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磊
省城并不多雨,但凡有雨,城市的設施幾乎迎合不了雨水的注入,剎那間,貫穿東南西北的多條主干道便會演變成海似的,讓人感到無比焦慮。
往往在這個時刻,我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豫東的家鄉來。在我的腦海中,沒有雨,家鄉就好像缺了些什么;沒有雨,總能讓世代“以農為事,以耕為作”的鄉親格外急躁和不安。
在天清地闊之時,在葉嫩花初之際,在霜之始凝、夜之始靜、果之初熟、茶之方馨、鳥之回翼的一剎那,便都會讓我憶起兒時雨潤煙濃的家鄉。
陽春三月,讓人在聽不到淅淅瀝瀝的響聲時,只見遠處的村莊己貌似隔著一層輕紗,朦朦朧朧、隱隱綽綽。而此刻,柳樹己盡情地舒展著枝葉,菜花也已開得更加金黃,綿綿的春雨雖說小了些,它輕柔地觸摸著一望無際的麥田,麥苗上便濕漉漉的綴滿了些許晶瑩透亮的水珠,那一壟又一疇的麥田欲發顯得翠綠和茁壯。縱橫交錯的田埂上,不時走過一兩個頭戴斗笠,身披塑布,肩扛手提農具的老農。這場春雨,為古老的鄉村編織了一個屬于春天的童話。
在這場春雨的滋潤下,家鄉的一切仿佛要洗盡寒冬所留下的不悅殘痕。毛毛細雨中,機靈的麻雀兒,低飛的小燕子,活潑的小蜜蜂也都在雨絲編織的網線中來回穿梭著。
村莊的上空已有灰蒙蒙的煙霧升騰,和著這場春雨,座落在豫東大平原上的一個個村莊已漸隱漸現在人們的視野中。伴著陣陣夏日剛到的暖風,驚醒了銷聲匿跡近一年的蟬,它終于又爬上了樹梢,鼓起它那醞釀已久的好嗓,縱情高歌起來。田間地頭的青蛙也不甘示弱,在風拂動樹林時快時慢、時響時靜的背景音樂映襯下,更顯得美妙、婉轉。一場自然而純真的交響樂,就這般在家鄉夏日的上空回蕩。
不多時,只見身著黑旗袍的群燕從低空處飛過,貌似踏著音樂的節奏,緊貼著地面翩翩起舞。此刻,剛卸了轅的老牛已不耐煩地叫了幾聲,正張開它那干渴的大嘴,似乎在等著傾盆大雨的降臨,不料卻被剛回到家的主人趕進了草房里,它只得躺在溫暖的干草上呼呼睡去。
傾刻間,鄉親們用汗水精心種植的大田里的禾苗及瓜果梨桃、黃瓜豆角西紅柿之類的,貌似也早已張開了各自的雙臂,盡情地在等待著甘甜的雨水傾情飛進它們的懷抱……
當人們急匆匆地進入家門的那一瞬間,風便毫不留情地緊跟了過來,吹起了衣架上的衣服,揚起了路邊的灰塵;雷,也大嚷了起來,已吵得剛進草房的老牛再也無法入睡。
風停雷過,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飛進了大田,給倍受炎熱烘烤著的一切帶來了福音;雨打濕了剛剛揚起的灰塵,打濕了來不及收下晾曬在庭院中的衣服;老牛也滿眼期待地在窗邊來回徘徊著……
夏天的雨雖然大了些,但終究是短暫的。雨過天晴,空中出現了一條彩虹,走在泥濘的街道上,迎面吹來了幾縷清風,與田野中所散發出的清香纏綿在一起,沁人心脾。鄉鄰們趁此間隙紛紛走出家門,在一塊沖洗干凈的石板旁圍看他人下棋,孩童們也泥一把水一把地借機玩耍著泥閘放水的游戲……
鄉鄰們夏日雨后所勾勒的一幅悠閑自得的粗線條狀的原生態畫圖,就這般自然而然不經意地給流露了出來。
到了秋天,庭院里綠中透紅的石榴、壓彎枝條的棗樹、葉片泛黃的葡萄藤,還有那個頭不高卻枝頭滿滿綴著黃燈籠似的柿子樹,都已不再如盛夏時日之昌盛,都已如古羅馬建筑的遺跡樣,在蕭蕭的秋雨中瑟縮不寧……
回想著春夏時日滿院翠綠的榮景,伴著眼前憂郁的蒼黃,讓人似乎很難在庭院的地下找出一點新鮮的花朵;才過了兩天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秋雨連綿的雨天。然而墻角處一不知名的植物,枝頭卻綴滿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新生命的頑強。
不忍心目睹秋風吹過,落葉飄飛的殘酷景象,更不愿多想秋雨拍打下枯葉紛落的凄慘,我索性穿上膠鞋,腳踩在村中那泥濘的路上。那路,又濕又滑,令我的全身都緊繃了起來,可是它凹凸不平的堅硬質感又無不昭示出,無論經過多少年的風風雨雨,它依然駐守在那里,不離鄉親,不棄眾鄰。
兒時的我,只是覺得看著那么滑的路,心中對滑倒的恐懼就會升騰。可是現在想來,那種感覺不只是擔心,多半是對這條老路,這座村莊依戀的雛型。
此刻我才猛然頓悟:還是這條老路對村莊的感情更深,它己深到路上所有的凹處都不能盛滿的境界上。
總有一縷情結讓人無法忘記。冷冷的雨夜,心情卻格外的舒暢。雨滴,從純凈的天空飛來,落到了房頂上、窗沿上、庭院的地上、家鄉的田疇上,深深淺淺,輕重緩急各不相同。之于我,就樂意帶著這樣的雨聲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只覺得,在夢里好像也有這么一種聲音在始終縈繞著我……
這是我時常憶起的家鄉,她沒有大都市的繁華與匆忙,更沒有大都市的冷漠與剛毅。她只是粗線條狀的自然流露和坦蕩,更像是嬰兒身邊的一聲輕喚柔聲脆響。
春風,夏雨和著秋涼和冬藏,這一掬水態澆注的家鄉畫面攪入魂夢如酒曲入甕,使我對家鄉的愛戀變得甘洌而醇芳。
窗外雨仍落,我抬頭遠望,一片迷蒙。但心頭依舊是那一片雨潤煙濃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