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也有心事

單蕁

01

路過你家時，發現你的窗臺上又多了一株外形細長的仙人掌，陽光傾瀉而下，仿佛為你的窗臺鍍上一層薄薄的金光。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你種在天臺上的那些綠油油的爬山虎，它們沿著粗糙的紅磚墻面往下生長，已經整整鋪滿了半面墻壁。當微風吹動爬山虎的葉子，我的心田仿佛也跟著掠過一陣清涼。

你也許會成為花店老板，也可能會成為植物專家。你這么說的時候，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臉。

但是我深知你最初的熱情并不來自你對花草的熱愛，而是源于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孩——楊桑。她說，只要你能親手種出99種花草的話，她就答應做你的朋友。

誰都能聽出來這是拒絕一個人的玩笑話，卻只有你真的行動起來，開始種花。從比較好養活的蘆薈開始，又漸漸地種起了多肉、薔薇、菊花、爬山虎……

并非每一顆栽進土壤里的種子都會開出花來，但是每當你養活一盆花，你對那個女孩的喜歡就減少一分，對大自然的喜歡也添上一分。

直到在春日里的某個早晨，你在街角的鮮花店偶遇她，便大大方方地和她說起一些關于養花的趣事，她竟然也聽得十分入神。于是你們真的做起了朋友，即使你還沒有種滿99種花草。

你住街頭，我住巷尾，我們相識十余載，我見過你幾乎所有喜怒哀樂的模樣，深知你的喜好與脾性，卻從來沒有想過，別人隨口說說的一句話，竟然挖掘了你潛藏多年的天賦，這多多少少都讓我產生了挫敗感。

02

可是后來，你的學業越發繁忙，你開始了住校生活，每兩周才回一趟家，你自然也就沒有多少閑暇時間可以去種新的花草，就連以前栽種下來的大大小小的盆栽都需要家人替你澆水施肥。

你不再喊我陪你去荒廢的菜園里挖土，我的假期便又少了些許可以期待的事情。當我逐漸意識到我的挫敗感其實源于我對楊桑的醋意時，我的臉頰開始燃燒起來，變得一片通紅。

因此我不敢再待在這狹小的房間里胡亂猜想，穿上一雙人字拖就跑到屋外去。

雨季剛剛過去，初夏的氣息開始朝南方席卷而來，可我穿過許多熟悉的街巷，最后還是不自覺地在你家樓下駐足，抬頭望見那片爬山虎仍然生長得很好。

我常常路過這里，見到這片生機勃勃的爬山虎，卻甚少能見到你。本想著已經走到這里，再多走幾步過去問問你的近況也好，可是我越考慮越多慮，最后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是正當我要往回走的時候，你卻給我發了一條信息，你說你的花準備送人了，看在我們相識多年的份上，讓我先過去挑幾盆自己喜歡的。

讀完信息，我又猛地望向你的窗臺，深怕你看到我呆站在這里時窘迫的樣子，但是，窗簾并沒有被拉開。

你已經原諒我了嗎？祝清河。

03

其實我是認識楊桑這個女孩子的，她的眉眼清秀得讓其他女孩子看了都覺得羨慕。而且她還很喜歡唱歌，歌聲悠揚動聽，每當她抱著吉他站在聚光燈下唱歌的時候，總會有數不清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追求她的男生不在少數，而你只是當中并不怎么出眾的那一個。

當你在鮮花店里偶遇了楊桑回來之后，你和我說起她，說她主動問了你的聯系方式，希望日后能向你討教一些養花的問題。你當然高興，而且高興了很久。

你對她的喜歡雖然已經隨著時光流逝慢慢淡化，但是你們發現彼此其實很聊得來，竟然還能從花草的話題延伸到電影的話題上，兩個人相處的氛圍也很融洽，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知音一樣。

而我當時就站在你的面前，聽聞這些戲劇性的變化之后，整個人愣了一會兒，緩過神來時卻和你說起我從別人口中聽來的一些關于楊桑的流言蜚語，大抵是說楊桑太過自命清高又不近人情，并不特別討人喜歡。

而你聽了之后立馬板著臉，生氣地說：“林薄荷，你不應該說這些的，不管是在我面前還是在別人面前，你都沒有理由可以去評判她，甚至說出這么難聽的話來。”

我沒有還嘴，當我還在思考的時候，你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先走了”，便邁步離開了。

我意識到我做錯了，并不是因為你生氣了，而是因為我的的確確不應該在別人背后說壞話，我的心已經滋長出嫉妒的幼苗，它讓我變得越來越不可愛。

你從小到大都比較寡言，總給旁人一種嚴肅的印象，但實際上你對人都很包容，這么多年來，也是因為你的好脾氣我們才未曾鬧過矛盾。所以這一次的不愉快，使我頓時有些驚慌失措，也不知該從何開口，于是關系就這么僵持著，時間并不是所有癥狀的良藥。

04.

“你看，這是薄荷。”你指著桌面上的盆栽笑著對我說，“種了有一段時間啦，跟你同名哦。”

我又驚又喜，順勢捧起盆栽，仔細觀察一番葉子的紋路，一邊問你：“為什么忽然間想把花送出去呢？都辛辛苦苦養了這么久。”

你回答道：“我媽說家里的花太多了，她總是記不清什么時候該澆什么花，覺得好亂。我也沒有什么時間可以照料它們，所以想想還是送人吧。”

我看見你的桌子上疊著一摞教材和練習本，又看見你的臉上掛著兩個明顯的黑眼圈，于是猜想你在這段時間里肯定下了很大的功夫，你馬上就要奔赴高考的戰場，我多么希望你能得勝歸來。

許久，我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氣，說：“對不起，我不該說楊桑的壞話，我的確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不，我沒資格接受你的道歉，我也覺得很抱歉。最近真的太累了，每天都在知識的海洋里遨游，差點就被淹沒了，所以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你輕拍我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完這番話，而我卻被逗笑，也輕拍你的肩膀，我們算是和解了。

天黑時，我抱著你親手種下的薄荷回家，一路上有滿天星光作伴，鄉下的夜空似乎總要燦爛一些。

實際上，我最喜歡的依舊是你種在天臺上的爬山虎，真可惜，我并不能將它帶回家，但是我也要在陽臺上種爬山虎，讓它們沿著鐵欄桿攀爬而上尋找陽光。就像年少的喜歡，一不小心就占據了一個人的心房。

05

我想，你以后可能不會成為花店老板或是植物學家，因為你報考了西班牙語專業，這件事幾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這樣，你北上學習，離開了這座溫暖的南方小鎮。在你離開之前，你帶我到溪邊釣魚，我哈哈大笑著調侃你說你的愛好全都如此符合你的氣質。

我釣不到魚，因為我的心情很浮躁，一直想著你要走了，我到底要不要說出自己的心意。想著你曾在天寒地凍的夜里陪我燒烤，也曾在大雨傾盆的午后陪我看展覽，我便覺得你也許會比我想象中喜歡我。哪怕你不接受，我也沒有理由可以后悔。

所以，在回程的路上，當你將你釣到的小魚全分給我的時候，我忽然牽住了你的手。

但是你的神情充滿疑惑。

“一路順風哦老鐵。”我握緊你的手，

使勁地晃了晃，又努力朝你露出明亮的笑

容。

你也跟著笑了，逮著機會又是語重心

長地叮囑我要努力學習。我乖巧地點點

頭，卻難過得想哭。

于是，我的暗戀時光在這個夏天里終

結，沒有人知曉我的秘密，除了那片在風

中搖曳的爬山虎。