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情歌

廣西◎金沙江

重磅/王瓊輝 圖

鄉愁情歌

廣西◎金沙江

重磅/王瓊輝 圖

故鄉的井

睜一只眼。

僅睜一只望眼，洞穿山里流年。

比爺爺的爺爺大過幾十個春秋，和小村同齡。

會說話的眸子。在村子最低處，仰視一角高天。

天空的眼神里，雁陣，云影，雨雪，陰晴，日月，是你深情凝視的折射。

矚目如語，安于山間的村莊，村莊里的每戶人家，人家里的每一個人，無一不在傾聽。柔指拂愛的撫摸，不分老幼、遠近、貧富。一目箴言，由外而內，點滴在心。

在厚土、巖層、泥漿之下。在幽深和凄冷的孤獨寂寞之下。

俯下身子，洞開地獄的胸口。用透澈的嗓音，為山路的燥熱、炊煙的焦渴，為蛙鳴和布谷鳥歌聲身上濺滿的泥巴，說出清冽與甜潤。

鄉下的光陰記得，你的每一滴，都是靈魂的瞳孔噙住的晶瑩。

無論你盲與不盲。

故鄉的山

故鄉，多山。

毛柴是妹妹脊背上的山。背簍是母親頭頂上的山。苞谷袋是父親肩膀上的山。

春光坐在凝望田野的山頭，寫下熱愛每顆種子的心得。在谷垛的山尖兒，秋色，搖動金黃色的頭巾，致謝每滴汗水、每片陽光、每朵云，和云里的每陣雨。

牛背的山脊上，有牧歌唱清明晴，谷雨雨。一直唱到大寒的反芻聲里。

心事是小村失眠的山。

煩心是男人發怒的山。憂傷是女人淚水的山。

辛勞是收成的山，收成是快樂的山。憂傷是山。痛苦是山。

故鄉的山，肩扛著山水草木、愛恨情愁。

扛著天下一方世界。

我也是一座山，是故鄉山的兒孫。

故鄉的雪

日月，滄桑之淚。凝望故鄉雪原。

一場雪的失敗，在三月漸現端倪。

變過腔調的風，揚起塵埃的流言蜚語，弄臟雪的形象。陽光指指點點，把雪素潔細膩的肌膚，說成是一層暗色薄冰的丑相。

雪，不知道，陽光與風，為獻媚鮮花和綠葉，預謀一場運動。它們賄賂溫度做替罪羊，以零點以上的數據為說辭。

雪想辯解，只是話語的腳步，踏下去，松軟、乏力、空洞。不見往日清脆、干凈、堅實和力道的丹田之聲。

屬于雪的，可說的不解，被一汪融水的淺薄藏匿。

雪，懂得感恩。感謝寒冷孕育，朔風盛開，和陽光下的耀眼。

雪不相信，曾經的簇擁，是今天的綁架。

失敗得到雪，不是因為感恩，而是由于相信。

故鄉的羊

一眼認出，故鄉的羊。

在城市飯店門口，饕餮一捆嫩草，等待寫下一生的句點。

一勺湯、一葉草的距離。我與它，同是別人牌匾下的招攬。

他鄉偶遇。它說不出羊湯涼熱，我品不到草香咸淡。咀嚼回味，熟悉和陌生。

同一故里，同一老板的客人。

自己的鈔票，最終還是要被別人攥在手里。

時間不忍，等它以羊雜的美譽，從我買下的一段光陰里出發。

放血、去皮、肢解，添加油鹽醬醋。瞬間，尖刀閃爍金幣燦爛的光澤。異鄉邂逅即將喋血而亡。

斟滿酒，隔窗和咩咩的討巧聲，連碰三杯。

不辭而別。醉意里，腳下的路被高尚的月光，磨得刀刃一樣光滑。

故鄉的湖

一滴澎湃的精血。光陰的遺失。

放生山綠，放飛鳥鳴。漣漪的翅膀，滄桑的毛刺。過往，現在，未來，在波間啄殼而出。深邃湛藍，恬靜透徹。

臥牛石的水色，堅硬溫暖；沙灘的腰肢，婉約嫵媚。

柔女子情的胸懷，軟母親愛的脊背。世間，多少柔軟，省略生命的骨骼？

在來與不來、愛與不愛間，廝守自己。

低過風、陽光和時間。低過所有愛恨情仇。淵底，有浪的胼胝，走過的腳印和足音。

以岸與船的眼神，對望遠方與未來。用一滴淚的重量，稱靈魂之輕。

一塊卵石。一條小魚。

一蓬水草。一簇浪花。

盡是輪回的生命。

故鄉的年

足月的龍胎，懷在臘月白白凈凈的身子骨里。

深一腳，淺一腳的光陰，甘為產婆，迎來送往，樂此不疲。

酒，喜幾多慵懶；鞭，樂些許俗艷。最是祖母臉頰的老年斑，被北方高粱酒浸泡成五味子，滋養年的口福。

細數忙碌的時日，浣洗藍天的云影成窗簾；擦拭岸邊的雪山為杯盞。凡俗的煙火涂一記鮮艷的口紅，媚情惑心。

春聯，年的葉子，該黃的黃去，能綠的綠來。年畫，年的剪影，十二個月的寫意，養泥土的肥沃、泥土的濕潤、泥土的味道。

枕畔嘴邊的等，是提前萌芽的春草，一浪，又一浪，綠滿天涯。

山里山外，都是心的月臺。恭候一番慵懶與俗艷，鳴笛而來。

故鄉的夜

故鄉之夜。

高擎晚照的旗幟。

凝重之色、深沉之境、寂寥之聲。綿綿延延，長驅直入，浸我肌膚，入我魂魄。

點支煙，把生命中的糾結燃成過眼煙云；沏杯茶，讓命運里的苦痛浸出龍井醇香。

與夜，對面而坐。雙手合十，置于胸口。覓寂靜心音，從山水林田路，布道而來。悠遠親近，深重濃情，清晰神秘。

墨色的故土，遼闊而豐腴。笑容落腳就能開花。淚水入泥就能結谷。

只配沉默無語。文字縱情歌唱。只可無色寡淡，情愫五彩芬芳。

軀體，深植的根須。文字，茁壯的枝丫。枝葉間，微笑著我思考的小花。

是夜，有一朵綻放的花。

故鄉的江

一灣卑微的逝水。

一灣于行進中沉靜著的逝水。

望江去。望故鄉的江。如望江一樣的村姑。隔著緣分，思念如流，淵在深處。

心事是江浪帶走的一片青葉，給予海的緘默。

陽光懶散，在江水胸前，赤裸恬睡。無語的澄碧，嬋娟的靜思，恣意淋漓之夢，四季花語無法喚醒。

淺波的蕾絲。深浪的豐胸。卵石的眉眼。漩渦的腰肢。

江，從鄉情里走過。我從光陰中流轉。一切的聲響，都是走過的足音。

風聲雨聲，笑聲哭聲。

每具生命，都屬一段流程。皮肉筋骨，為河床；七情六欲，是流淌。

望江，望故鄉的江。深望自己。

創作手記

關于《鄉愁情歌》

人這一輩子，會相遇許多事物，我慶幸與散文詩的邂逅與結緣。

生活是文學的爹娘。作為農民后代的散文詩的書寫者，二十多年的鄉村生活，給我的生命打上獨屬那片土地的烙印，成為我散文詩書寫的心靈家園。大山褶皺里的山川、河流、村莊、雪原和森林，一直沒有離開我的筆端，引領我心靈的方向。不管我走出多久、多遠，它的每一件物事，仿佛仍一直張望著我，照耀我的生命，溫暖我的詩句。在一個播種的季節，寫下《鄉愁情歌》，我可以幸福地安然在故土快樂與痛苦涅槃的道場！

感謝《散文詩》，讓我對故園與鄉愁的凝望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