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

孫毛偉

清早起來，阿山媽就嘮叨開了：“你說阿山 這孩子，一出去心就野了，兩年了沒回一次家。這眼看過年了，也沒說回來。也不想想，你不想爹媽，爹媽還想你哩！”門前刷牙的阿山爹一聽就煩了，從嘴里拔出牙刷說：“你瞎叨叨有個屁用！”阿山媽回他一句：“你又有什么屁辦法，你說，你說啊。”阿山爹不吱聲了。

刷了牙，阿山爹砰地把牙缸往桌上一蹾說：“過年好歹叫他回來。”阿山媽撇撇嘴說：“你有本事把他治來？”阿山爹很有底氣地說：“就說給他說個媳婦。”阿山媽眼前一亮問：“有人給提親了？”阿山爹搖搖頭。阿山媽說：“那不是沒影的事嗎？”阿山爹說：“不這么說他能來？先這么說著。”

阿山媽不再吭氣，算是默認。

阿山個子矬，長得也不好，齙牙小眼，二十大幾了，也沒說上個媳婦。阿山爹媽一直覺得是個心事。

阿山爹就給阿山打電話說：“你二嬸要給你說個媳婦。人你媽見過，模樣沒說的，雙眼疊皮的，臉白得像城里人。你過年回來見見，要行，‘五一就把事辦了。”阿山沒說回，也沒說不回，只說到年根前再說吧。

到年三十那天天傍黑了，阿山才回到家。阿山媽拉著兒子，又摸頭，又摸臉的，鼻子都酸了，嘴里還不住地問：“在外邊怪好吧？咋就老不回家啊？”阿山說：“好，一切都好！廠子里忙。老板不說讓回，咱也不好回不是。”阿山媽給兒子脫掉外套又給他脫手套，阿山把手一縮不讓她脫。

阿山掏出一疊錢遞給媽說：“這是兩萬。不多，好歹比在家強些。”阿山媽說：“錢不錢的不是個事，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阿山爹一直在忙乎飯菜，很快就三碟四碗的擺了一桌子。坐上桌，阿山媽不停地往阿山碗里搛菜，問長問短。阿山卻話不多，問一句答一句。阿山爹開了一瓶酒，揚著脖子一杯接一杯地喝。

阿山媽問阿山：“這次能多在家住幾天嗎？”阿山說：“那可不行。老板只準我四天假，初三就得回去。阿山媽說就只能在家三天啊！”阿山說：“俺媽你不知道，工廠現在生意好，訂單多，停工一天就損失十幾萬。老板不能看著到手的錢飛了吧！”阿山媽說：“再怎么說年得讓人過安生吧。我說這老板也沒人味哩。”阿山說也不能這么說。

阿山爹忽然瞅見阿山手套還戴在手上，就說：“咋吃飯還戴手套啊？看著就難受，趕快脫了。”阿山說：“沒事。習慣了。在廠里干活都戴手套的。”

吃罷飯，一家三口坐在電視前，邊看電視邊嘮閑話。電視里正播電視劇，畫面上一對情侶依偎著很親昵地說情話。阿山媽悄悄捅捅坐在身旁的阿山爹，阿山爹知道她的意思是怕阿山觸景生情，問起給他說媳婦的事，趕快捏住遙控器，把電視轉到新聞頻道上。

阿山已經觸景生情了，不過他沒問給他說媳婦的事，倒問起二嬸家的阿兵說媳婦的事：“俺爹上次你說誰給阿兵說了個當老師的，后來成了沒有呀？”

阿山爹支吾著說：“我不太清楚，好……好像是沒成。”阿山媽給阿山爹使了個眼色，阿山爹忽然話頭一轉說：“你知道不？阿兵承包魚塘干得不孬哎！上次送來一條大魚，十幾斤哪！比一個小孩還長。我把它風起來了，明天弄給你吃。”他邊說邊興高采烈地用手比劃。

阿山媽接著說：“就掛在門外了，你過來看看。”說著就要扯阿山的手去看魚。阿山一甩手說：“算了，明天不就吃了嗎，今天還是早點睡吧。”

阿山媽就說：“累了就早睡吧。”

阿山一離開，阿山爹和阿山媽對視了一眼。阿山一句沒提給他說媳婦的事，兩人松了一口氣。如果阿山問起，兩人還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山進了自己房間關上門才長出一口氣，脫下左手手套，露出一只奇異的手，這只手只有拇指和食指兩根手指。脫下的手套的三個手指洞里裝著三段小胡蘿卜撐著。

一年前他在廠里出了一次事故，左手三根指頭被連根截斷。他怕爹媽傷心一直瞞著，也不敢回家。

躺在床上他睡不著，一直在想：“今天過去了。明天還能蒙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