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姑媽

姑媽出身于詩書人家，就讀于教會學校，所以她渾身上下的書卷氣、文明做派也不足為奇。可奇的是以她那風燭殘年卻令妙齡少女也自嘆不如的愛美、唯美之心；奇的是連我們這些也算是“舞文弄墨”的中年人在她面前也自慚形穢于她的“活力”、她的“情致”和“趣致”。

比如說姑媽走路不僅不步履蹣跚，而且是一路小碎步，背挺直，且腰不粗，倘若穿上布拉吉，從背影看，沒準人家還以為她是小姑娘。

比如說姑媽嘴角永遠朝上翹，永遠是一付矜持地笑微微的模樣。

比如說姑媽每天最愛做的事是抄抄歌譜，哼哼小曲，澆澆花，月光下她愛在陽臺眺望星空，好一副“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的模樣，不由自主便讓人聯想起好多已不屬于這個世紀的故事。

比如說姑媽會在一盤金黃的炒蛋上加一圈碧綠的黃瓜片，在一杯榨果汁上插上一把小紙傘，然后她會似小學生期待老師表揚那樣期待你的夸獎。

比如說姑媽從不素面上街去，哪怕只是在路口買幾根蔥，她也要輕掃娥眉淡點唇。

比如說姑媽每晚臨睡前都會用發卷把頭發細細卷起來，第二天那頭發一定是卷曲有致一絲不亂，姑媽是365天每天如此，從無懈怠。

姑媽常令我們自愧難當，令人想起唐詩：“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花柳滿星都”。

姑媽又常使我們困惑不解，直至有人給我們解了謎底，原來這一切都是緣于一份銘心刻骨的愛，緣于一份永不能啟齒又永無法實現的愛。姑媽一輩子便是活在那種“虛無飄渺”的幻覺中，而這份幻覺又永遠燃燒在姑媽的心底里。

謎底一揭令人慨然又悚然。

愛，肯定是這世上最有效的永葆青春的靈丹妙藥。阿蘭·德隆訪問中國時，人問他何以魅力長存，他的答案是：“永遠在戀愛”；廣州有一位百多歲老人，問他長壽秘訣，他只講了四個字：“多睇靚女”……但我依然以為這劑藥方既可濫賤到阿狗阿貓都消受得起，也可以昂貴到像姑媽那樣成為絕版。

人在長長的一生中可以赤貧到一無所有，但決不可以窮困潦倒到沒有了愛。情愛當然是可遇不求，但另有一種愛卻可廣博到無所不包，可長久到永永遠遠。

《人民日報》報道了一位沂蒙老大娘和五個棄嬰的故事。那位老人以她八十多歲的高齡和生活在農村的現狀收養了五個殘缺不全的棄嬰，五個孩子圍繞著她，這種超越血緣的愛使她的微笑像太陽一樣燦爛。

1995年是我經商最困難的一年，那晦暗的心情像冬日的霧靄一樣罩著我，直到我將一年的稿費——2000元全寄給甘肅一個偏遠學校，直到他們回了信，寄來了幾十個孩子特意為我去縣城照的隆重的相片，告訴我明年他們都會有課本時，我的感覺和境遇才有所扭轉。

心中有愛，生命才有底氣才有依托才會活得充實，活得滋潤，活得美麗，活得灑脫。這愛包括情愛，但又決不僅僅是情愛，只要人不單單是為自己而活著。

這大概就是芳心不老的真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