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凡
我住在圣·米歇爾廣場邊一條安靜的小巷 里。沿小巷往北走約兩分鐘,就到了塞納河邊,在此可以眺望河對岸的盧浮宮和巴黎圣母院;如沿小巷往南走約四分鐘,就來到了一片熱鬧的生活區。這里大小馬路縱橫,商鋪林立,各色櫥窗琳瑯滿目,僅飲食就有法、意、中、日、德、阿拉伯等各式餐廳,可任意挑選。面對熙來攘往的人流,法國漢學家蒲吉蘭曾不無贊美地對我說:“這里是巴黎的生活小區,很富裕,也很有文化。德拉克洛瓦的故居就從這條小路進去。”
我環顧四周,除了各式餐廳以外,藝術商店甚多,雕塑、油畫、攝影、服飾、瓷器、舊書、古玩、鐘表,以及各種袖珍藏品,應有盡有,令人流連忘返。不過,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這里的酒吧和咖啡館。
整個巴黎城到處都是酒吧和咖啡館,只要你走累了,隨時隨地都可歇腳喝上一杯,但這里的最為有名,巴黎最有名的雙叟咖啡館和花神咖啡館都坐落于此處。法國著名的存在主義作家和思想家讓·保羅·薩特等都是這里的常客。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這兩家緊挨著的咖啡館依然生意興隆,顧客盈門。這里價格不菲,但人們依然喜歡在此安靜地坐一會,喝上一杯,交流一番。我曾懷著好奇心來此歇腳,店堂里陳設依舊,光線敞亮,淡天藍的花色疏朗地分布在墻的四周,給人以淡雅明亮之感。薩特當年就經常在這里邊喝咖啡,邊伏案寫作,他的《存在與虛無》等著作,就寫于這段時間。
浪漫的法國人都喜歡坐在店外的椅子上飲酒喝咖啡,而店堂里的座位大多空著。這兩家著名的咖啡館也不例外,人們都坐在店外帳篷下的椅子上,一邊悠閑地喝著咖啡,一邊觀賞著街上的景色。我曾懷疑這種方式是否衛生,街上的灰塵是否會落入杯中。體驗的結果是不存在問題。因為法國人每天清晨都會用灑水車把巴黎的大街小巷用清水噴灑一遍,再加上市民們都有很強的環境保護意識,所以馬路上幾乎沒有灰塵飛揚的情況,可以從容品嘗咖啡的美味。即使秋深天冷,不少法國人仍然喜歡坐在外面喝咖啡。我也嘗試過,原來店外的帳篷里配有暖氣設備,烘著你的腿腳,一點也不感到寒冷。
不過,在這兩家咖啡館東面不遠處,還有一家同樣著名的咖啡館,情景卻有所不同。這就是歷史更悠久的普羅庫柏咖啡館。創建于1686年,僅二層樓高,墨綠色外墻,卻有無數名人光顧于此。如法國哲學家伏爾泰,大革命時代的領導人丹東,大文豪雨果、巴爾扎克等,就連美國政治家本杰明·富蘭克林1776年出使法國,締結美、法同盟期間,也曾來此享用咖啡。其影響之大,可見一斑。
蒲吉蘭邀我在此喝咖啡。這里沒有戶外的街面座位,來客只能在店內飲用咖啡。價格比一般的咖啡館貴許多,但仍有不少來客。里面環境優雅,古色古香,比雙叟和花神咖啡館更為安靜。
我們在二樓找了個雅座。我不太會品咖啡,只顧欣賞墻上掛著的許多肖像畫,那都是來此喝過咖啡的名人。我在那里東張西望,仔細辨認,早已忘了咖啡的味兒。
距今已有三百多年了,巴黎經歷了大革命時代、拿破侖時期、波旁復辟王朝,接著是二月革命、九月革命,此后又是巴黎公社起義、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真可謂風云變幻,歷盡滄桑,動蕩不寧,但普羅庫柏咖啡館的格局不變,一切照舊。我感到困惑,便和蒲吉蘭一起詢問來送點心的服務員,他彬彬有禮地回答:“我們不僅要讓每位來客能品嘗到當年伏爾泰、雨果飲用過的咖啡味道,而且也能讓每位客人享受到當年的環境氣氛。這是我們的理念?!?/p>
原來如此!服務員雖然沒有用上文化之類的詞,但我已清楚地感受到,他所說的理念,不僅僅是一種經營之道,同時也包含了一種文化的理念。在我面前展現的,已不是一家簡單的咖啡館,而是一種底蘊深厚的文化了。
由此我突然想到,要傳承文化,光靠媒體和書本的宣傳是不夠的,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有像巴黎這樣的一些著名的咖啡館,使之融化到人們的生活中,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哪怕是一條經常走過的街,一幢經常看見的建筑,一家經常出入的店,一種經常穿戴的服飾,甚至是一種菜肴、一個點心、一杯飲料……有類于這樣的傳承方式,似乎更為鮮活,也許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