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燈夜話

楊家辰

挑燈夜話

楊家辰

雨中的丈夫

邵隆是區政府的一個小公務員。戴著眼鏡，話語不多，是個與世無爭的好人。他的妻子原來是銀行的職員，現在是專職太太。

他們結婚不到一年，暫時沒有孩子。他們住在老城區的舊房子里。房子很大，顯得冷清。兩個人都不喜歡養貓狗，只在后院種了幾棵小楓樹。

邵隆每天上班都要穿過住所附近逼仄幽暗的巷子，到大馬路上去坐公交車。

邵隆這天看到巷子的墻上都有青苔了，就知道潮濕的梅雨季節來臨了。

門外的雨灑在對面屋子的瓦上，瓦顯得又黑又亮，但是蒙著雨幕，又那么不清晰，連屋頂的電視天線都幾乎看不見了。

潮冷的雨氣撲到臉上，讓人又清醒又慵懶。

邵隆的妻子不喜歡下雨，她操心洗了衣服沒有地方晾。她皺著眉頭，表示自己的不滿和無奈。她是個好妻子，她愛邵隆，愛這個家。

邵隆出門的時候，雨不是很大，妻子還是遞給他一把灰尼龍傘。上面印著“九州保險”字樣，那是當地的保險推銷員送來的贈品。邵隆的妻子很喜歡這種實惠的東西。

邵隆在雨里若有所思地走著。一輛拉百事汽水的微型貨車緩緩從巷口開過后，邵隆看見那家小雜貨店門口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那是雨中很醒目的風景。

邵隆是這里的老住戶，住在這里的街坊他多少都有點印象。這個女人顯然是路過的，面生。她沒有打傘。身上頭上都淋了雨，她也不找個可以躲雨的地方避一避。

淋雨的女人很年輕，也很美麗。邵隆不由放慢腳步對她多看了幾眼，心想：“她或許是在這里等人吧？”

邵隆打量這個女人的時候把傘撐得很低，好把自己的面孔隱藏起來。邵隆算是一個靦腆的男人，要大膽地去看一個妻子之外的陌生女人真是很難為情的。

邵隆只是多看了女人幾眼，可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有了一股力量，叫他徑直朝那個女人走去。他朝女人揚揚手中的傘，像老朋友一樣對她微笑，很親切地說：“我們合用一把傘吧！”

雨中的女子也微笑了，很大方地走進了他的傘底下。邵隆聞到女人脖頸處散發出來的特有的香，他的臉微微有點紅了。

邵隆找話說：“冷啊。”

女子說：“是啊。”

兩個人說著話，順著古舊的巷子，走了。

傍晚的時候，邵隆的妻子著急地站在住所外的甬道上等丈夫回家。往常這個時候，他們都吃過晚飯，在看電視了。給他打電話，又不通。

冷風吹過來，她有些想哭，她感覺自己像個迷夜路的孩子。

她想起丈夫臨走前還交代過晚飯要吃玉米濃湯。湯做好了，都放涼了，他就是不回來。邵隆的妻子抱著肩膀咳嗽著，夜色和細雨把她淹沒。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在雨天，一種女鬼會立在雨中。如果這時候有男子向其微笑，示意共用一把傘的話，女鬼就會永遠跟著他。

她更不知道，這男子將會一直和女鬼生活在潮濕的雨里，直到他抵擋不住那么重的濕氣而死去。

雪遇

有一貧家女子，貌美，手巧，善刺繡。

村中有她一堂兄，鼓動她去蘇州做繡工，許諾辛苦一年可得十金。

女子信了他，隨他去。

到蘇州，人販子卻帶她到了煙花巷，要她做妓。

女子不從，跳樓而死，化為鬼，常吃人。

這個女鬼在許多年后的一個冬天，在郊外的雪地里遇到了一個捕鷹的人。

鬼化做一老者和捕鷹者攀談。

捕鷹者很是尊老敬賢，且是流落到南方的北人，和鬼的故鄉很近。鬼聽了他的口音，感覺親切，就不打算吃他，告訴捕鷹者自己是鬼。

捕鷹者以為是玩笑話，呵呵一笑，并不為意。

鬼就現了原形，說不出的古怪恐怖。捕鷹者魂飛魄散，跌落雪中。

鬼告戒捕鷹者不要告訴他人關于她的事情，要是泄露了一點消息，她就要吃他。

捕鷹者發了誓，鬼才隱去，惟見雪野茫茫。

捕鷹者回家來只字不言遇鬼之事。依舊以捕鷹馴鷹為業。

后來，他娶了妻。妻子是鎮上蠟燭店王家的女兒。

王氏賢淑，生一男。一家人的日子平靜而和美。

捕鷹者白日事鷹，談笑如常。只是一到夜間，捕鷹者想到遇鬼之情景就虛汗濕席，冷戰震齒。

王氏問他緣故，捕鷹者也不說，只是擁妻而泣。王氏便不多問，溫言勸慰而已。

一日，鵝毛大雪。入夜，孩子已經睡熟。捕鷹者覺得冷，就擁被而坐，喚王氏取酒驅寒。

三杯下肚，捕鷹者握王氏手，說了許多夫妻間的親密話，說夫妻為一體，有久藏的心腹言要對妻講。

然后捕鷹者就說了遇鬼之事。說完后，捕鷹者有舒心狀。

王氏聽完，垂淚而出，捕鷹者呼她，她不顧。

王氏旋又回房，拉扯兒子下床，兒子才四歲，醒后啼哭。

捕鷹者不悅，趕來攔阻，王氏大怒，掏兒心肝而食。

捕鷹者驚怕之下，腿軟無力，跪著哭泣，頭觸地有聲。

王氏厲聲道：最恨人無信！你忘了你發的誓了嗎？

說罷，王氏又掏捕鷹者心而食。

家中豢養之鷹皆收羽垂翅，聲不敢出。

王氏冒雪出門，西奔而去，化鬼，即是捕鷹者郊雪中所遇的那個鬼了。

水鬼的游戲

水鬼嘛，就住在水里。孤獨得很。水草最豐茂的地方是他藏身的地方。

天使在水邊看自己美麗的倒影。

水鬼悄悄潛伏過來，想把天使拉下水去和他一起玩游戲。

水鬼怯怯地從水里伸出了手。

天使覺察有動靜，翅膀一撲閃就騰空飛去了。

水鬼伸出的手有些訕訕的，怪難堪的，就順勢變成了一朵好看的蓮花，潔白，碩大。

蓮花瓣兒展開了，里面藏著蓮蓬，蓮蓬里面結有好吃的蓮子。

水鬼在心里默默地禱告：快來吃啊，快來吃啊。吃了好跟我玩。

天使看到了蓮花，心里歡喜，飛了過去，穩穩地落在上頭。

蓮花瓣兒收攏了，像合起了一把傘，然后收回水底，也把天使帶到了水底。

水鬼開始如愿和天使在水里過家家。水鬼做爸爸，天使做媽媽。

水鬼假裝要吃酒，給了天使一個小貝殼當小碗，讓她去打酒，可是天使不動彈。一動也不動。

水鬼感覺不好玩了，就說：那你去造飯，我去挑水吧！”

水鬼做挑水的動作，還發出被水桶壓得很痛苦的聲音，啊呦，啊呦！

水鬼邊“啊呦”邊回頭瞧天使。

天使依舊沉默在那里。

水鬼感覺沒意思了，看了天使一眼，就很無趣地游走了。

天使的尸體從水底像一段木頭一樣一點一點地浮上水面，蒼白而浮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