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白賦

飛白賦

人物表

蔡 邕—— 字伯喈，官至左中郎將、高陽鄉侯，故又稱“蔡中郎”，因哭祭董卓被王允毒殺。

王 允—— 字子師，漢獻帝初年任司徒、尚書令。與貂嬋設下美人連環計，借呂布之手刺死董卓。毒死蔡邕后被李傕、郭汜所殺。

貂 蟬—— 原為王允侍女，后被收為義女，參與實施連環計，仰慕蔡邕文采。

馬日磾—— 字翁叔，馬融族孫。曾任太尉，后任太傅，曾聯合其他大臣力勸王允赦免蔡邕。

蔡文姬—— 名蔡琰，蔡邕之女。被擄到南匈奴，嫁給左賢王，后被曹操重金贖回。

曹 操—— 字孟德，年輕時與蔡邕亦師亦友。平定北方后，以重金贖回蔡文姬。

官員、校尉、侍女若干。

先 聲

【幕啟

【深夜

【王允府上，大排筵宴，群臣到賀

官員甲 司徒勇除董卓，匡扶漢室，豐功偉績，青史留名。

官員乙 司徒剿滅漢賊，功在千秋，利在社稷，名垂千古。

眾官員 司徒舍死忘生，以身許國，國之棟梁，古今賢臣。

王 允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各位謬贊了。（舉杯與眾人同飲）【小校上

小 校 啟稟司徒大人，蔡中郎中途離席。

王 允 噢，往何處去了？

小 校 前往街市哭奠董卓。

眾官員 啊？

王 允 （冷笑）哼哼，好個不合時宜地蔡伯喈。讓他去哭，讓他去哭個夠！（轉向眾位官員）啊，列位名公，我們再飲一杯。（禮樂再起）

眾官員 我等再敬司徒。

【切光

【轉

第一場 尸問

【幕啟

【傍晚

【長安市上，董卓暴尸之處

【蔡邕內聲：（唱）逃離了司徒宴狼奔豕走……

【蔡邕踉蹌上

蔡 邕 （接唱）心凄惶步踉蹌百味雜糅。

土作爐、草為香、淚當酒，

太師呀，恩公——

澆奠恩義幬。

太師，我——伯喈，來拜祭

你來了！

（唱）見臍燈長明如白晝，

不由人悲來泣盈喉。

太師你獨霸朝綱天下詬，

風雨來身陷無常萬事休。

邕念你知遇恩天高地厚，

邕憐你身棄市無酢以酬。

邕感你征我入仕為祭酒，

邕謝你三日之間、周歷三臺，

讓我獨占了鰲頭。

今日里橫尸于市你啞了口，

從此后陰陽兩隔我難問候！

邕先問，因何故聽邕諫奏，

名去尚父、車減華蓋、軍國大事細綢繆？

邕再問，何甘愿對邕屈就，

禮賢下士、克己復禮、執手促膝問良謀？

邕三問，緣何命我以琴祝壽，

卻翻云覆雨、轉面無情、把一片忠心四下丟？

【小校現身

蔡 邕 （接唱）我問——問天問地人不應，徒喚奈何淚難收。

小 校 蔡中郎，哭祭已畢，跟我們走吧——

蔡 邕 （沉浸其間）哪里去？

小 校 來。（向后臺招手，架起蔡邕）司徒有令，蔡邕當街撫尸哭罵，定為董卓同黨，速速收付廷尉治罪！

【小校步步逼近

【蔡邕驚在原地

【切光

【暗轉

第二場 夜訪

【啟光

【廷尉監中，主事書房

【蔡邕便服，撫琴

【小校內聲：司徒大人到——

【王允便服，志得意滿上

王 允 （念）夤夜星璨冰輪朗，

監中論賦品書香。

（看到蔡邕，打量片刻，上前）伯喈兄。

蔡 邕 （抬頭，慌忙放下琴，起身）子師（意識到身份尷尬，忙改口），噢，司徒大人來了。

【蔡邕施禮，王允落座，示意蔡亦坐下，蔡拱手退讓，王允再次示意，蔡坐。

王 允 伯喈兄，果然文章圣手，所到之處盡是翰墨辭章，筆硯書香。

蔡 邕 司徒大人，位列三臺，高高在上；我這朽儒，唯有寄情筆鋒墨色，辭賦詩行！

王 允 唉，此言差矣！

（唱）我雖為司徒位權高勢要，

怎比你辭賦篇千古風標。

深羨你春風化雨文章妙，

欲借你巨筆一支誄記功勞。

蔡 邕 哎呀呀！大人如日中天，怎么說到誄吊上來了？

王 允 伯喈啊，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不妨坐近些吧。

【蔡邕遲疑，觀察王允，王允示好意，蔡向征性前移。

王 允 （接上）允自忖為官清正：上忠大漢之君，下撫百姓黎民。初為小吏，我也曾秉公抗暴；不畏閹黨，我也曾兩番下獄，后來幸得寬赦，這才隱姓埋名，奔走荒郊。

蔡 邕 （感慨道）邕也是二番下獄，與司徒相憐同病。

王 允 不然吶，不然！你摯性真情，比允高妙。

蔡 邕 司徒錯譽，邕實實愧無以當。

王 允 （自顧自說下去）伯喈兄啊，依允看來，你手中雖無千軍萬馬，卻是千軍不換的神之性靈——你的書、你的文、你的墨、你的琴！這些到了你的手中，便充盈靈性，抖擻精神……允卻徒有文人其名，卻無翰墨之功……百世之后哇，人人記得蔡邕，何人識得子師？伯喈啊，怕的是：人雖未死，卻朽了功名！

蔡 邕 子師之言差矣——【聽到王允對自己文章才情的肯定，蔡邕面有喜色，放松了心情，坐姿稍變。對王允的稱呼也有變化，從稱官職改為稱其字，心態略有放松。

【王允見蔡邕心有所動，便接著往下說。

王 允 誒，伯喈兄望重士林，一言九鼎，誄允之辭若出自兄臺之手，實乃允之幸也。【停頓，觀察蔡邕的神色。】就是略加溢美么，乃是你蔡中郎執筆，必定也是四海賓服。

蔡 邕 呀！（唱）

聞子師一番話如雷貫頂，

蔡伯喈方領悟其中真情。

到如今無奈何只得應允，

借文章抒胸臆為已陳情。

【轉對王允

勸司徒且開懷邕從所請，

生花筆文飾非成全你蓋世功名。

王 允 （真誠地）哎呀呀，在生之年，得蒙

伯喈兄親賜誄文，日后九泉之下，允

當瞑目矣。如此，王允我要親自為伯

喈先生鋪紙磨墨，以表虔心。

（唱）他身囹圄卻呈才慨然應允，

我這里自從容揣度幾分；

蔡 邕 （唱）他夤夜來便服訪巧言論文，我自哀嘆辱斯文皮里秋春。

王 允 （唱）筆墨備，侯才子流水行云。

蔡 邕 （唱）誄文就，再試他腹內之忱。

【蔡邕一揮而就【王允頻頻頷首

王 允 （肅然起敬般）哎呀呀，真是才華橫溢，漢室雄文！待允念來——

（念）憂社稷之危殆兮，

獨忠勇無所懼……

彼以生為附贅懸疣，

以死為決疣潰癰……

蔡 邕 生死二句，賢人古訓，猶言司徒計賺太師，除惡務盡……

王 允 （莞爾）伯喈兄真真溢美了。那董卓奸賊，誤國誤民，天怒人怨，王允蟄伏待時，為民除害，大快人心，千古功勛！

蔡 邕 （情切地）既然子師也曾屈就，就該知蔡邕哭祭也有難言之隱！

王 允 （頗有興致）哦？難言之隱？

蔡 邕 邕懷壯志，報國無門。董卓于我雖是強征就范，卻也算得知遇之恩，蔡邕之言，他也曾再三聽從。只是后來，日久生厭，充耳不聞……今日一哭，出于惻隱，豈可以董卓同黨而論？

【王允沉默不語

蔡 邕 （拿出陳情表，呈上）此乃邕之陳情表文，字真句切，情發于心。望司徒大人惜我辭賦之才，憐我修史之心，準我以刑換命。（跪）（唱）漢史若成亦無恨，

又何懼黥首刖足換殘生！

王 允 （愕然！）哈哈哈哈……中郎此言差矣！（攙扶）想那董卓老兒，獨霸朝綱，君臣上下，怒不敢言，茍延性命，累月經年！逆賊伏誅，乃是國之大幸，萬民無不稱頌。你身為漢臣，理應討逆逐兇。怎么？你不為國慶，反為賊痛，竟為私遇，撫尸陳情，你大節何所在？家國可存胸？中郎將啊，蔡邕！豈非與董卓共逆，與國賊同宗？

蔡 邕 （慌亂）哎呀，司徒，大人！邕雖不才，亦知大義，豈肯背國向卓，忘卻臣衷？只因知遇之恩未報，感懷落淚啊。

王 允 哼哼哼哼……中郎就不要開脫了。伯喈文名出眾，士林從來以為馬首。王允多年韜光養晦，才立下這曠世奇功，就這樣被你一哭而泯，哼哼……我心不甘吶……

蔡 邕 邕這誄文，大人剛剛還有“漢室雄文”之評——

王 允 漢室雄文不假，暗藏機鋒也是真！中郎啊，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卻以為不然。書生有用無用，且看老夫手段如何。噢，這誄文，允收下了。此處清靜，你就在此了卻殘生吧。（下）

【望著王允的背影，蔡邕愣住，回過神來愧悔不已。

蔡 邕 （伴唱）一句話點醒夢中人——

（唱）說什么生死度外功過論，

說什么千古文章表寸心！

大限臨頭終須恨，

寵辱沉浮俱煙云。

典藏史志春秋信，

（伴唱）金卷玉筆托后人。

【蔡邕提筆，一束定點光罩住蔡邕

【另一束定點光照亮品咂陳情表文的王允

王 允 （念）邕已知罪，乞公見諒。倘得以

刑換命，續成漢史，邕無憾也。（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將蔡邕的表文置地）

【切光

【暗轉

第三場 義剖

【啟光

【王允府二堂

【王允便服，正在讀書

【侍女內聲：小姐回府。

【貂蟬上，侍女隨上

貂 嬋 見過爹爹。

王 允 （手里拿著書，起身相迎）我兒回來了？

貂 嬋 離家多時，心中掛念，特來探望。

王 允 我兒有心了。

貂 嬋 爹爹，女兒還有一事想求。

王 允 我兒但講無妨。

貂 嬋 兒聽聞伯喈先生正在府中，請父親大人允兒前去探看。

王 允 噢？我兒欲探蔡邕，嘿嘿，可是朝中有人相托？

貂 嬋 非也。蔡中郎乃文章泰斗，士林大家，兒敬慕已久，只想趁此良機，與他談詩論文，求教一二。

王 允 （觀察）原來如此。蔡邕現在主事書房，我兒去吧。

貂 嬋 多謝爹爹。

王 允 （擲書于案上）哼！

【切光，暗轉

【廷尉監中，主事書房

【蔡邕便服，正在撫琴

【侍女引貂嬋上

貂 嬋 （唱）淡掃蛾眉云鬢巧，

出水芙蓉別樣嬌。

都只道花叢錦繡貂蟬女，心兒內冰雪精神人未曉。

【望見蔡邕，急步迎上，走近以后喜氣頓消，感慨非常

眼前是文章泰斗伯喈老，

暗嗟嘆詩賦未老形已銷。

先生在上，貂蟬給先生見禮了。

蔡 邕 （辨認，錯愕）貂蟬？你，你怎么來了？

貂 嬋 聞得先生哭祭董卓，遭此羈絆……貂蟬放心不下，省親之時，稟明義父，特來問候。

蔡 邕 唉，勞動小姐尊駕，慚愧……

貂 嬋 先生說哪里話來？貂蟬幼而失祜，幸有先生辭賦文章，教我明心見性。在貂蟬心中，您可是不折不扣地文墨英雄！

蔡 邕 若說起這英雄二字么，你才是蔡邕心中巾幗英雄！

貂 嬋 先生何出此言？

蔡 邕 唉！董卓為禍，司徒累謀無成，普天下之忠臣義士，猛將勇夫，不能除一董卓。這報國之事么，全托付給無兵無權地女兒家，怎不令人，唉，扼腕長慟啊！（哭）貂蟬啊——

（唱）舍身報國天地頌，

貂蟬萬世留美名。

邕念你少小失祜多悲憫，

邕贊你錦心秀口美嬌容。

邕嘆你一身雙侍埋心性，

邕憐你連環計后苦余生！

你才是我漢家經時濟世、

名垂青史一英雄！

貂 嬋 （感動，跪）先生！

（唱）先生慈愛我心領，

貂蟬胸藏萬仞峰。

先生啊，貂蟬并非真名姓，

奴本是前朝縣令任昂女，

小字紅昌是我名！

想當年，先生應召京城進，

卻不料，董卓宴上娛賓朋。

到后來，棄官離京出泥濘，

求得個，濁自濁來清自清！

今日里，再把先生佳句詠，

酬知音、表敬慕，

惺惺自古惜惺惺！

【琴聲響起，貂蟬長袖作舞，吟詠蔡邕詩賦名句。

（吟詠）“觀風化之得失兮，

猶紛挐其多遠。”

蔡 邕 《述行賦》！（沉思過往）當時邕僅二十七歲，恰是作于強召入京的途中。

貂 嬋 （吟詠）“考之詩人，琴瑟是宜。爰制雅器，協之鍾律。通理治性，恬淡清溢。”

蔡 邕 此乃邕的《琴賦》——

貂 嬋 （吟詠）“練余心兮浸太清。滌穢濁兮存正靈。”

蔡 邕 這是邕作的《歌》——（感慨）今日得姑娘前來探望，吟詠舊作，無以為贈。（回頭望見案子心潮澎湃，以飛白書寫下“巾幗英雄”四字相贈）紅昌姑娘，邕以所創之飛白書相贈。（感慨道）眼前縱然得意，人生終須留白。

貂 嬋 哦，飛白書——（觀賞）“巾幗英雄”！

蔡 邕 正是！連環之計，初戰功成。只是（沉吟，考慮是不是要實話實說）呂布驍勇，比之董卓，更需運籌之功。紅昌，你要多多珍重，善始善終！

貂 嬋 （激動地飛跪）先生以往著述，開啟貂蟬心智；今受先生贈我飛白書……貂蟬，（堅毅）不，紅昌不悔此生，身后但憑人言！

【切光，暗轉

【王允府二堂

【貂蟬充滿期待地上，王允佯裝在處理其它事

貂 嬋 （念）參見義父！

王 允 我兒回來了。與蔡邕談的如何？

貂 嬋 兒與先生品詩論文，甚是盡興！臨別之時，他還以飛白書寫下“巾幗英雄”四字相贈！

王 允 哦，飛白書乃是蔡邕獨創，卻不知這“巾幗英雄”作何解？

貂 嬋 伯喈先生勸兒，連環之計，初戰功成，余下一環，尚難寄弄，愿女兒多多珍重，善始善終！

王 允 怎么，他，他他他論及連環之計了么？

貂 嬋 是啊！伯喈先生澄心通透，對連環計了如指掌。先生嗟嘆：自愧生為男兒，卻不能懲奸除惡，報國之事，竟要靠女兒之身。此言一罷，痛哭不止。（說到此處，不免感傷落淚）義父啊，兒女有個不情之請。

王 允 （仍沉浸在連環記的思索中，回神）我兒請講。

貂 嬋 （唱）文章圣手蔡先生，

花甲淪落在監中。

哭董卓，一點惻隱緣心性，求義父，憐才恕行赦蔡邕。

王 允 （冷笑，向貂嬋）呵呵呵呵呵呵，都說蔡邕善哭，果不其然。只在你面前哭了一次，便哭軟了我兒的心。（轉身，自言自語）可嘆我計定連環，除卻國賊，建立奇功，深為得意，不想卻被你參破，如此恥笑……伯喈呀，非是子師殺你，實實是你咎由自取……

【小校內聲：啟稟司徒大人，太傅馬日磾過府，門外求見——

王 允 （暗忖）呵呵，又有說情的來了。（轉臉向貂嬋）女兒安心去吧，為父心中有數！（轉向小校）有請——

貂 嬋 多謝義父！（應聲下）【馬日磾打馬急上

馬日磾 （唱）司徒要殺蔡伯喈，懷揣保本飛馳疾。

王 允 （故作閑適狀）噢，馬太傅來了！來得正好，老夫正要清退滿朝文武保奏蔡邕的本章，來來來，就請太傅一并帶回便了。

馬日磾 （焦灼）司徒大人吶！下官此次前來，懷揣百官聯名保本，念那蔡中郎，忠孝景行，四海馳名，還望司徒大人法外施恩，赦還伯喈，以免天下士林為之寒心吶！

王 允 怎么，太傅也是為那蔡邕當說客的嗎？

馬日磾 司徒大人，伯喈乃曠世逸才，多識漢事，如今他正撰寫漢史，若完成此書，必為一代經典。況且此人以孝行聞天下，而今無由獲罪，一旦殺之，恐失士子之心。司徒你要再思呀……再想……

王 允 你……（控制情緒）蔡伯喈身列朝堂，卻私議宗廟，為董卓鳴不平，實在罪不容誅。況且，他自己對于所犯之罪，已然供認不諱了。為此還心生懊悔，上書請刑……嘖嘖嘖，一代文杰，為保性命，不惜臉面、斯文掃地，還談什么忠孝景行？

馬日磾 唉！司徒哇——

（唱）伯喈一生情意真，

位高不忘知遇恩。

既然上書陳悔意，

就該將其赦轉身。

王 允 （唱）舞文弄墨小才情，

貪生怕死忒無能。

大是大非失定準，

蔡邕是個糊涂人！

馬日磾 （唱）人非圣賢誰無過，

念他才華冠士林。

留其性命修漢史，

萬代稱頌（您）美胸襟！

王 允 （唱）說什么才華冠士林？

講什么萬代美胸襟？

功過是非憑人論，

絕不姑息養奸臣！

馬日磾 司徒之意，莫非不準百官聯名？

王 允 （透露內心狠意）無有聯名，倒還罷

了，有此保奏，越發地留他不得了！

馬日磾 （語塞）難道司徒就不懼萬世唾罵？

王 允 哈哈哈哈哈哈！我有蔡邕誄文在手，何懼之有？

馬日磾 （怒）告辭！

王 允 不送！

【馬日磾出離司徒府

馬日磾 天吶！天！王允如此行事，怕是不能

長久于世了！唉，正是：

（念）董卓專權心不仁，

殘暴無道至亡身？

王允弄術猶堪恨，

卻叫忠臣做冤魂！

【切光

【暗轉

第四場 生祭

【啟光

【廷尉監中，主事書房，蔡邕在伏案畫著自畫像

【小校內聲：請刑表文已被司徒叱退，中郎，自己留著，作個紀念吧——

【請刑表文隨著話音從空中飄然而現，蔡邕似未察覺

蔡 邕 （念）一望生像淚漣漣，

禿毫為祭囚影單。

生死別離傷情事，

功過是非待人言。

（唱）蔡氏伯喈壽享六十一年，

意料外情理中亡于牢監。

閥閱門第聲威顯，

篤誠至孝美名傳。

習天文專術理書香不斷，

擅辭賦鑒金石琴韻結緣。

被征召，初晉京，

險些兒黨錮禍中把身陷，

偃師地，稱病歸，賦閑十年。

作碑文，撰《釋誨》，寄情文獻。

悔只悔，求報國，一心為官，

出幕府，校書東觀，得遇橋玄。

三入京，系董卓，強征硬點，

拜將封侯，位列朝班。

料不想，連環計，太師命斷，

我一哭、哭折了功名，

哭壞了文章，

哭損了風燭殘年……

【拭淚，望向自身

（接唱）你也曾尚清流把官風力挽，你也曾重真情將文風轉圜，

【望見地下的表文

這表文失卻了文人肝膽，

這表文羞辱盡高義名傳。

【撿起表文

處亂世，獨善難，奈何徒喚，

為修史，換殘身，求刑自殘？

（羞愧狀）

哭一聲，蔡中郎，伯喈先生，

【此處燈光配合，畫像光暗

一霎時這生像黑了顏面，

驀然間生死人鬼兩凄然。

恍惚是伯喈魂魄行漸遠，

空留我一具皮囊在人間。

（伴唱）縹緲孤魂蒼涼影，

念去去，不需還！

【蔡邕擲筆，場上死一般沉寂

蔡 邕 （頹然）伯喈走好……（定格不動）

【切光

【暗轉

第五場 親別

【啟光

【監舍外大路上

【曹操偕蔡文姬快馬上

`蔡文姬 （念）父下獄命懸一線，

曹 操 （念）馳千里快馬加鞭。

【廷尉監外

【曹操、文姬下馬，小校迎上

小 校 （惡聲惡氣）來者何人？

曹 操 在下曹操。（轉向蔡文姬）此乃先生愛女，蔡氏文姬。我正在東郡操練人馬，聞得伯喈先生下獄，就要臨刑，因此護送先生之女，特來探望。

小 校 噢，原來是曹公與蔡小姐。司徒大人有令，蔡文姬徑入無妨！

曹 操 如此正好，多謝了。

（同）先生在哪里，先生在哪里？

蔡文姬 （同）爹爹在哪里？爹爹在哪里？

【主事書房

【蔡邕華服上，與二人相見

蔡 邕 文姬！

蔡文姬 爹爹！

蔡 邕 孟德！

曹 操 先生！

蔡 邕 難得我三人在此相見！

曹 操 （詫異）先生。聞得先生被屈下獄，因何身著華服？

蔡 邕 （指著自畫像）昨夜邕生祭伯喈，如今兩世為人也！

蔡文姬 （哭泣）爹爹蒙冤，孟德先生正要求告司徒，為爹爹請命！

曹 操 遙想當初，操與王允也曾共商除賊之計，意欲獻刀董卓，伺機而殺之。我欲憑著昔日情義，再次進言，陳曉利害，以救先生。

蔡 邕 孟德啊，人生之苦，在乎念念不忘。一旦卸去牽絆，頓覺暢快輕松。生亦何歡，死又何懼。王司徒心意已決，不勞孟德求告。

蔡文姬 （急步向前）爹爹呀，爹爹。孟德先生聞知兇信，晝夜兼程，寄望保全爹爹性命，而今生機尚存，難道爹爹竟不顧女兒新寡，孤苦飄零，要永訣兒身不成——

蔡 邕 （強忍辛酸）文姬，兒呀！

（唱）大丈夫理應當臨危不亂，

順時勢少躑躅處之泰然。

兒女情身后事當斷則斷，

明大義重持守視死等閑。

曹 操 先生襟懷磊落，視死如歸，操深感敬佩。奈何才得相見，便要永訣，于心何忍。

蔡文姬 （唱）轉瞬間父女們骨肉離散，

爹爹呀，爹爹，

叫女兒此心怎安。

你休道從容赴黃泉，

怎忍心把女兒拋閃。

今日一別不相見，

從此陰陽兩孤單，

心已碎，肝腸斷，

（跪）淚眼婆娑待遺言。

蔡 邕 （唱）見孤女跪埃塵心似油煎，

無心招飛來禍何其慘然。

勸我兒知自保切莫失言，

勤詩賦繼琴藝文脈相傳。

（轉向曹操）孟德！

（唱）文姬女賴曹公多加照看，若得她續漢史別無掛牽。

曹 操 （信誓旦旦）先生！操雖力薄，愿護文姬全身而退。他年若遂鴻鵠之志，博得海晏河清，定當傾盡全力，助她續寫漢史，以償先生之愿。

蔡文姬 爹爹！

（唱）欲效緹縈救父命，

又恐誅連同殞身。

含悲忍辱且偷生，

不負爹爹苦叮嚀。

從今后，

承父志修學養永繼風范，

接玉筆作漢史再續宏篇。

蔡 邕 （以手相攙）孟德，我這一生，所鐘者真，所重者情，所尊者信，所敬者義，所執者仁！

曹 操 （醍醐灌頂）真、情、信、義、仁！孟德當以先生所言為座右之銘，時時自省！

蔡 邕 文姬呀！學問要旨，不在書卷，而在心間，時時要以天下蒼生為念。

蔡文姬 （悲傷）爹爹訓育，女兒銘刻心間！（掩面而泣）

曹 操 唉！先生，聽君一言，振聾發聵，不禁想起當年。操與王允共謀除奸之計，那廝只肯議策，不愿施行，但求進有功、退無過，進退皆可自保。如今董卓被除，百廢待興，他卻一味邀功，借機排除異已，并未將國事放在心上，實非肱骨良臣！

蔡 邕 孟德果然好見識！愿他日你得展雄才，平定四野，勵精圖治，成為治世之能臣。

曹 操 謹遵先生教誨。

蔡文姬 （悲痛但極為克制）爹爹呀，女兒記起，今日乃是父親的花甲壽誕，眼下并無壽禮孝敬，就讓兒以口歌之，以身舞之，為父賀壽，拜謝嚴親。

蔡 邕 （拭淚）好呀！文姬，今日不論兒女情長，但講文士高義。孟德呀，以你之見，今日我們以何為題？

曹 操 這……此情此景，《空山憶故人》如何？

蔡 邕 好哇——

蔡文姬 （聞題感傷，轉身拭淚）也好——

蔡 邕 （吟詠）遠塵囂兮煙霞，

傲冰霜兮梅花。

山中兀自惜韶華。

卓然獨立兮，

遙憶故人家。

曹 操 （續吟）青山未改兮華發無端，

朝夕往復兮月缺花殘。

夢寐相關兮歡會何其難，

不堪回首兮西望長安。

蔡文姬 （續吟）慨嘆參商，

天各一方，

難通款曲

空有衷腸。

有情魚雁，

無情韶光，

心事何所寄

流水逐斜陽。

【三人吟罷，短暫靜場

【蔡邕拉住曹操，曹操百感交集，蔡文姬轉身拭淚，有強言觀笑之感

蔡 邕 （無視二人的情緒，解脫一般）哈哈

哈哈哈……

【光暗

【明轉

第六場 賦決

【主事書房

【蔡邕、蔡文姬、曹操正在談話。

【小校內聲：司徒大人到——

【王允便裝，持酒具上，與眾人相見

王 允 （念）監中設下訣別宴，

蔡文姬 （念）親友相送淚潸潸。

曹 操 （念）英雄自古多憾事，

蔡 邕 （念）磊落何必懼黃泉。

王 允 聽聞今日乃是伯喈兄的壽誔，來來來，我特帶來瓊漿佳釀，今日要與兄一醉方休！

蔡文姬 （掩示不住怨恨）家父詩賦自陶醉，不勞司徒送酒來！

蔡 邕 （急忙上前，隔開蔡文姬與王允）哦——司徒有心，記掛蔡邕生辰。多謝賜酒，邕自當多飲幾杯！（順手把酒壺接過，置于桌案）

【蔡文姬要再言，被蔡邕擺手止住

【曹操上前

曹 操 （對王允與蔡邕）啊司徒、先生，親朋俱到，又有好酒，不如開宴。

王 允 （接著曹操的話，化解尷尬）是啊，應當即刻開宴，我與兄推心置腹，暢談一番。

蔡 邕 好哇，今日壽誕，理當暢飲。若只飲酒，未免寡淡。（回頭望見幾案上的文墨）我這里文房四寶俱全，不如我等背幾而坐，以筆墨紙硯入酒令，擺個流花宴！

曹 操 伯喈先生所言甚妙。

王 允 孟德擊節！

蔡 邕 文姬把盞！

蔡文姬 （同）是！

曹 操 （同）是！

王 允 排列酒宴——

【蔡邕、王允分列而坐

【小校上，將酒宴排列停當后下

【曹操落座，擊節，蔡文姬斟酒，眾人執酒互敬

蔡 邕 （唱）擺下了流花宴推杯換盞，

（念）擊節、斗文（唱）一醉盡歡。

那王允……

王 允 （唱）王允我手執杯如坐針氈，

欲行事無奈何難施機關。

殺蔡邕……

曹 操 （唱）保蔡邕寄望他良心發現，（轉對王允）

察顏色思良謀欲待斡旋。

【曹操示意蔡文姬將酒杯放在蔡邕、王允身后中間

曹 操 哎呀呀，這流花之杯么，竟落在了中郎先生與司徒大人的正中間了！

【蔡邕、王允相視一笑，并不推辭，各飲三杯，均顯醉意

曹 操 這流花令該到……

蔡文姬 孟德先生方才以墨為題，妾用的是硯，如今只剩紙筆印信了。

王 允 （得意洋洋）王允自然是執掌這印信的。

蔡 邕 （瀟灑一笑）那，邕來捉筆——

曹 操 二位大人，就此一筆一印，縱論天下——

王 允 這縱論天下么，唉，我，我——

【王允一手持酒杯，一手舉印信，環顧眾人，竟然失聲痛哭

蔡文姬 （嫌棄）司徒，家父監中慶壽，你既來道賀，又何必當席啼哭！（拂袖）

王 允 唉，文姬多慮了。我非是哭你父親，乃是哭王允自己。我，我，我這心里——（煞有介事地）苦哇！

【蔡文姬拂袖轉面，其他人默然不語。環視一周，王允尷尬地自己說下去

王 允 （轉向蔡邕）伯喈兄，人活一世，五味俱全，你道是為官者苦哇，還是為文者苦？

蔡 邕 自然是為文者苦——

王 允 噢，既然如此，伯喈兄是為文者，還是為官者？

蔡 邕 這……

王 允 伯喈兄，在旁人眼里你是個官，還是個好大的官，實際呀，你就是一介書生，不擅調和五味，不是倒苦，就是拈酸！縱然活過一個甲子，卻依舊天真地可憐——

【眾人皆不悅，蔡文姬欲言，被曹操示意阻止

蔡 邕 （坦然地）如此，子師呢？

王 允 我么……（得意）心系天下，任重朝班！文墨之氣雖已蕩然，卻修煉成一個五味雜糅、調弄鼎釜的——好官。

【蔡文姬對此言論極為不屑；曹操仔細觀察，略有所悟

王 允 （真情實感地）天下大事，原無定數，全在為我所用。史乃為文者修，事須為官者謀。就如刺卓之舉，計在連環，董卓是辣，奉先是酸，王允是苦，貂蟬是甜！而你伯喈兄么，是咸——你只會去哭，眼淚齁咸！（嘲笑，毫不掩示）哈哈哈哈……

蔡文姬 （頗為憤怒，欲沖前去與之理論）王司徒——

曹 操 （趕緊攔下蔡文姬，轉向王允，頗有興趣地）好個調糅五味，為我所用……

王 允 （興頭正濃，毫無避忌）孟德，當初你也曾使計獻刀，到頭來寸功未見，只落得狼狽逃竄，東郡茍安！孟德啊，老夫不妨直言，你的見識尚不及我的義女貂蟬！

眾 人 （同）貂蟬？

王 允 事到如今，不妨說破。貂蟬呂布，甜中有酸；董卓貂蟬，辣中帶甜；王允苦心多謀算，蔡邕哭尸扯閑（咸）篇！伯喈兄，惟登瓊樓玉宇,方識高處風景。如你這般，鉆營詩賦、舞文弄墨，不謀大事，焉有成就大業之感！

【蔡邕聽罷，竟然笑出了聲

王 允 怎么，你如今這般境遇，竟還要譏笑王允不成？

蔡 邕 嘿嘿，正因這般境遇，我才要笑哇。

王 允 笑我何來？

蔡 邕 我笑你有三！子師少有節操，也曾誅殺閹黨、犯顏強諫，為此名動朝野。不想，一旦身居高位，心性大變，竟與他們成了一丘之貉，此為一笑也！董卓遷都，你也曾力保典籍，如今卻難容蔡邕一支修史之筆？呵呵，邕雖階下之囚，卻襟懷坦蕩，胸無牢獄；你雖萬人之上，奈何心牢堅固，良知已泯，此為二笑也！子師官至司徒，本該主政教化，卻使一女二嫁，亂了法度，敢問倫常安在？今日你雖有蔡邕誄文在手，他朝卻難逃歷史罵名，此三笑也！哈哈……

王 允 哼，酸丁腐儒，只能呈口舌之快！憑你這文弱筋骨，紙墨胸襟，何時平天下、誅逆賊？

蔡 邕 哼！雖然董卓已除，連環計卻毀了貂蟬，壞了人倫！你道除賊乃是心系天下，實則假公濟私、沽名釣譽；你道為官任重朝班，卻是剛愎自用、鏟除異己。這就是你的五味調和？這就是你的成就之感？（冷笑）呵呵呵呵，不義之舉，士當不為，汝之所論，恕某不敢茍同！

【場上一片寂靜

【曹操勸慰蔡邕，試圖打破僵局

曹 操 啊，先生息怒，我等還在等候先生執筆作賦。

蔡文姬 （拿起筆，遞到蔡邕手中，語調凝重）爹爹獨創之飛白書，飛筆斷白，燥潤相宜，艷驚士林，不如就以此為題。

蔡 邕 哦，飛白賦……

【蔡邕沉浸于構思中，思畢，在天幕上書寫

【話外音：爰及君漢，紀年熹平。下臣蔡邕，上聞帝庭。入講太學，鐫刻六經。

【趁眾人專心觀看蔡邕做賦，王允拿起酒壺倒酒，暗中往酒杯里下毒。蔡邕發覺，略停筆，繼而續寫下去矚鴻都之役人，掃堊帚而字成。肇此一體，以飛白而為名……

王 允 （擎杯向蔡邕）好了好了！伯喈兄，借你這如椽巨筆，舊日恩怨，一筆掃清，來來來，一杯壽酒，祝兄松柏常青!

【蔡邕專心書賦，書影繼續出現

【話外音：空蒙蟬翼之狀，宛轉蚪驂之形。斕皎月而霞薄，揚珍林而霧輕。曳彩綃兮泉客之府，列素縞兮夏王之庭。仙風助其飄渺，辰象供其粹凝。信一人之妙用，非末學之能稱。

【賦成，蔡邕拋筆，與王允對視，伸手要酒

王 允 （望著文采斐然的賦文，遲疑）伯喈兄——

蔡 邕 （奪過酒杯，一飲而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子師，你既已在酒中落毒，又何需遮遮掩掩。（眾人聞之大驚，聚上前來，蔡邕揮退）司徒有意取我性命，蔡邕何懼舍身成全！（蔡邕毒發，蔡文姬、曹操撲上前扶住）

曹 操 （同）司徒，你……

蔡文姬 （同）父親……

蔡 邕 （定神）子師故然聰明，奈何做事太滿，不懂留白，只怕你的下場還不如我蔡伯喈……（背摔倒地而亡）

【眾人震驚

蔡文姬 （凄慘地）爹爹——

【光隱

【暗轉遺愿……

蔡文姬 （望蔡邕墓，動容，再跪）多謝丞相。（被曹操扶起）文姬尚能背誦先父遺卷四百有余，已然默寫成篇……（侍從端過一盤書簡，蔡文姬拿起一卷，遞與曹操）

曹 操 （展開閱讀，欣喜且感慨）先生可瞑目也。

【劇終】

尾 聲

【公元192年，漢時都城長安效外，蔡邕墓旁

【眾侍從擁蔡文姬打馬上。文姬下馬，整理衣裙，拜祭父親

【校尉內聲：丞相到——

【校尉擁曹操打馬上，蔡文姬與之相見。

蔡文姬 參見丞相。

曹 操 （快速下馬，以手相攙）文姬不必多禮。

蔡文姬 多謝丞相常憶故人，以重金相贖，才有今日文姬歸漢。

曹 操 孟德不敢忘卻當日之誓，（轉向蔡邕墓，拜祭）可嘆邕師蒙冤而逝。可恨王允專權弄術，殘害董卓舊部，終被李傕、郭汜殺死，如此下場，當慰邕師在天之靈。

蔡文姬 （語帶滄桑）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

曹 操 （燃起希望）文姬，今日迎你歸漢，盼你繼承父志，重修漢史，了卻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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