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波
“民族自決”理論及實踐是現代反殖民運動和社會主義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殖民者對殖民地的掠奪及資本主義國家內部的階級壓迫,催生了“民族自決”的思想觀念,即被壓迫民族和被壓迫人民,有權和壓迫者分離并獨立建國。上世紀初期,列寧和斯大林,都明確表達過這樣的思想。
反抗殖民統治和階級壓迫的“民族自決”理論,體現著殖民地人民和全世界勞動者的合理訴求,付諸實踐,在20世紀前期形成“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這一“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各殖民地紛紛獨立,社會主義國家陣營也不斷擴大,很大程度上正是依靠這些新興國家的力量,聯合國憲章明確規定“尊重民族自決原則”是聯合國宗旨之一,1960年,聯合國大會還通過《給予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獨立宣言》,確立“民族自決權”為一項法律權利。
在某一時期體現著歷史合理性并有著巨大歷史功勛的理論和實踐,在后續的歷史進程中也可能“跑偏”甚至走向它的反面。20世紀中葉以后,西方資本主義陣營對原本是反抗殖民統治和階級壓迫的“民族自決”理論作了政治性利用,將其作為對付“社會主義陣營”的一種意識形態手段,利用民族問題對社會主義國家進行搗亂和顛覆。蘇聯的解體,雖然主要有政治、經濟和意識形態方面失守的原因,但西方利用“民族自決”理論煽風點火,也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南斯拉夫的解體,也有著類似痕跡。
歷史的詭異就在這里。西方陣營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頻頻得手后,很快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一些西方國家內部的地域和族群也紛紛要求“民族自決”,比如英國的北愛爾蘭、法國的科西嘉、加拿大的魁北克等,西方陣營此時才意識到引火燒身。為了自保,它們不顧理論邏輯和價值立場的混亂,態度鮮明手段強硬地反對一切西方陣營內部的“民族自決”。不久前西班牙政府宣布加泰羅尼亞地區獨立公投無效并逮捕自治區領導人,西方陣營一邊倒地表示支持,好像忘了它們當年曾為肢解南斯拉夫而歡呼。
西方陣營的尷尬自傷遭到不少嘲笑,它們的雙重標準也讓不少人憤慨。但時至今日,當時代和整個世界的現實條件都發生變化時,我們更應思考的是“民族自決”在當下的適應性問題。
民族是疆域、文化和利害關系的共同體。“民族自決”涉及民族傳統、民族情感和民族尊嚴,但更重要的是民族的現實利益及未來命運。“民族自決”根本上是為著獲取發展資源和發展空間,為本民族謀利益。由此就要正視以下三個問題:
其一,既成的多民族國家的現實。“民族自決”該如何協調在既成的多民族國家內與其他民族的利益沖突?比如像加泰羅尼亞這樣“富裕”的地區,可以為擺脫“窮親戚”而獨立嗎?相互之間如何處置各自的發展資源和發展空間?如果這些不協調好或不具備條件,盲動求之是不是得不償失或適得其反?當今世界許多地區因“民族自決”所引發的戰爭和動蕩為此提供了血的教訓。
其二,“民族自決”是否一定能讓一個民族獲得利益并得到發展?每個民族的發展都處于各民族和多民族國家的關系網絡中,地域內的資源以及商品等都要在彼此之間流通和消費,才能實現財富增值或民生改善,這些都需要其他民族及民族國家的協調和配合。最基本的,“民族自決”起碼要有強大的國防可以自保,否則只會成為附庸,變成另一種被殖民。這些都是涉及生存競爭的現實。
其三,民族建構認同的總趨勢是分還是合?在現實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新的民族群體和民族國家分離出來,在一定的歷史階段內,也可以看到民族和民族國家分分合合,但歷史大勢決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循環,而是更大區域更大民族群體的不斷融合。當今世界上各大國主體民族的形成,都證明了這一點。科技的發展、交通和通訊的便利,使生產、消費和生活越來越世界一體化,為更大民族群體的融合和民族國家的形成提供了基礎和生成機制。
觀念和實踐必須直面現實。既然一個民族的利益和發展只有在和其他民族的交流、互助和互惠中才能充分實現,既然民族的大融合和世界一體化是歷史趨勢,那么現實中的思考和行動,就應找尋另一種不同于“民族自決”的道路,一種和平、共贏、趨同的道路而不是對抗、獨享、分離的道路。
中國的當代實踐已在這方面作出有益探索。中國主張正視多民族國家內部各民族彼此依存的基本事實,團結各族人民“像石榴籽那樣緊緊抱在一起”,共建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意識,這是處理國內各民族關系的基本準則。而在國與國之間,堅持互不干涉內政、和平相處等原則,則是正視多民族國家構成的世界格局并尊重這一事實,以“平等互利”“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處理各民族國家間的關系。這不會是一條一帆風順、一蹴而就的道路,但在“民族自決”理論及其實踐在當今世界引發動蕩、陷入困境時,中國的這些實踐探索應該得到重視。▲
(作者是新疆大學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