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地（組詩）

姜 樺

蒼茫大地（組詩）

姜 樺

蒼茫大地

我有我的蒼茫大地

我有秋天的詩歌練習冊

我在天上種星星，不經意

那些星星就長到了天邊

我在風中釘馬掌，一用力

腳下的土地，不停喊——疼

有時，云朵追逐著星星落下

在風中，道路疾速掉轉過頭

很多時候，為了腳下的大地

天空，不得不收回它的承諾

留住

留住沉默寡言的稻谷

那藏在果殼中的雨水

留住愛屋及烏的石頭

留住石頭上倔強的父親

留下腳印，一個人的死亡之所

鄉愁的蔚藍僅僅始于一場病痛

有時候，我只在青草的墓地旁坐著，

不說話，是我不愿過多打擾我的親人

秋意

秋天隨風而至——

遍地菊花兀自盛開

白，白成一堆骨頭

黃，黃到金子的心

那賞花女子的腮紅

瞬間就褪去了一半

黃昏田頭，菊花打開

我短促的影子慢慢移動

在蜿蜒的田埂走了一整天

身邊的菊花什么也不說

而我，一個局外人

那被秋風分開的花畦，那早已

為菊花的香氣預留下的狹長縫隙

我接近泥土的骨頭，仿佛一場獻禮

詩者

詩者愛人，詩者愛花

趁著夜色，我將一朵菊花

插在月亮那盤得高高的發髻

輕若霧嵐，淡若流煙

一滴露水從田埂上滴落

壓住菊花那蟹爪一般的腳

田野金黃，菊花盛開

開在腳邊的菊花有些潮濕

我所在的位置鋪滿了月色

半夜，聽見月光在喊叫

盛開之余，花朵不會忘記

用一片香氣將大地填滿

明月光。明月光

月光從來都不是出發地

月光只是一個人的歸途

回來時看見萬家燈火

晚風夾雜低沉的嘆息

黃昏，驅車從鄉間回來

高架路邊的萬家燈火

再高，高不過一道田埂

再高，高不過一株野菊花

月亮掛在我的頭頂

月光將披在誰的肩上

星光下面車來車往

高架路旁邊的城市

懷有我一樣的憂傷

低于一只鳥的鳴叫

低于愛人傷心的悲戚

頭頂的星星駁雜凌亂

回來時看見那萬家燈火

似乎比我的墓碑高那么一些

秋風令

風在半空發出口令：

讓稻子熟，讓菊花黃，讓

最后的花朵猝然脫落

讓水色漸漸深起來

讓河流漸漸慢下來

月亮擴開湖水一動不動

讓一個人彎下腰

不說話，不歌唱

一整塊地的莊稼，閉上嘴

讓一個人，緊挨著

一個人安靜地坐著

我是他們手中的人偶

一花一世界

從菊園里背回來一朵菊花

背回一片白浪滔天的大海

背回一陣風一記金色閃電

一萬只狐貍甩動粗壯的尾巴

背回一層層浪花，一大群

喜鵲，下午的鳥叫黑白相間

背回一卷經書，背回那盞

點亮于多年前的大地之燈

背回一塊大石頭，一段退路

背回那一條荒蕪小徑的陰影

背回一場剛剛到來的秋霜，燈光下

我努力伸開那雙有些佝僂變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