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落花

■石小綠

往事如落花

■石小綠

讀《紅樓夢》，剛好讀到“憨湘云醉眠芍藥”那部分，頗為癡醉。于是，有關花的往事也一一映于心上。

有時候，看到大街上手捧紅玫瑰的男子，我會想，現在的玫瑰跟從前大不一樣了。花店里的玫瑰花，一捆捆地躺在裝有透明玻璃拉門的冰柜里，店主每次打開冰柜門，顧客仿佛都能感受到從那些花朵上散發的寒冷。我覺得冷凍過的玫瑰，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不再買鮮花回家插瓶，花店里百合的香氣未免太香，而玫瑰的莖上失了刺，花朵失了香，苦澀地在冰柜里躺了太久，等把它們移到瓶子里的時候，已經沒精打采，挨不了幾日就凋謝了。忘了是誰說過，要不是因為有那么多人都愛玫瑰，玫瑰也不會變得那么庸俗。被人們鐘愛或者利用的玫瑰，想來是可憐的。

在我小的時候，玫瑰不是這個樣子的。它們紅得很新鮮，香味濃郁，把半開的玫瑰放到鼻子底下聞，會有一股清甜而渾厚的香氣直達肺腑。那時候的玫瑰長著地地道道的刺，用手拈起玫瑰花枝的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扎破了手指。

有一次姥姥生病，在醫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很是受不了醫院里難聞的味道。姥姥原本就喜歡花，媽媽就在她住院的病房里插上一些玫瑰，玫瑰特有的香氣滌清了病房里原本的濁氣。多年以后，媽媽挑揀要給姥姥帶去病房的玫瑰花枝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我甚至還記得它們飄散在屋子里的味道。

想起兒時那些披著晨霧、枝翠花香的紅玫瑰，我就會想起姥姥，也由此體會到了大學者季羨林先生在描寫二月蘭的點滴中，所透露出的思念的寂寞和哀傷。先生寫“當時只道是尋常”，這讓我想起媽媽挑揀花枝時的那些尋常片段，想起媽媽大清早去市場給姥姥買回的帶著水汽的新鮮荔枝——那些尋常往事，原來才是歲月的歸處，才是心靈的憑寄。

微信朋友圈里有做鮮花生意的朋友，每天都會發些捧花和永生花球一類的精美圖片。昨天發的是向日葵，暖暖的一片金黃色湊在一起，讓人眼前一亮。對我來說，跟玫瑰相比，更能代表愛情的是向日葵。我曾寫過一些文字——如果有人捧著花束來向我求婚，我希望他捧的是向日葵，不要花店里出售的，而要田野里采來的，滿滿的一大捆，撒著金粉，莖上的汁子還沒有干。

那是我以前的幻想。

現在，玫瑰就像逝去的歲月，在冷寂的夜里一瓣一瓣凋零，那濃烈的紅在黑暗里變成幽深的黑，香芬也同往事一樣，變成不可追回的記憶。

向日葵就像我們年輕時的夢想，滿肚子揮斥方遒，青春如那花盤抖落的金粉，亦如四濺的火星——我們曾經都向往那燦爛的浪漫和幸福。

而最近幾年，我格外愛的卻是那不起眼的牽?；?。它們柔弱得好像連露水都經受不住，卻日日開著，就算暴雨忽來，牽?；ǖ幕ㄈ挂材茉陲L雨中招展。它們開在城市的犄角旮旯，開在塵埃里，卻依舊在每天早上欣欣向榮地向天歌唱。它們色彩深濃，藤蔓自若，能從盛夏一直開到金秋。

牽?；ǜ裎椰F在所理解的人生：在塵埃里開花，在隨遇而安的處境中堅強地生存，時?；翌^土臉，卻在大雨過后，又會向著初霽的云天，含著露水甜甜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