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

胡寶心

全世界的燈光和色彩好像都匯聚到世貿大樓的廣場里。

擠到這里，眼睛就不夠用了，燈如海，人如潮，樓層里的商品燦若繁星，高大的圣誕樹上閃耀著炫目的光。耳朵倒成了多余的，吆喝聲、腳步聲、樂曲聲，“轟隆隆”的，賽過雷鳴，沒一句聽得清楚。

家長牽著小孩蜂擁而至，如同彩色的浪花四處奔流。我像一條逆流而上的小魚，在人潮里鉆動，往左側找爸爸。

爸爸今晚是商場里最醒目的圣誕老人——小紅帽，白胡子，胖嘟嘟的身體穿著紅衣服，拎著大口袋。此刻，爸爸正樂呵呵地從口袋里掏出糖果和小禮盒送給買了商品的小朋友，還有一大群顧客排隊要求與爸爸合影，真是人氣爆表。

我悄悄扯了扯“圣誕老人”的衣角：“爸爸休息一下吧，媽媽讓我給你送晚飯。”怕他聽不見，我舉起了手里的保溫飯盒。

爸爸舉一舉手里的口袋，意思是太忙了，要等活動結束再吃飯，然后繼續喜笑顏開地給顧客發放贈品。很多小孩拿著禮券圍在爸爸身邊，從他的大口袋里摸獎品，有的摸到糖果和巧克力，有的摸到玩具，一個接一個的驚喜。

爸爸一直在笑，我的心里卻澀澀的。

兩個月前，爸爸工作的公司倒閉了，只領回一筆少得可憐的補償金。媽媽的身體不好，這些年一直在家里照顧我和爺爺。全家的重擔壓在爸爸的肩上，他的背仿佛一夜之間就彎了不少。

為了謀生，爸爸干過藥品推銷，到水果市場當幫工，還送過快遞，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家里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爺爺過生日，桌子上只加了一個菜——蘿卜炒牛肉，而且蘿卜多牛肉少。我上培優班的費用，還要爸爸東挪西湊。就這樣，爸爸還經常逗全家人笑，模仿電影臺詞說：“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

上周的一個夜晚，他高興地說在商場找了一份兼職的工作，扮三天圣誕老人，掙得比平常半個月的工資還多。

今天是圣誕夜，商場大酬賓，爸爸忙得團團轉，從中午到現在，沒工夫喝一口水，吃一口飯。

我抱著飯盒，坐在兒童樂園的一個角落，等爸爸重復無數次發放禮品的動作停下來。漸漸地，眼前的燈光和人影變得一片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爸爸搖醒。他已經取下了帽子和白胡子，額頭的發梢上一大片黏黏的汗。時近午夜，商場人潮散盡，裝禮品的大口袋癟了下去。

爸爸餓極了，狼吞虎咽地扒著早已冷了的飯菜。

“爸爸。”我輕輕叫了一聲，不知該說什么。

爸爸停下筷子，想起什么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盒彩色的果汁糖，放在我的手心里。“今天贈送顧客的小禮品，我特地留了一份。”爸爸喚我的小名，“寶寶，圣誕快樂！明年爸爸一定會給你買一份讓你驚喜的禮物。”

我說：“爸爸，我也要給你一個驚喜。”然后，我掏出一顆糖果，輕輕放進爸爸的嘴里：“祝你圣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