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均
日本經濟發展變遷中的文化因素分析
張靈均
(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廣東珠海519087)
從二戰結束后的一片廢墟到20世紀70年代的景氣繁榮,日本經濟的崛起僅僅用了30年的時間,引起了世界的矚目,也在全世界引起了一波學習日本的企業管理模式以及經濟發展模式的風潮。但是這種學習如果脫離了文化背景的分析未免失之于盲目,需要我們從日本經濟發展變遷中分析文化因素所起的重要作用。
日本經濟;發展變遷;文化因素;分析
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一個國家的文化決定了這個國家思考問題的方式,從而決定了這個國家政治、經濟走向,以此來引導這個國家的命運。現在當我們回看整個日本從明治維新到二戰戰敗,從經濟騰飛到泡沫破滅,直至如今的死氣沉沉,不難在日本經濟的潮起潮落中看到文化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
日本作為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島國,國土面積小,地勢狹長,資源匱乏。由于其特殊的地理環境及自然災害的高頻率發生,為了更好的生存,使得日本較比其他國家更為富于創造力。日本文化雖然很大程度上沿襲于漢文化,但其核心與漢文化具有很大不同,以階級文化、集體文化和恥感文化為核心的日本文化將其吸收的漢文化以純粹的日本姿態展現出來。
(一)各安其分,各得其所的階級文化
經歷了明治維新和現代化后的日本社會,仍是一個貴族色彩濃重的階級社會。例如,在日本國內,鞠躬是一種很平常的日常禮節。但在日本人眼中,鞠躬并不是徒具形式,它意味著鞠躬的人原打算自己處理的事,現在則承認對方有權干預。受禮的一方也要承認與其地位相當的某種責任。根據鞠躬對象社會地位的不同,鞠躬的角度也有著嚴格的限制,所以,鞠躬禮其實是日本家庭和社會階級化的一個典型縮影。再如,在日本人眼中,侵略并統治一片土地,相當于給予這片土地及其所有的人民在社會體系中一個地位,這地位即使低,但也要比在社會中沒有地位要好,所以在日本人眼中,占領區的反抗是不可理喻的。因此,在日本文化中,對保持階級性的要求可以簡單概括為“各安其份,各得其所”。這種階級性也塑造了天皇的至高地位,即國民統一的最高象征,而不是負責的國家元首,天皇的合法性是與日本的文化共生的。這種階級性的社會組成方式,也構造了法律在日本社會中的至高地位。一個極端的例子就是日本人對于維護人民利益的起義軍領袖的態度是發自內心的敬佩,但在對起義軍領袖行刑的現場,卻不會存在暴動的現象,因為日本人心中秩序和法律是維系這種給予他們安全感的階級制度和社會制度的基礎,所以,法律的合法性也是根植于日本文化之中的。
(二)國家至善的集體文化
日本文化中的集體文化與階級文化互為因果,相互依存。在大層面上,集體文化表現為對國家的依賴,國家是階級制的載體,是維系日本人安全感的基礎。在日本人眼中國家是至善的,是不存在問題的,存在問題的是執政者。在小層面上,則表現為對集團利益的維護。一方面,這使日本人對“我所屬的圈子世界”和“我所屬以外的圈子世界”做出非常明顯的區分,個體極難從自己的圈子以外獲得安全感;另一方面,日本人根深蒂固地認為集體利益高于個人利益,個人必須歸屬于集體,甚至為集體利益做出犧牲。
(三)強烈的責任感帶來的“義文化”和“恥感文化”
在日本,義文化的一個體現就是日本人認為自己是“歷史和社會的負恩者”“所謂義就是確認自己在個人相互有恩的巨大社會網絡中所處的地位”,承認自己是負恩者,并且在任何情況下都履行自己的報恩義務。這種對恩義的理解里面也有階級文化的影子,在日本人眼中,“無論多么錯綜復雜的恩情,只要恩人在我的等級組織中占有某種地位,那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否則,這種恩就會變成難看的痛苦”。這也就能很好的解釋我們眼中日本式的冷漠,在日本人眼中,這種冷漠或許是善意的,因為不想對方背負上難以接受的恩情,所以才選擇視而不見。
“恥感文化”則是建立在義理的基礎上的,所謂“義理”,就是使名聲不受玷污的義務。在日本社會中“義理”是社會的最高準繩。例如,在強調階級性的日本社會,對上級的絕對服從作為“忠”是一種美德,但是,當上級侮辱了自身人格時,“義理”就會取代“忠”成為最高的道德準繩,這時向領主復仇以洗刷恥辱就被視為一種美德了。再如,日本人的自殺傾向,當日本人覺得自己的能力已經不足以洗刷恥辱時,他會選擇自殺的方式來保全自己的名聲,這種自殺在日本人眼中并不被視為懦弱,因為他們認為死亡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勝利,更何況這種死亡還是為了維持“義理”。“恥感文化”實質上使日本人變得對一些細節異常敏感,而且有一種奇特的自我防御機制。他們認為“必須堅持一貫的正確才能保持自尊,如果承認錯誤,就必須辭職和退休”。日本人能在大災難面前從容和秩序井然,這種帶有些許武士道意味的表現并非日本人沒有恐懼,而是在義理這個準繩面前,他們不允許自己的恐懼外現來玷污自己的尊嚴。“義文化”和“恥感文化”也就成為日本文化的另一重要特征。
(一)二戰前日本經濟的改革與突破
在近代化之前,日本經濟處于一種極為落后的狀態,主要經濟制度是自給自足的封建經濟。此時的日本在幕府的統治下,對外閉關鎖國,對內則切斷各個地方諸侯的聯系。在幕府時代,善于謀事的武士階層實際上掌握著地方的行政權,而隨著商人階級為改善自身階級地位與武士階級的通婚以及日本商業的不斷發展,全國各個階層,甚至于地方大名,都欠商人的錢,商人實際上把持了日本經濟的命脈。隨著日本出現資本主義萌芽,商人—武士階層開始決心按照自己的理想規劃日本,并先后開展了王政復古與明治維新運動。
之后,日本采取了與傳統資本主義不同的發展戰略。在國內,跳過資本原始積累過程,日本集中資源建立國家戰略工業,并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轉讓給金融巨子,以三井和三菱為代表,主導國內經濟;在國外,日本則積極發動侵略戰爭,通過消化戰爭賠款,推動國內經濟發展,尤其是甲午中日戰爭的賠款,給日本經濟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助力
(二)二戰后日本經濟的轉型發展
第二次世界大戰使日本經濟陷入崩潰,但日本戰后立即著手恢復經濟,并進行經濟改革,由政府主導轉型為市場主導。此后,日本經濟快速增長,1956—1970年這15年間,日本GDP以9.7%的速度快速增長,躍居世界第二。進入20世紀70年代,固定匯率制的瓦解和日元大幅度升值以及石油危機的爆發,對日本經濟造成極大沖擊。面對這些挑戰,日本經濟再次轉型,向知識技術集約型經濟轉變,隨著產業機構升級,日本的電器轎車產品走向世界,日本率先擺脫石油危機,并以4.1%的GDP增長率一枝獨秀。
但是,由于日本經濟當時大有趕超美國的趨勢,整個民族中彌漫著一股自滿情緒,日本忽視了產業結構升級,并在1987—1991年出現了嚴重經濟泡沫,加之美國持續使日元升值,日本經濟泡沫破裂,經濟遭到重創,而泡沫經濟的遺留問題也一直持續到今天,使日本經濟呈現一種死氣沉沉的狀態。
從二戰結束后的一片廢墟到20世紀70年代的景氣繁榮,日本的崛起僅僅用了30年的時間,引起了世界的矚目,也在全世界引起了一波學習日本的企業管理模式的風潮。探究其成功機理,我們能夠發現文化因素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一)匠人精神與企業責任
受日本人思維中“義文化”、“恥感文化”以及集體文化的影響,日本整個社會經濟發展中有一種濃重的匠人精神。這種匠人精神在日本文化中被描述為“命懸一生”,即一生只做好一件事。這對日本的工業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首先,這種思想使工人們并不以勞動者來定義自己的身份,他們更愿意將自己定義為藝術家,將自己的某種精神寄托于自己的產品上,他們也會通過不斷提高自己產品的品質,來彰顯自身境界的提升。其次,日本人并不單單將產品看成自己為獲利而生產的商品,他們認為所有的商品支撐著整個日本,他們將自己簡單的產品中體現的精細上升到國家層面,并賦予這些產品一種使命感,用強烈的集體意識來強化自身對于品質的要求。第三,由于日本產業鏈的構成緊密和日本人眼中所謂的“義”,任何一家企業的生存都并非只為自身,因為上游企業的破產,對于其下游企業的傷害是致命的,所以每家日本企業都對其下游企業有著強烈的責任感,任何一家日本企業都不是單純地為自身利潤而經營。
(二)企業初創期對企業文化的塑造
現代日本企業大多創立于明治維新時期,與西方企業的創立不同,日本的大企業并沒有資本原始積累的過程,而是由政府完成初期的準備工作,等到這些企業已經“組織完備,業務發達”時,就逐漸以“低廉的荒謬的價格,賣給那些經過挑選的金融巨子”,所以這些企業與傳統企業在經營目的上也有著顯著的不同。傳統企業的經營大多是以利潤最大化為目的,而日本企業除了實現利潤之外,還背負著振興日本經濟,帶領日本騰飛這樣沉重的國家使命。而且,企業創立之初濃重的階級色彩,使這些企業的管理方式與傳統意義上的企業有著顯著差異。
在日本企業中,從下級的角度看,上級的命令需要絕對服從,這是骨子里“各安其份”的文化特質在發揮作用;從上級的角度看,命令一旦下達就不可更改,因為失敗是預期得到的,“面對問題,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萬事都是我們主動期求的,而不是被動地”,并不會影響士氣,而命令一旦更改,就會影響到上級的權威了,在日本人眼中最大的威脅在于未曾預料。也是由于這種企業創立方式,整個企業中的“恥感文化”氛圍也尤其明顯,一種體現就是,日本員工一旦犯了錯誤就會感到羞愧難當,而且這些錯誤在別人眼中是難以彌補的,所以犯錯的員工會以某種類似流放的方式發配到邊緣地帶,幾乎永遠喪失重返公司核心的機會。
(一)匠人精神的價值
匠人精神可以說是日本軟實力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首先,受制于整個文化環境,日本匠人確實對自身產品品質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給產品貼上了高質量的標簽。其次,這種匠人精神灌輸于產品中,使得日本產品蘊含了一種無形的莊重感和儀式感。例如,以“小野二郎”為代表的壽司文化,這種簡單的食材搭配卻被日本人賦予了“道”的文化內涵,當你無法領略壽司的美味時,也就意味著你無法領略壽司師傅凝聚于其中的匠人精神。再如,日本的影視和動畫產業的輸出,無論是大和劇還是宮崎駿,都是日本的文化產業工作者帶著國家使命感和匠人精神制作的精良作品,也確實在世界范圍培養了一批日本文化的擁躉。
但是,由于日本對匠人精神的重視,也就造成了日本工業對自動化的反對,他們認為自動化生產出的產品是沒有靈魂的,是支撐不了日本經濟的。這就引起了金融業與工業的對立,以企業利潤最大化為貸款標準的金融業,拒絕將資金流向以手工作業為最后底線日本匠人,導致了部分日本企業破產,在匠人精神和自動化中找到一個平衡點,也是日本文化亟待解決的問題。
(二)階級制帶來的后果
由于階級制度的根深蒂固,加之日本人對集體價值的重視,日本的公司員工似乎視服從上級為順理成章,日本文化將好管理的基因賦予了日本企業。日本經濟在20世紀70年代的騰飛就得益于這種高效的公司組織方式,極低廉的管理費用和高效的勞動所帶來的高利潤助力了那個時代日本企業的發展。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好管理已經不再是好公司的前提。當一個公司的管理達到一定高度時,其內部的合作機會反而變得困難。在互聯網經濟時代,這種模式注定了創造力的缺失,也使許多日本企業失去了核心競爭力。
另外,受到階級制的影響,日本對財富是仇恨的,他們仇視的并非財界貴族,而是那些社會地位與財富地位不匹配的人。早在明治維新之前,日本的部分財閥明明富可敵國,卻還是通過與武士階層通婚這種方式抬高自己的社會地位并逐步獲得國家的控制權,而并非通過武力奪權的方式。到了現代,日本整個社會則呈現出了一種過于溫情脈脈的狀態,在這種溫情脈脈內部是對那些按照階級制度生活的人的包容和對財閥等貴族的庇護,外部則是對那些白手起家,社會地位與財富不匹配的人極端的蔑視。舉例來說,一個靠著整合破敗產業發家的人在美國會被稱為金融英雄,并受到尊重;而到了日本,則會因為打破了階級制度而遭到歧視,甚至被定義為金融犯罪而鋃鐺入獄。所以,整個日本對內溫情脈脈和對外高壓使得整個國家經濟因缺乏競爭力而缺乏生機。
(三)“恥感文化”的扭曲展現
在“恥感文化”中,不被別人看到就不算恥辱的思想,使日本企業文化中出現了一種極為奇特的現象:一方面,日本員工犯錯的時候,會想辦法不讓他人發現,甚至采用賄賂或威脅的手段,來使目擊者閉嘴;另一方面,在日本職場中,也有著這樣一句話,“下級的功勞就是上級的功勞,上級的責任就是下級的責任”。這就形成了對社會階級高的人一種病態的保護。日本經濟中現行存在的某些問題被這種文化擴大化了,一方面,決策造成的損失中,最初的決定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為掩飾最初錯誤所進行的一系列錯誤決策;另一方面,由于上級可以將自己的錯誤推諉給下級,所以做出錯誤決策者并不會受到應有的懲戒以為后事教訓,卻繼續留在高位,這就增加了他日后繼續做出錯誤決定并將責任推給下級的可能性。這就對企業的嚴苛問責機制形成了一種反制,將日本企業拉入了低效率的深淵。
同樣,在“義理”的影響下的日本人對于細節有一種病態的重視,即害怕自己的行為讓自己蒙羞,又時刻注視著別人的行為是否羞辱了自己。而且這種“義理”高于一切的文化,讓日本人的行事方式難免偏執,上司的羞辱使下屬陽奉陰違,同事的羞辱讓共事合作變得障礙重重,而且日本文化對這種復仇始終是抱著一種欣賞的態度。這就使日本企業的內耗十分嚴重,將“義理”置于高位,也就等于大大加重了內部的摩擦成本。
通過對日本經濟發展變遷中的文化因素分析,可以看到:日本文化在其經濟發展過程中具有著雙重的影響。它既是日本經濟發展的內驅力又具有掣肘作用。縱觀歷史,日本20世紀70年代的經濟騰飛,是日本匠人精神、集體文化、甚至于“恥感文化”和“階級文化”中積極因素大放光芒;審視當下,日本經濟的死氣沉沉應是日本文化消極因素在作祟。誠然,日本如果沒有了“階級文化”和“恥文化”,或許日本就不是日本了,但是至少應為這些文化找到一個合適的環境,建立起一種能最大程度上趨利避害的制度。同時,還應看到文化因素對經濟的影響巨大,無論是對自身文化的盲目繼承,還是對外來文化的盲目模仿,都是不可取的。因地制宜,與時俱進,找到文化和經濟最好的結合點,才是讓經濟良好運行的正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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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柯黎]
F131.34;K313;G112
A
1673-291X(2017)26-0135-03
2017-05-20
張靈均(1996-),男,河北唐山人,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軟件工程與金融學雙學位在讀,從事經濟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