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貴
此刻必須比過去更珍愛你
■潘云貴
這個夏夜很安靜,此刻,耳畔只有空調微微地響動,我沒有睡意,除了想你。老姑娘,你睡了嗎?我正在燈下寫信給你,若你知道了,可不要像過去那樣責備我睡得太晚了。
在記憶的遠途中,葉子寄存著陽光的舊址,你身上卻寄存了我最美好的光陰。而在我成長的庭院里,滿地遍布的是你凋落的花枝,再也無法拾起的芳香,往土壤深處去,往曾經的歲月中去。
25年前,我來到這世上,與你初相見。你原本可以更漂亮地出現在我的眼前,但為了我,你剪短了飄逸的長發,關上了放化妝品的抽屜,也不再顧及自己日漸走樣的身材,你的少女時光再也無法復現,而你卻無怨無悔,只求我一生平安。
你年輕時是個文藝女青年,最喜歡染玫瑰色的頭發,穿碎花裙,胸前戴銀色的項鏈,總聽不膩的歌是鄧麗君的《美酒加咖啡》,最愛的偶像是小虎隊,曾在墻上貼滿了他們的海報。當有一天你老了,記不清年輕時的自己是什么模樣了,就讓我告訴你。
而如果不是家里人硬逼著你回家相親,你或許已經趕潮流去北漂了,過的肯定不是現在這樣的生活。你嫁給我爸的那天,哭花了妝,不是因為結婚高興,也不是傷感于要跟外公、外婆分別,而是你覺得自己的人生就要這樣墜入崖底,再無波瀾可言。
但很快,你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這樣的自己。你說:“命運既然將我安排到這一步,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即便你語氣淡然,可你眼中的血絲、暗淡發黃的皮膚都在告訴我,你有過不甘,有過掙扎,只是后來生活的圍墻越砌越高,你也懶得爬了。但轉瞬間,你臉上又浮現出一絲微笑,又跟我說,你總覺得未來不會過得太糟糕,因為有我在。
滾滾紅塵,青春似水,你的紅唇白齒,你的千里秋波,都葬送給了柴米油鹽、家長里短。我時常故意戳你的傷疤,學電影《大話西游》里的臺詞問你:“如果上天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選擇活成什么樣子?”你說:“為了你,我仍然會選擇現在的樣子。”只要一想到我,你覺得所有的愁苦不堪都能咬牙忍耐,所有的艱辛付出都不算什么,我是你變得堅強、釋懷的原因,也是你余生的希望,為了我,你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與過去那個年輕、柔弱的自己見面。
記得高三那年,我強撐著熬夜復習到凌晨三點,后來,人都沒有知覺了,倒在地上。你聽到響聲后沖進來,費力地把我拖到床上,并檢查我的傷口。我在迷糊中好像看見你哭了。醒來后,我被你罵了一整天。
到現在,那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成長的途中,你總是擔心我,即便我對你說了千萬次“我長大了”,也都不起作用。
剛進大學時,我忍受不了室友的呼嚕聲,經常失眠。我打電話向你抱怨,你告訴我:“睡眠對你們學生很重要,如果宿管不給你調宿舍,你就搬出來,不要顧忌家里的經濟條件,只要有你老媽在,你就不要將就。”深夜,我在陽臺上聽到你這么說,心里滿是感動,于是不爭氣地哭了。
畢業后,我在出版社實習的那半年,每天都要坐一個小時地鐵,再轉一趟公交車,才能到出版大廈。每次,我剛從地鐵站急急忙忙地出來,負責考勤的同事就打來電話,催促我快點到崗。日常工作除校對外,我還要填寫報表材料,然后從5樓跑到25樓,負責接收報表材料的領導脾氣很不好,總是擺著一張臭臉,有幾次,他寧可坐在那里看報、喝茶,也不想馬上給文件簽名。你知道我工作得并不快樂后,幾次打電話過來,叫我辭職。我生性倔強,想再撐撐。
“我只想你過得簡單、開心,可不想你去裝孫子。媽這輩子看夠別人的臉色了,可不愿你跟我一樣,無論如何,你都不許干這份工作了。媽現在還有點錢,可以養活你,回來吧。”我那時正要出地鐵站,聽到你這么說,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
研究生要畢業的那年,我沒有聽其他人的建議去考博,因為考慮到你和爸年紀已經很大了,覺得是該孝敬你們的時候了,就在一所大學找了一份教職工作。你知道后并不開心,說自己還沒老到需要我贍養的地步。
晚間,我躺在床上看書,你輕輕推門進來,把晾干的衣服放在床邊,然后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給我,說我匯來的錢都在里面,你和爸都沒動。隨后,我呆呆地看著你離去的背影,才發現獨剩一人的房間如此空曠,我的心間突然吹過了一陣這個時節的風。
老姑娘,你是我在這世上見到的最美的人,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那樣動人,任憑歲月洗濯,也絲毫不能磨滅你的光芒與美麗。
我從小就是個內向的男孩,這些話都不曾當面告訴你,跟大部分孩子一樣,只把一句簡簡單單的“我愛你”深埋在心里。你說生活本身就足夠痛苦,實在沒必要再跟自己過不去,人生幾十年,是一場短暫的旅程,需要慢慢走,好好看,一路珍惜。而我也明白,自己此刻必須比過去更珍惜你、更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