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弋藹+農郁
“只要品性清澈,就算火候欠佳,笨手笨腳地表達自我,也是一種真摯的富有啊。”赤木明登先生所點亮的美學質感充盈著我的血液。
赤木明登是一位哲學攻讀者,是一位傳統漆藝著迷者,是一位柴米中打滾兒的大俗人。比起諸如“日本當代工藝大師”的頭銜,似乎這些稱謂更浸淫著質樸的泥土芳香,更鐫刻著虔誠的檀木紋路,更彌漫著空氣感的余白象征。以至幾季有余,一提起赤木先生和他的朋友們———以明暗來喻器物的淵源和未來———簡直完全身臨其境:其凈手撫慰茗茶攝起的裊裊線香,其粗糙溫厚的掌紋為楮樹皮上漿時留下的特殊印記,其專注于深邃綿長純棉織物的器樂般穿梭,仿佛均歷歷在目。
大抵,匠心的堅守,在于本真的意趣,在于靈氣的深耕。赤木先生堅信,真正的美物也許是無心之作,是創作者自然的本性流露。手藝人們守義,一邊向先賢的傳統造物之術致敬,一邊向摩登的堅韌耐用不斷延展叩問。如此革故鼎新的命門,絕非大和民族之固有,華夏《易經》亦早言諸如是,曰:“生生之謂易。”而匠心的傳承,也依賴于風格的拾遺與風骨的承襲。刪繁就簡方可舉重若輕,不忘初心方可砥礪前行。這倒不是說非要與極端物質欲望做個“斷舍離”,更重要的是如何邂逅內心的“信達雅”。
或大阪小鋪某玄關的棗形茶葉罐兒,或京城鬧中取靜巷尾的糖堆串兒,對守候匠心這件小事,東方是狂熱的,巨龍是堅定的。中華匠人雖如星火零散,卻亦赤心燎原。不光是赤木一行的物哀之美,愈來愈多的炎黃年輕面孔,兼具著非傳統知識分子的批判性,重新審視著阿多諾的“瓶中信”,將反思與自立放諸遠外。這也同時意味著,當代中國新青年們在不經意間,再次將現實美學救贖提上日程。他們坦言,冰冷機器無法復制出獨一無二的偏執,他們深諳,流水作業難以比擬造物有靈的情懷。二者共性不言而喻:自律的美非千篇一律,介入社會的美需要獨立精神的支持。
《美物抵心》之“感知天惠”篇中曾提及:被過度消費的匠人,隔三岔五就蹦出來的匠心,似是摒棄了粗陶壇釀的寂,仍欠缺參悟精致之美的力道。從如何品酌古老意趣的現代文化意義來看,有理由相信,中國新生代青年也正在思索世相的精深度背后的美學價值。如若僅強調近乎純粹的藝術,修繕這份最古老的奢華,如煙彌散,飄忽無形,怕也只能求個心安了。反之,拿出“循古不泥古,向新故創新”的姿態來注入精粹的靈感之源,就算并非刻意吹捧“靈韻”,也有望在最大程度上實現文化自律的審美性,文化自治的獨立性、文化自信的時代性。
這種叢生于后現代主義的亞文化,同樣地,鏡像反哺著以新中產文化消費為代表的“擇善而從”。這多少會令人訝異:從獨立手藝人到鏈條化的文化產業,均不同意義地建立在文化工業的基礎上,卻同時被奢望兼具著批判文化工業的使命。在被營造出“眾生皆平等”的叢叢物化消費幻象中,純商業路線者夸張地贊美著同質的泛化,吹捧著線性的依賴,工業化出一批又一批趨之若鶩的倡導者與跟隨者。而匠人之所以擁有匠心的信仰,無外乎———他們近乎執念地追尋著,并身體力行地嘗試著———創意或許可以重新點燃藝術神話感的星星之火。但,大概永不缺抱怨者哀號“金匠點金亦乏術”吧,那么,何不先孕朝花,爾后夕拾?三秋樹也好,二月花也罷,美學符號本就變化多端且意義松散,盲目溯洄,終將擱淺,唯有破除桎梏與禁錮,方不空撈水中月。
毋庸置疑,沖擊著純手工業創造的“制造品們”比比皆是。但當帶著“究竟什么是美物?”“我們為什么要做下去?”的引子探入,想著若能采擷一二是極好的,掩卷深思才有所懊悔:原來,這些問題并不存在答案呵。也許又回到了希庇阿斯的尷尬“美是難的”。誠然,多元背景下依然需要匠心觀念的啟迪:摒棄粗濫拙劣的模仿,信任獨立自我的創造,重構理性青年的獨舞。不以滲入心魂的磐石來無心插柳,不以雕刻時光為前提的乖戾執拗,不以坦然接納一切不美好來換取無瑕的朝圣叩首,致使美物們無法受到才華的召喚而遵從個體意志力而匯聚一堂,都是殘缺的徒勞,會令上帝發笑。
手藝大家們總有看似庸常的陳述,即使肌膚紋理的溝壑掩不住清逸的笑意,也請相信那是淘沙后眉間沁出的汗水點滴。就審美態度而言,理應舞如薄煙,賦卿獨立之精神;自人文財富來講,當倡守若犁牛,崇尚大愚之深耕;從現世價值說開,不外創似賦漁,講求疏豪之融會。意欲探索“大道至簡,知行合一”的時代課題,至少,先以青年人的溫度去抵御拜物教的所向披靡吧。
倘若有意再多提一嘴:中國青年重拾文化自信力了嗎?
溯洄從之,知少年強;溯游從之,還看今朝。
[本文系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創意文化產業國際傳播中傳統文化缺失問題研究———以新媒體為例”(項目編號:201610060021)的課題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