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舞的粉蝴蝶

蔡怡琳

和婉兒成為朋友，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長得是那樣好看：瓜子臉、大眼睛、小酒窩，身材嬌小，尤其是那烏黑的長發總編成長長的麻花辮，并在辮子的尾端扎了個大大的粉色蝴蝶結，整個人靈動得像清晨的花朵。哈，我承認自己是個愛美的姑娘。更何況，有一次體育課測驗跑步我落后了，婉兒也故意跑慢，在身邊陪我，為我加油，結果雙雙挨了老師的罰。

偏偏天時地利，我們又住得很近。有時吃過午飯，我就到婉兒家去做作業。她養了不少小動物，有七彩魚、小烏龜和鸚鵡。我們把鼻子貼在魚缸上看魚兒彩虹般的紗裙，把筷子伸進鳥籠輕輕地給鸚鵡撓癢癢。做作業的時候，我們背著婉兒的媽媽把烏龜抓到書桌上，看它濕淋淋的尾巴在桌上畫出一條淡淡的水痕。待她的媽媽走過來，我們連忙把烏龜用書本蓋住，裝成很認真地在寫作業。一個中午下來，往往寫不到幾個字，卻快樂極了。我們手拉手拉鉤鉤：要做彼此最好的朋友。

可是，人與人的關系會因為靠得太近，反而漸漸疏離嗎？

我們雖然很投緣，但有時也有看法不一致的地方。婉兒不喜歡我們的語文老師，可我喜歡。有一次語文老師在我面前下樓梯——可能不知道身后有人，她像童話里的公主那樣用右手拎起花裙擺。夏天的微風適時吹過，裙擺飛舞如蝶。那一刻，語文老師那輕盈曼妙的身姿，震撼了一個小女孩的心靈，對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我渴望靠近那種美麗。我在每一堂語文課前用心預習，可以瀟灑地回答老師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幾個星期下來，語文老師很快注意到了我，點我的名字也越來越頻繁。婉兒卻從不舉手回答，也不買老師的賬，撇撇嘴說：“你看她的姿勢，怎么看怎么別扭，好做作啊。”我總默默地聽婉兒在一旁發牢騷，心里不服氣，卻又不說出來，因為我既不想失去婉兒的友誼，又不想詆毀我喜歡的老師。可她這么說老師，時間一長，我也隱隱不開心了，甚至覺得她是不是也有些厭惡我。因為語文老師一會兒讓我去參加比賽，一會兒讓我去開學生代表大會。我承認，這樣的忙碌讓我非常有成就感，也因此認識了許多新朋友。隨著手臂上紅杠杠的增多，我和新朋友常像小大人一樣討論所謂的“頭等大事”，這樣一來，和婉兒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有一天，我提出去婉兒家做作業的時候，婉兒的眼睛看向桌上的書，一邊說一邊動手整理：“我媽說，中午還是睡個午覺，下午上課會比較有精神。”我失落地愣在原地。婉兒頭發上的粉色蝴蝶結，也好像蔫蔫地飛不起來了。

當我把許多時間花在唱歌、跳舞、彈鋼琴的時候，婉兒的成績開始出眾，躍入了年級前十名。那只呆頭呆腦的烏龜，我再也沒有玩過。

爸媽開始緊張起來。那時候，小學升初中是要考試的，按照以往的慣例，年級前五名才有進重點中學的希望，我的成績屬于那種墊墊腳夠得著、歇歇腳靠邊站的情況。

一天晚上，媽媽在飯桌上嚴肅地說：“你看看人家婉兒進步多快，都超過你了！從今天開始，鋼琴和你那些課外活動暫時停一停，我們全力以赴向重點中學沖刺。”爸爸接過話茬：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不想去好學校，和更多優秀的小伙伴們在一起嗎？重點中學的課外活動更豐富有趣！”媽媽夾過一只雞腿，鄭重地放到我碗里。我想起婉兒美麗的酒窩，有多久沒見她對我笑過了？我低頭看那雞腿，覺得它就像個碩大的驚嘆號。

用功不用功，很多時候就在一念之間。我的要強讓我全力以赴。

檢驗成果的時候到了。期末考數學，我算完最后一道題，交了考卷，老師馬上批改。我看著老師的笑容越來越深，心也隨之快活地吟唱起來。不一會兒，她轉過身，高聲說：“100分！你是我們班的狀元。”我的心里甜滋滋的。前排的婉兒轉過頭來：“你一定復習很久了吧？”她圓睜著不大的眼睛看著我，我看不到她的酒窩了。說完這話，她迅速地別過頭去，只給我留下一個麻花辮飛起的后腦勺。

我的心情瞬間跌到谷底：這就是競爭嗎？筆尖在木桌上打著轉，我卻說不出話來，心里堵得慌，思緒切換到體育課婉兒陪我跑步的畫面。難道競爭會讓人失去朋友嗎？不應該是這樣的，婉兒當時都不要好成績來陪我跑步的呀。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回到家，我整個人灰撲撲的，七彩魚和彩色鸚鵡在我腦海里撞來撞去。我索性轉移注意力，掏出一本書，再掏出好詞好句本，一打開，發現摘抄的關于友誼的句子：

“和你一同笑過的人，你可能把他忘掉；但是和你一同哭過的人，你卻永遠不忘。”

“友誼是一種溫潤與沉著的愛，為理智所引導，習慣所結成，由長久的認識與共同的契合而產生，沒有嫉妒，也沒有恐懼。”

“友誼總需要忠誠去播種，用熱情去灌溉，用原則去培養，用諒解去護理。”

恍如被仙女棒點亮了腦回路，我瞬間明白過來：“是啊！朋友怎么能說丟就丟呢？婉兒曾經對我那么好，是我驕傲得飄飄然，有段時間都沒和她交心，惹她難過了。是不是潛意識里，我也曾嫉妒她的聰慧和美麗呢？該打，我真該打！”

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珍藏的最喜歡的也是婉兒喜歡的史努比小狗信紙，我鄭重地寫下：“婉兒，我們和好好嗎？我們這樣不說話，真讓人難過。我們說過要做最好的朋友的。我發現一家很好吃的棒冰，我們一起去吃好不好？如果你愿意，明天你扎那個粉紅色的蝴蝶結好嗎？對了，代我問候七彩魚、鸚鵡和小烏龜，我很想它們。”寫完這些，我把信裝進配套的信封，飛快奔到了婉兒家，躡手躡腳地爬上木樓梯，悄悄把信從門縫底下塞進去。

第二天清晨，咚咚咚，有人敲門。我打開門，先是看見一只呆頭呆腦的小烏龜慢吞吞地爬進來。我驚喜地蹲下身拾起它，隨后，不遠處那一甩一甩烏黑的麻花辮上，一只粉紅色的蝴蝶正輕盈地飛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