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聰
明明是婉約派的掌門人,溫婉美麗,才華洋溢,卻總是把一腔深情托付給雪域高原的茫茫荒野。
明明人生一帆風順,在女性稀少的建筑設計行業鋒芒畢露的理工科才女,卻在最巔峰的時刻全身而退,轉向完全相反的一個職業,成為一名出品豐碩的作家。
明明是感情順遂,婚姻幸福美滿,與老公琴瑟相合,卻將筆下癡男怨女的故事寫得曲折離奇,犀利深刻,直擊人心,如同親身經歷一般。
她是如此簡單純粹,卻總讓人捉摸不透,像霧,像雨,又像風。
這個姑娘,叫鮑貝。
人們見面總喜歡稱呼她為“寶貝”。
一 新書

拉薩,在天堂時光書店的葡萄藤下與她初見,就有一種驚艷感。一席修身得體的藏裝,朱紅色綢緞恰到好處地映襯著她白皙如玉的皮膚,身上落滿斑駁的陽光,笑容很是甜蜜干凈。一看就是典型的江南姑娘,就像是從《紅樓夢》里直接走出來一般精致可人。
在種滿紫色葡萄與紅色花椒的書店里,書架上最明顯的位置,放著她寫的十幾本小說,大部分都與西藏相關。《去西藏,聲聲慢》《出西藏記》……恰好是她的新書《出西藏記》的發布會,許多拉薩的知名文化圈人士幾乎聚齊了,都是為她來捧場的。于是現場簽售變成了朋友敘舊,朋友們熱情地獻上哈達與花朵,大概這樣熱鬧的場景,也是許久難得見一回。
恰好趕上西藏的沐浴節,她與姐妹們在拉薩清澈的溪水里嬉戲,將烏黑的長發放入干凈的流水里。據說在沐浴節的時候入河流溪水之中沐浴,可以讓身心潔凈,享受金星照耀帶來的好運氣。她如此坦蕩地讓自己融入到西藏本地的風俗之中,就如同自己本來就是一名藏族女子,與他人并無差別。

她筆下的場景與現實中的遭遇在新書之中有高度的重合,因為她對拉薩的向往與深情,她曾經無條件信任生活在拉薩這座城市里的人。這讓她此后的經歷頗具曲折,她也把這場鬧劇寫成了一本小說,所有戲劇化的沖突與掙扎,對人性的拷問,以及陽光之城下形形色色,各懷心思的人們,都放在《出西藏記》里面。柔軟善良的女子一旦要面對人生的真相,亦是從不畏懼。
對一個作家而言,寫作可以轉化所有的東西,無論是壞的遭遇還是糟糕的情緒,她說,一旦自己進入了寫作的狀態,以作家的視野來看待世界,就變成了一名旁觀者,淡定自若。
二 回憶
拉薩是一座回憶之城,對許多抵達過的人而言,這座城市的包容與神秘的宗教氣息,是獨一無二的。
在一次次回到拉薩的途中,鮑貝偶遇了一些有趣的人或事,他們帶著自己鮮明的故事烙印走近,又走遠。這些人成為了鮑貝筆下的人物,這些人物或在朝圣途中尋求一種救贖,或者沿著回憶之路將過去清零。
鮑貝曾經去岡仁波齊轉山,經過漫長的阿里路,她見到了藏族人心目中最神圣的雪山,以及帶著不同的期望和祈福之意而來的人們。惡劣的氣候,盤旋的禿鷲,飛揚的沙塵,冰冷缺氧的空氣,極端的高海拔天氣,吸引的卻是善良且虔誠的朝圣人。
在鮑貝筆下,《空花》里,幾位去轉山的女子,結局迥異,卻都毫無例外有鮮明的個性,為愛情不顧一切,在百轉千回之中,以自己的方式選擇了最終歸宿。非同尋常又熱烈的愛情,就像是一個無法抗拒的宿命,無處可逃,卻又讓人黯然銷魂。
她喜歡的小說人物,往往都有著遺世獨立的氣質,也許,這跟她自己的本質很相似。她愛書,所以寫了一本關于書房的小說,里面的人物看似有點格格不入,卻是有精神堅守的人。人物所堅守的東西或許正在沒落,但精神內核卻是一面驕傲且高揚的旗幟,從未被生活打敗過。
她去尼泊爾看過水葬,在不丹見過寺廟的巍峨。這些都成為她筆下的人物所走過的路,因此,她寫的人物遭遇有種荒誕又強烈的真實感。看似真,又似假。在帶著真實的虛幻中,一切都像在平行時空里發生的事實,被她重新描述出來。
她最喜歡的《觀我生》,就是她在尼泊爾旅行的時候,聽見朋友親口說的一個僧侶為愛還俗而又在大城市落魄的故事。一個毫無生計能力的人,到了大城市會如何?愛情可以支撐他多久?這種命運的改變會給他帶來什么際遇?這些疑問給她無窮的想象力,她把女主人公設在了自己熟悉的杭州,開了一家茶館,她一步步構建一個龐大又復雜的情世界,把癡男怨女安置其中,這些看似平凡的小人物,拷問愛與義,情與糾葛,信仰與背叛,即使飛蛾撲火,亦是執著得感人肺腑。
鮑貝說,這些人物被命運之線牽引,想離開緣分的捉弄,卻在兜兜轉轉之中,察覺到生活更廣闊的真相。
這才是她的犀利所在。
三 緣起

寫小說其實并不是她的老本行,她的專業,是一個完全與寫作毫不相干的工作。她畢業于北京理工大學,順風順水讀到碩士,成為建筑工程造價計算師。在房地產行業大熱的這十來年,她的專業造詣足以讓她衣食無憂,收入豐厚。
但她在杭州安家后,到了三十歲這一年,她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決定,從炙手可熱的建筑行業退出,遞上辭呈。事實上,她的丈夫和她的弟弟都在建筑行業做得風生水起,并不理解她為何要激流勇退。但愛她的人,自然會尊重她的決定。
在她放下自己的職場身份之后,她并未如老掉牙的故事形容的那般,成為一名家庭煮婦,相夫教子,從此洗手做羹湯。這個時代的女性,向來更注重追求自身價值。她真正開始做自己,獨自出門旅行,足跡踏遍當年三毛待過的撒哈拉沙漠,越南杜拉斯寫情人時描述過的西貢美景……這些風光給她帶來靈感,回家后,她看到桌上放的杭州日報刊登的游記散文,覺得甚是無趣,不如自己來寫罷。起初,丈夫并不看好,打趣說,你本是理工女,若是寫出這些文科生的玩意來,倒是奇了。鮑貝卻微微一笑,不急著反駁,那就試試看吧,反正長日漫漫,寫作有如熬湯,時間長了香氣自顯,才華自露。endprint
在她辭職三年之后,她出了第一本書,之后就是勢如破竹,連接出了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寫了十幾本書之后,再無人質疑她的寫作才華,三十歲的分水嶺,把她帶向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建筑行業少了一個杰出的造價師,文學領域卻多了一名出色的女作家。她獲得浙江青年作家獎,并代表當地省份到魯迅學院進修,又結識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同道中人,在彼此的認可之中,她逐漸確定了自己的寫作風格和內核,形成獨一無二的鮑貝文風,有了忠實的粉絲與讀者群。
而來西藏,是她的生活和寫作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說不出她與這塊土地之間的緣分深厚程度,但她卻對西藏愛得深沉。“藏族人相信來世與今生,我想,也許我上輩子是西藏人,或者與這里有緊密的緣分,所以這輩子要一趟趟往西藏跑,我覺得自己不是去西藏,而是回家。”鮑貝說。
四 日常
在拉薩時,她身著藏裝,笑容明亮,爬雪山看高山湖泊,和當地姐妹們一起在草甸上過林卡,如同地道的藏族姑娘。在杭州時,她身穿江南棉裙或旗袍,溫婉自若,插花泡茶畫畫,又是一枚江南女子的模樣。
是的,鮑貝有很多面,或豪邁,或溫婉,或大氣,或精致,不同的氣質之間轉換得如此自然,以至于容易讓人產生錯覺,覺得她是從自己的小說里走出來的,游離在不同的故事情境之中。

常有讀者給她寫信,詢問她是否有豐富得異乎尋常的生活閱歷,才磨煉出這般魔力。而她的生活日常其實非常簡單。
早起插花泡茶,看書寫作,在院子里散步。曾經她非常喜歡與閨蜜們熱鬧相處,家里總是有一群閨蜜相聚,高朋滿座,熱鬧喧嘩。但過了喜歡熱鬧的階段之后,她又回歸到獨處的自在。畢竟,人需要的朋友和東西并不用太多,而獨處,是創作的最佳環境。
如今,她布置了一個山中茶室,自己親手設計搭建,可以在茶室里與自然親近,泡上杭州的西湖龍井,感受鳥鳴山幽之境,享受獨處的快樂與寫作的樂趣。
畫畫與插花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雅致之極,必然有琴聲相伴,點燃香爐,待陽光照到茶臺,泡上好茶,插花盤中暗香盈袖,鋪好紙筆,這一天才算真正的開始了。
如此雅致風尚的江南女子,將生活過得如詩如畫,確是與名字相符的美好模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