情愫中

與大地的漫長的婚姻開始

攀巖著拾級而上的階梯

向著你啊層層筑壘的高邈的圣地

2

夢中的雪域高原夢中的格桑花

夢中的赤橙黃綠青藍紫

還有你你的白色你的雪山喇嘛

來自喜馬拉雅又反哺喜馬拉雅

酥油浸泡的心點燃萬古不熄的神燈

你像一個恬靜婉約的少婦

在雪域高原贊美著詩贊美著情人和朋友

贊美著喜馬拉雅贊美著雅魯藏布

遺世獨立孤芳自賞

你的靈魂確要在雪域圣地

來一次盛大的洗禮

你把寒冷穿在身上

怎么能夠溫暖你寒冷的心

3

黑壓壓的牦牛從天際奔涌而來

像一群黑色的風暴

唐古拉結著冰凌的雄性的山

爬到了你的身上

我聽到了一個少婦嬌泣泣的呻吟

你還沒有張嘴

如果張嘴昆侖山嫉妒的風會吹折

拉薩河面久未出現的帆影

在三江源你的胸部和腹部

也在奔騰著三條大河

一個征服欲強烈的神靈的高原

柔軟而又富有骨感

我愿做一個身披絳紅袈裟的喇嘛

因為心存凡念因為天生麗質的你

或許是一個不守足戒的喇嘛

狂暴的激越的水啊來自千年冰川的水

來自萬年雪峰的水時常發出雷鳴般的響聲

該咆哮你就咆哮吧

哪怕掀起萬丈的雪崩

4

天葬臺啊齋戒誦經的天葬臺

天葬師手持剔刀空曠的山頂

真實而熾烈的葬禮開始

那如花朵一樣綻放的血肉

敲擊得如爛石碎沙的骨頭

禿鷲降臨如一大片烏云

肉身頃刻間魂飛魄散

宗喀巴大師啊請賜給我頓悟賜給我勇氣吧

請剽悍強壯的牦牛

更加雄性更加充滿激情吧

它們的犄角堅硬如雄性的荷爾蒙

請求天葬師

將你的黑暗和陰郁全部剔走

牦牛的鬃毛長滿了我的身體

牦牛的眼睛里翻滾著積雪和野花

你是野花中孤獨的開膩了的玫瑰

無人識無人領無人垂青

野花啊野花

火焰中冶煉出的野花你忍受著孤獨

和冰雪的覆蓋

5

你在冰冷的如夢境般的湖水里

隱約聽到招魂的歌咒

你的魂魄與美麗無處寄存

高原送你一方瑪瑙

充滿著煉獄之難的佛性的石

還有你悠遠的駝鈴

經幡圍繞著的殿堂香霧彌漫

失去重量的云朵隨風飄散

在藍天白云的下面一座寺院

重又回到你的體內

而一條靜靜的河流

從你的身體流出像一條融化的冰川

它流經你的腹部那里有一團溶化過無數個猛士的火焰

鮮奶在佛牙和天眼的隙縫間

閃爍著奶香

綠松石的夢境被壓在了月亮的下面

玫瑰的暗香像春天的枝頭一樣

伸出了你的手指

6

收割高原上的青稞收割“藏青2000”

收割“喜馬拉雅22”收獲天地間的奶汁

雪原泛起暝色向我詢問你飄忽的蹤跡

你的乳房牛的乳房羊的乳房

像山丘一樣整齊地排列

我在你的詩篇里嗅到了奶汁的

味道

多情而又多詩呵護土地的詩句

像被點燃的松枝抽打著溪流

抽打著繚繞氤氳的云霧

天上有一朵水瓢大的云

地上就會有萬頃的波濤

開鐮的日子牧民的鐮刀收割著青稞

你的鐮刀在收獲著詩篇

谷粒與詩篇的相遇

是久遠的誦經的聲音

白云只有配在藍天才能顯示其飄逸

7

糌粑天地的恩賜精神上的神

世間萬物的神虔誠而又優雅的神

清晨最高的牧場桑嘎的女兒央宗

起得比太陽早她是黎明的女兒

那雙擠奶的粉嫩的小手

無數次地重復著一個數理

仿佛要把奶牛的月光揉出潔白的巖漿

她趕著朝霞像趕著五彩繽紛的牛羊

一路追趕著黃昏時分的落日

草原的腰肢與牧女的腰肢

哪一個更柔軟哪一個更順滑

哪一個更像絲綢一樣的沒有骨骼

她們飲著青稞酒她們唱著歌

這敬神敬佛敬來自遠方客人的美酒

8

頭上飛越一群斑頭雁和黑頸鶴

凄厲的叫聲異常蒼老

經歷過一切沉浮的生靈

像一群老去的牧民

老掉的牙齒像一群紛紛墜落的羽毛

黃昏你睡在白帳篷里

等待著落日等待著狼王

你在羞澀中接受著狼王的求愛

你在狼王的愛撫下默默地受孕

白帳篷啊這躁動不安的世界啊

你在曬經臺上迎著太陽盡情地綻放

你袒露的酥胸在雪域陽光的映照下

熠熠生輝潔白如玉

等待著面容祥和的年輕的喇嘛

像等待著格薩爾王的雕像

安得倚天抽寶劍格薩爾王的劍

在刺向蒼穹王的馬嘶鳴著自天而降

是誰鎖住了來自地層深處的呼喊

是誰將祈禱的火花打入冰冷的峭壁

是誰在不停地變道的河流中

將歡快的浪花一朵一朵地摘走

9

靈魂一旦離開軀體

在蒼茫的山頂喇嘛就會被超度

你遠離塵世

帳篷裹不住你原始的欲望

那像蛇一樣的盤踞著廝守著纏綿著的欲望

你的闖入引起了雪山的騷動

草原的騷動喇嘛的騷動

白馬王子和格薩爾王的騷動

你這本屬于大草原雪域高原的尤物

所有的狂歡像森林一樣

向你滾滾地涌來

繃緊的膨脹的隆起的薔薇和百合

將我像鮮果一樣籠罩

10

寺廟的馬被羈絆的馬

雙眼飽含著憂郁

住進布達拉宮我便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薩街頭我便是世間

最美的情郎倉央嘉措啊

唯有思想和愛情無法控制

你見過無數的美

卻從未見過如此神靈的美

讓人虛幻讓人暈眩的美

讓人無法自持讓人跌倒不起跌破頭顱的美

你曾經迷失的夜的草原

是我的燈光讓你找到了迷失的方向

牧民懷抱著羊羔羊羔的眼里

白云朵朵

你的炊煙飄進蒼茫的暮色

11

一千盞一萬盞星星一千盞一萬盞酥油燈

照亮了整個雪域高原

你的額頭閃爍出萬丈的光芒

你這雪域高原萬古不熄的神燈

風吹經卷神鷹翱翔

酥油燈照亮了所有游子回家的道路

照亮了媽媽去往天堂的階梯

尋找圣湖尋找十八座白度母

佛寺的湖

尋找神山圣湖尋找十八座白度母

佛寺的湖

尋找岡仁波齊尋找瑪旁雍錯

像尋找故鄉尋找靈魂的精神家園

尋找神靈的懷抱

尋找母親長出一棵棵巨樹的溫暖的身體

靜謐的雪山啊美若格桑花美若天仙的慈母啊

在這一片被春風吹綠的草原

馬蹄飛揚濺起的花朵堆滿山坡

12

虔誠的誦經聲驚醒了你的夢境

200本經書 200道綻放的蓮花

你沉浮于佛的浪花

你的夢里開滿了奇花異草

你像躺在媽媽的懷抱里的羔羊

草原上細碎的陽光

是你散落的閃閃發光的詩句

你說天堂在天上我說天堂永遠在路上

你抓住了命運扔過來的韁繩

別看它像蛇一樣柔軟

一旦挽成套子可以把整個世界捆住

但它卻捆不住你的一顆神馳雪域高原的

不屈的倔強的心

一座鐘無數只轉動的經筒

我揭開一道符咒

人們在其中修煉成善男信女

死去著重生著周而復始

13

你摒棄浮華的世界浮華的塵世

你寧愿坐在這禪意豐盈與青草葳蕤的圣地

享受著這虛妄的舒適與溫暖

像你的詩一樣與牛羊為伍

日夜吮吸夢幻與青草的乳汁

我夢見你像一只鷹

雄踞在一座雪山上

你的爪子曾經抓死過狐貍和蛇

你聆聽著佛祖的閃著雪的光芒的敘述

你的智慧之海在燃燒

你沉湎于高原風的歡樂

你的身體如烈馬般嘶嘶地鳴叫

充滿著震撼

而我的耳邊響起的卻是鶯歌細語

啊這是智慧海的令人渾身酥軟的天籟之音

在這里鍍金的殿堂

鑲嵌寶石的飾物活佛的哈達

寺院的鐘聲灌滿了落日黃昏的淵藪

14

雪蓮花我已錯過世上無數的花開

這次的雪蓮花開我一定要抓住

放眼郁郁蔥蔥的青草

我想起那水嫩多汁的雪蓮果

請牢牢記住這神和佛的慈悲吧

你自詡為神的孩子

一個不知何為下跪的孩子

卻在不停地為神龕下跪

為囚籠與藩籬下跪

為迷信和愚昧下跪

你的內心的孤傲

并未為你點燃高貴的骨骸

除非你得到了鷹的話語

除非你收獲了神和佛的恩惠

15

徘徊于經殿的香霧中

經誦千遍被妄念的浮云遮蔽了眼瞼

假如一燈能除千年的黑暗

假如一智能滅萬年的愚鈍

我愿轉動所有的佛塔

我愿翻遍所有的經卷

不為來生超度只為今世能擁有你的蓮花

我五體投地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佛祖只為貼近你更加貼近你

將你嬌羞的容顏注滿我的雙眼

若不思萬法若不行萬善

自身的煩憂仍會像那無邊無際的孽緣

渡不成佛渡成的仍是那苦海的無邊

16

與其說是拜倒在布達拉宮的腳下

不如說是膜拜在喜馬拉雅山的腳下

我在拉薩河畔坐禪誦經如如之心

“土布加”最后的牛皮船渡口

佛像刺繡扎西多吉江巴多吉的唐卡

看白云做的經幡布滿河谷

如果我仰頭看清并數出鑲嵌在你

眉宇間的綠色和紅色的寶石

我將成為喜馬拉雅之王

或者像倉央嘉措那樣流傳于這蒼茫的穹頂

喜馬拉雅大雪山啊雅魯藏布大峽谷啊

這里貯藏著十萬噸的寂靜

喇嘛在誦經王在誦經

旋轉經筒的信女在誦經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17

你做過唐古拉雄性的披著冰雪的大山的新娘

你做過通天河畔白馬王子和浪花的新娘

你做過暮色蒼茫中白帳篷里狼王的新娘

你做過格薩爾王和塔爾寺神秘喇嘛的新娘

啊如今你又要做喜馬拉雅的雪豹的新娘

并要整個雅魯藏布大峽谷作為你們的婚床

你這個春情恣肆春性蕩漾的美少婦啊

你的靈魂你的夢境重返喜馬拉雅

與那一躍而起穿透峭壁

咆哮聲回蕩天地的雪豹

撕咬著前世的情緣

撕咬著風雪的靈魂的雪豹

與月光和星星一起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

情感大戰

喜馬拉雅一瀉千里的白雪

柔弱的頁巖堅硬的花蕊

紛飛吧流瀉吧在懸崖峭壁間

來吧一切微小的或者強大的生命

18

你仰望出沒在祥云間的神鷹

多像自由奔突在無邊無際的草場上的牛羊

啊此時我已身心疲憊

我的困頓覆蓋了整個十月的雪山

想起你仍像一彎新月掛在西天的樹梢

想起你陪我在這雪域圣地一個又一個的不眠之夜

我不由得又邁開了堅定的步伐

這就是我夢中的格桑花開

這就是我要向你敘述的雪域高原遠遠沒有完結的故事

我探詢的目光在茫茫的雪野無限延伸

我的腳下出現一條通往圣境的彎彎曲曲的小徑

極目遠眺潔白的你與絳紅色的喇嘛正向我

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